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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淤泥花開否?

  飯后,宇文君返回夢都府,前腳剛走,后腳邱煜便到了。

  柏小衛于院落里來回踱步,右手微微摩挲小肚腩,如一個閑庭信步的富家翁。

  邱煜到了后,率先行禮道:“見過丞相大人。”

  人族有兩位丞相,

  府邸正對面,實權疑似對半,論聲望,秋清更上層樓。

  故而,靈族官員,無人因柏小衛副丞相之職,

  而輕視柏小衛。

  人族文官之中,柏小衛武道修為獨樹一幟。

  柏小衛憨厚一笑,

  抱拳行禮道:“見過尚書令大人。”

  微微動念,仆人端著桌椅板凳從屋子里走出,早茶還是露天的庭院里喝更有滋味些。

  兩人落座,柏小衛憨厚的給邱煜倒了一杯紅茶。

  越是憨厚的人,心里想得越多。

  老實人的心里,都有一本明明白白的賬。

  邱煜覺得這杯茶有些沉重,險些壓塌了自己這邊的桌角。

  茶冒著熱氣,茶水紅黑相間。

  邱煜一時興起道:“想同大人手談一局,不知大人可否賜教一二。”

  柏小衛從容道:“好啊。”

  微微招手,屋子里飛來一副棋盤,兩盒棋子,穩穩當當落在桌上,從頭到尾嚴絲合縫,未發出一聲響動。

  手談一事,誰先落子,誰便有先手優勢。

  兩人對視了一眼,整個院落陷入短暫的寂靜中。

  須臾,柏小衛先開口道:“孩童打賭,

  喜歡猜拳,不妨我們也如孩童一般猜拳,雖兒戲了些,然運氣總歸是公平的。”

  邱煜想起天微微亮時,唐德在自己府邸里喝茶,還點評尚書府的糕點師傅手藝不俗,接著便帶來了陛下的口諭。

  此事足以證明,邱煜自己今日點背。

  便是邱煜自己,也是這般看法。

  索性直言道:“客隨主便,丞相大人先落子。”

  柏小衛微微一怔,眉頭第一次皺起,又很快平展開來。

  占據先手優勢而贏,略有勝之不武,敗者不服,心生怨言,一時是是非非沒完沒了。

  含蓄道:“還是猜拳,公平一些。”

  邱煜苦笑一聲道:“丞相大人果然古道熱腸,有圣者之風。”

  柏小衛從善如流道:“過譽了。”

  兩人擺足架勢,虛空微微凝滯。

  片刻后,

  邱煜是剪刀,

  柏小衛拳頭。

  如邱煜心中所料,

  近些日子,點子較背。

  柏小衛摸了摸下巴,略有歉意道:“如此,我便先落子。”

  邱煜挺直了脊梁,中氣十足道:“請。”

  手談一事,最見真章,昔日,寄才寅同宇文君手談,落了下風,事后,諸多事皆被宇文君占據先手優勢。

  今日手談,邱煜想過自己會敗,但得看是怎樣的一個敗法。

  私底下,邱煜甚少與人手談,便是與唐德之間,已有二十年未曾較量過,偶爾會同靈帝陛下對弈。

  論棋力,邱煜不弱,至少在寄才寅之上。

  半炷香后,棋盤上形勢逐漸明朗。

  柏小衛棋勢可謂是一點聚風雷,隨意一子,重若千鈞,所到之處,見縫插針,又自然形成拱衛之勢,攻守兼備,無懈可擊。

  若一頭生有羽翼的猛虎。

  邱煜的棋勢,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一浪接著一浪,偶爾浪潮轉瞬之間撲滅生機,可浪潮之后是更大的浪潮。

  有無止境之勢。

  一炷香后,雙方額頭皆滲出細密的汗珠。

  柏小衛仍有先手優勢在手,略微壓制邱煜一頭。

  邱煜雖被壓制,卻余力不止,隨時都可氣沖霄漢。

  不知不覺間,兩個時辰過去了。

  深秋的日頭不算毒辣,兩人對弈時,竟還都久違的感到一絲絲涼爽之意。

  然而,邱煜這一子落得有些隨意。

  未形成浪打浪,柏小衛一子落下,雖未擊垮邱煜,可三子過后,邱煜便再無轉機。

  “為何?”柏小衛抬頭不解道。

  仆人再度端來了紅茶,以及些瓜果點心,小廚房那里,正在忙活午膳,今日邱煜來了,柏小衛縱然是在靈都地界,也要略盡地主之誼。

  至少食材都是柏小衛從人族世界帶來的。

  邱煜端茶杯喝了小口,輕聲笑道:“你我之間,分出勝負,至少也得三日之后。”

