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走出了一對互相攙扶的老夫婦。
老嫗雙眸呆滯,走到了棺木旁,死死盯著靜臥在里頭的那個青年,一時間淚流滿臉。
“兒啊,兒啊!”
“你走了,讓我可怎么活啊!”
老頭咬牙強裝鎮定,訓斥道:
“哭什么?”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起來,我兒是保家衛國的英雄!”
一旁,圍觀的鄰居們見了這一幕,傷感落淚之余,也不免開始一陣唏噓。
“老嚴家的大兒子五年前在代城和妖魔廝殺時陣亡,小兒子在軍伍中摸爬滾打了十幾年,一直沒受什么傷,不想卻仍是出了意外。”
“五年內,一連兩次白發人送黑發人,真是…命苦啊。”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小兒子應該不曾有婚配吧?聽說老嚴夫婦早就置辦好了彩禮,說是等這一次的戰斗過去了就讓小兒子娶親生子。”
“當初大兒子陣亡的時候就沒有婚配,如今小兒子也是這般…”
“老嚴夫婦這輩子一直樂善好施,為何會有如此凄涼的晚景啊!”
“唉…”
聽著周圍人的議論,站在院子門口的顏倩倩一時竟也落了淚。
嚴家的小兒子,正是鄰居老婆子先前要為自己做媒的那個人。
二人并無見過面,自己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認不全。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就陣亡了呢?
鄰居老婆子不是說了,此人天生機敏、福緣深厚…
突然,顏倩倩回頭一看,卻見顏真甫正立于一方長桌前,神情端莊,提筆寫下了兩行字——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顏倩倩雙眸通紅。
她心中了然,盡管顏真甫躲在這座深幽小院里,可第一戰線甚至整個青州的情報都會有專門的人以特殊手段送到這里。
其中也包括各方的傷亡情況。
顏真甫一言不發。
早在一個月前,他就讓人關注一下老嚴家的小兒子,但也只是關注一二,并沒有多加照顧。
自己位居秦軍主帥,如果去關照一個低階軍士,那是壞了規矩。
但此子陣亡的消息提前有人交到了自己的手上,這一點倒是不假。
“我要去從軍!”
“我要去斬妖除魔!”
顏倩倩一臉堅定:
“我如今已是一尊大賢,即使在秦軍精銳中也屬于中堅力量,而且我學了楚江殿的許多秘術,可以做一名優秀的斥候!”
顏真甫將筆放入筆筒,搖頭道:
“我們的斥候在對上影魔族的戰斗中并沒有占到便宜,傷亡甚至超過了對方的兩倍。”
“對方的天賦秘術太難纏,即使楚江殿的崔判官暫時也沒有想到破解之法。”
“所以在目前這個情況下,我是不可能讓你去從軍的。”
顏倩倩想要再爭取一二,可顏真甫根本沒有給她辯解的機會。
他雙眸嚴肅,冷冷道:
“你如今一身的大賢境界是我用資源堆砌起來的,若是就怎么死在了外頭,如何對得起我的栽培?”
顏倩倩呆立在原地。
這是第一次,顏真甫用這么重的口氣和自己說話。
然而下一瞬,他又恢復了以往和藹的笑容:
“就在剛剛,楚太子已經來到了邯鄲城,而且并未掩飾身份,說不定楚江殿已經研究出了對付影魔族的辦法。”
“若真是如此,我便同意你外出斬妖除魔。”
顏倩倩緊閉朱唇,一言不發。
然而內心卻多了不少疑問。
楚太子,他來做什么?
以他的身份,完全沒必要以身犯險啊?
其中會不會有詐?
與此同時。
陳易在天字一等殺手彩虹的帶領下來到了邯鄲城內的監察殿分部。
在彩虹的強烈要求下,他們身后跟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隨行隊伍,粗粗一看足有上百人。
其中有差不多二十尊大賢,七八尊王佐。
剩下的都是充人數的。
邯鄲城分部的殺手當然不止這么點人,但如今戰事告急,殺手們都外出支援岌岌可危的那些雄關去了,剩下的大多是一些從前線退下來養傷的人。
此時。
上百個穿著斗篷、帶著面具的楚江殿殺手行走在大街上,不由自主地散發出一陣陰冷嗜血的氣息,難以讓人親近。
然而,一旁的行人卻并沒有表現出害怕或是驚慌,反而有一些膽子大的少女拿著花籃果籃上前勇敢示愛。
畢竟…
在這里,殺手也是斬妖除魔、保家衛國的英雄!
楚江殿殺手大多已經習慣了這一類場面,笑著收下了花籃和果籃,卻拒絕了熱情少女的示愛。
他們一個個都在刀口上舔血,不知哪一天就會死在外頭,暴尸荒野,可千萬不能耽誤少女的下半生。
陳易看著這一幕,雙眸閃過一抹異色:
“奇怪。”
“咱們楚江殿的殺手什么時候那么受歡迎了?”
一旁,彩虹解釋道:
“六國的男兒大多數到了一定年紀就會去從軍。然而,和妖魔廝殺又十分危險,死傷極為慘重,這也導致了六國的男女比例極為失衡。”
“如果這些女子再不表現地熱情一些,很有可能會孤獨終老。”
原是如此。
陳易理解了。
“走,去啊。”
“不要怕。”
“我們推你一把。”
正在此時,十幾位妙齡少女簇擁著一個面容清秀的青衫少女咿咿呀呀地來到了陳易的面前。
“哎呦。”
也不知誰推了她一把,當中的那個少女一個踉蹌,往前摔了一步。
陳易趕忙上前攙扶,以免對方當眾出丑。
“謝,謝謝。”
少女微微抬頭,對上了陳易的目光。
那是一張姣好的面龐,五官精致,不施粉黛卻有一陣淡淡的清香。
她雙眸含水,神情委屈。
懷中抱著的果籃也灑了小半。
“說話啊!”