  “甚至,半月之后都大有可能。”

  “到了那時,恐怕黃花菜都涼了。”

  柏小衛轉念一想,也有些道理,可柏小衛覺得,天黑之前便可分出勝負,但他沒說這話,也許邱煜所言也是真的。

  “鎮安王之勇猛,遠在人族岳擘之上,依我之見,鎮安王為主帥,當如何?”邱煜開門見山道。

  柏小衛微微后仰,背部實在靠在椅子上。

  “岳擘對陣妖族大軍,頗有經驗心得,為帥,當穩妥些。”柏小衛道。

  此次談判,雖不會涉及柏小衛日后仕途,卻涉及此舉能否博得軍方之好感。

  岳擘此人,值得深交。

  可文官與武將串通一氣,陛下自然是不放心的。

  柏小衛心緒復雜,他是人族使臣,總得為人族大軍做些實在功績。

  軍中二帥并立,也未嘗不可。

  可此次是人族借兵,而非兩族聯軍。

  邱煜斟酌道:“不妨兩人比武奪魁,誰若是勝了,誰便是主帥。”

  柏小衛微微搖頭,憨厚一笑道:“如此更加不妥,無論勝負如何,總歸會令輸掉的那一方大軍心境蒙塵,難以在戰場之上實心用事。”

  “岳擘同九幽雀實戰大小若干戰役,彼此之間更為熟悉,排兵布陣一事,自然更加熟稔些。”

  “臨陣換帥,是為兵家大忌。”

  邱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沒有回復,陷入了沉默。

  人總要習慣沉默,習慣尷尬。

  柏小衛也跟著沉默,忽覺自己常喝的茶水,更有滋味了些。

  良久之后,邱煜好奇問道:“以棋道見人心,大人覺得我這人如何?”

  柏小衛略有疑惑,沉思道:“大人性情中正,類似于中庸,卻有武者風采,精通文武之道的人,自然不俗,品德如竹。”

  邱煜苦笑道:“實不相瞞,這一次奉了旨意,我若不能談妥這樁生意,就得去皇宮里領取一百軍棍。”

  “這一百軍棍,尚且不知出自于何人之手,可據我估計,我最好的下場,就是半身不遂。”

  “莫非大人忍心看見一個品德如竹的人,落得一個半身不遂的下場?”

  柏小衛頓住了,此話不知如何去接。

  若言軍國大事,不談私交,顯得不近人情。

  若言愛惜君子,又會誤了軍國大事。

  毫厘之差的分寸,最是難以把握。

  思來想去,柏小衛甚是為難道:“不如繼續猜拳,第一次你敗了,也許你第二次你能獲勝呢。”

  邱煜聞后,逐漸張大嘴巴,繼而哈哈大笑道:“大人言論倒是輕巧,我若是敗了,一百軍棍伺候,大人若是敗了,回歸人族廟堂,仕途一切如常,只要鎮安王率領大軍進入人族地界的那一刻,大人便立了赫赫功勛。”

  “我肩膀上擔子重,不敢冒險。”

  “這些年來,我也從未去過賭場,便是逢年過節時所謂的小賭怡情,也從未參與過。”

  “大人可還有其余折中的法子?”

  柏小衛端起茶壺,給邱煜慢悠悠的添茶,言道:“無法折中,我身輕如燕,大人舉步維艱,不妨大人換一個身輕如燕的人,同我猜拳?”

  邱煜微微皺眉道:“當下我靈族廟堂,無論是誰面對大人你,都是舉步維艱。”

  “興許是大人的劍道過于鋒利了。”

  柏小衛慢悠悠道:“那不著急,我們可以共同沉默,等待花開。”

  邱煜:“…”

  “花總歸會開的,早開的那朵花,凋零的也會更早一些。”

  夢都府。

  今日午膳頗為豐盛,十六道硬菜,六道湯羹,小吃點心若干,一大張桌子,險些容納不下。

  今日夢都府迎來了客人,這位客人頭生犄角,紫藍色的雙眸,高大魁梧,乃一代雄主。

  鎮安王來了。

  宇文君與古澄親自作陪。

  “其實這會兒,討價還價仍在繼續。”宇文君給鎮安王夾了一塊紅燒肉道。

  鎮安王近些日子心情不算輕松,也不算沉重。

  此次歸來,是領旨來了。

  明日一早,就要入宮面見靈帝陛下。

  “估摸著明早,能否有一個具體的結果?”鎮安王看著宇文君好奇問道。

  宇文君微微搖頭,此事不好臆測。

  柏小衛未失過手,同柏小衛交涉的官員,絕非泛泛之輩,此次談判,真的是針尖對麥芒。

  “花自然會開。”宇文君不冷不熱道。

  一旁的古澄給二人緩緩倒酒,嘴里不忘說道:“明年二三月的時候,山海園內鮮花盛開,到時會有無數年輕人游玩觀景。”

  鎮安王咧嘴一笑道:“你若是不說話,看著還像個正經人。”

  古澄故作閉嘴,緩緩放下酒壺,自顧自夾了一口菜吃。

  隨后,三人共同舉了一杯。

  鎮安王好奇問道:“據聞你的夫人,去過一次皇都,面對人皇陛下,未曾下馬,此事是真是假?”

  宇文君單手揉了揉太陽穴,為難道:“沒細問過,也許真的吧,謠言都到了異國他鄉,便是假的,也成了真的。”

  鎮安王忽然一本正經的問道:“我帶兵去了人族,是否需要我為北海之事,為你斡旋一二。”

  宇文君心中泛起暖意,隨后又否決道:“不必了,我家夫人,是一個倔強的姑娘,便是我這位夫君,也時常把握不住。”

  “北海的門庭,還是她一人撐起為妥。”

  “倒是王爺萬一成了副帥,又該當如何?”

  鎮安王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漫不經心道:“那也無妨啊,此次本就是人族借兵,成了副帥,盡一些爪牙的本分,太過兇險惡毒的戰場,無需親自上陣,還能博得一個實在人情,豈不樂哉。”

  性情豪爽的人只是豪爽,而非癡呆。

  鎮守北疆之地的鎮安王,一直都是一個粗中有細的人,只是這都城里的文官貴人,總覺得這位王爺有些粗魯,登不了大雅之堂。

  宇文君又問道:“那若是成了主帥呢?”

  鎮安王輕蔑一笑道:“那就轟轟烈烈一次,畢竟人族城破,對我靈族并非好事,不過倒也多虧了你,擊殺神域數位無極強者,致使魔族大軍對當下神域虎視眈眈,雙方開始頂牛,給了我們喘息之機。”

  “說起來,陳玄率軍到了北海之后,你便是一個富貴閑人,入冬之后的戰役,你真打算袖手旁觀?”

  宇文君拈了一顆葡萄喂入嘴里,索然無味道:“也在思量此事,可我恒昌軍伍亦是元氣大傷,有心而無力。”

  “不過幾位主將,還是會率軍前往塞北城的。”

  “若有機會,便會立下戰功,若無機會,就當個漂亮的擺設。”

  鎮安王哈哈笑道:“比起與岳擘聯手,我更愿與你聯手,也許是我們更熟悉些,也許是我同岳擘之間更正式些,總覺得少了些人味。”

  宇文君含蓄一笑道:“我可運籌帷幄,決勝萬里之外。”

  “也可備下酒宴,等候王爺您歸來一敘。”

  鎮安王沒好氣道:“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買賣,你總歸要做一做的,有些事由不得你。”

  宇文君這才反應過來,鎮安王今日來,就是為了拉自己下水。

  “茲事體大,容我三思。”宇文君道。

  鎮安王意味深長道:“我并非一個有耐心的人,若是明年二三月才會開花,那我從此以后,再也不賞花了。”

  宇文君從古澄手旁拿來酒壺,給鎮安王滿上之后,又給自己滿上。

  “感情深一口悶,我會出現在戰場上的。”宇文君萬般無奈道。

  鎮安王擊掌贊嘆道:“就是等你這句話,是不是覺得被我算計了?”

  龍族與靈族之間的感情,要好過靈族與人族之間的感情。

  宇文君總歸要給這位豪爽王爺一些方便,因為日后,這位豪爽王爺,也會給宇文君一些方便。

  “早知如此,我就應該返回北海,可又覺得,你我許久未見,總得吃一次酒才行。”

  鎮安王聞后,似笑非笑道:“飯后你便可以返回北海,反正你留在夢都府,也并無要緊事宜。”

  宇文君長嘆道:“我也是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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