“勇敢一點!”
“說喜歡他!”
“向他示愛!”
后頭,一群姐妹都在催促少女大膽表白。
然而,少女支支吾吾,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可是一個女孩子,對一個陌生人示愛,當真不要面子的嗎?
“有事嗎?”
陳易收斂了氣勢,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溫柔一些。
“我,我…”
少女的語氣有些怯生生。
下一瞬,她將懷中的果籃塞到了陳易的手中,然后轉身想要逃離這個令人尷尬的地方。
卻被一群姐妹們攔了下來。
“小妮子怎么怕了呀?”
“剛才是誰鼓著腮幫子說自己可以的?”
“對啊,我剛才好像聽到某人大聲說,不就是示愛嗎,誰不會啊?”
一群姐妹們笑得花枝招展。
少女雙頰通紅,氣鼓鼓瞪了姐妹們一眼。
真是…
太丟人了!
正在這個時候,陳易拿起果籃中的果子咬了一口。
“我從不占人便宜,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少女眨了眨眼,頓時喜上眉梢:
“我叫楚香香。”
“家住西街,開茶館的。”
“楚香香。”
陳易念叨了一遍:
“我記住了,晚些日子上你家品茶去。”
此言一出,少女雙眸微微一亮:
“好呀。”
而一旁的姐妹們也發出了一陣羨慕嫉妒的笑聲。
“我們家香香終于可以嫁出去了。”
“楚伯伯準備了十年的嫁妝,都已經積灰了吧?”
楚香香咬了咬嘴唇。
她不知面前這個男子品性如何,甚至相貌也沒見過,要說一見鐘情什么的那純粹是瞎扯。
但說不定對方是個有緣人呢?
另一邊。
陳易朝儲物戒指里摸索了一陣,想著找一件回禮,卻發現自己的戒指里并無適合送女生的禮物。
尷尬!
“禮物,我下次去你家的時候補上。”
“不用了。”
楚香香連連擺手:
“你能來我就很開心了。”
此言一出,頓時引來了姐妹們的一陣笑聲,似乎有一種閨女終于長大了的欣慰。
“嘖嘖,你能來我就很開心了。”
“香香什么時候也學會說這種話了?”
“楚公子,你可一定要來啊,我們香香的茶藝那可是邯鄲城一絕!”
陳易不失風度,點了點頭:
“一定,一定。”
楚香香的出現只是一個小插曲。
陳易看的出來,那個少女十有八九是和姐妹們打賭輸了才選擇向自己示愛的,自己也不是什么惡人,當然不能讓對方落了面子。
反正只是舉手之勞。
至于上門品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盡管自己并不閑,但擠出幾個時辰的品茶時間總是不難的。
“那個女孩單純的很,如果你不想耽誤人家,我勸你不要在她面前解下面具。”
肩上,赤烏王傳音規勸道:
“否則…”
“一見黃郎誤終生啊!”
陳易無言以對。
這是在夸自己嗎?
他也不姓黃啊!
“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天賦和修為都屬于下等,和你門不當戶不對,強行在一起不會有好下場的。”
火烏王接著道:
“當然,如果你要玩弄人家的感情,那當我沒說。”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
“但我會鄙視你。”
陳易無奈一笑。
自己看上去很像一個人渣嗎?
“放心,我不熱衷于情愛之事,要不然早就讓你侍奉我入寢了。”
“以后如果沾花惹草,估計也是第一個對你下手!”
“你…”
火烏王雙爪緊緊抓住了陳易的肩膀,恨不得直接弄碎他的骨頭。
“休要胡言!”
“你若膽敢輕薄于我,我便是自裁也不會讓你得手!”
要知道,從一頭血脈卑下的赤烏成長為一尊半皇,其間她使用了不少骯臟的手段,可即使如此都不曾出賣自己的身體!
那可是她唯一的堅持!
也是她唯一的干凈!
正在此時。
一旁的彩虹也規勸道:
“少殿主,白無常大人信中提到了,讓你在外不要沾花惹草。”
“畢竟,十七歲,早了些。”
“還小。”
陳易一個踉蹌,差點摔了一跤。
姨娘這種事都管?
不會是怕自己敗壞了表弟的名聲吧?
而且,自己哪里小了?
“彩虹前輩,我是來斬妖除魔的,不是來談情說愛的,這一點我有分寸!”
彩虹嘟囔道:
“很多年輕殺手來的時候都這么說,后來一個個都拜倒在了少女們的石榴裙下。”
“其實我也可以理解。”
“我們楚江殿的殺手大多是在據點中長大的,從小就沒感受過家庭的溫馨,缺乏溫暖的人乍一得到愛情的滋潤,很容易就會產生娶親生子的沖動。”
“我能做的,也只是派他們去一些相對安全的地方執行任務。”
陳易微微一怔。
殺手們也不容易啊!
很快,一行人走入了監察殿的分部。
監察殿的分部是一個長寬足有上百丈的廣場,廣場的中央擺著兩塊巨大的石碑,上面刻著一個個名字以及對應的軍功。
封王榜,封侯榜。
此時,廣場上的人并不多,除了數十位監察殿負責統計軍功的工作人員外,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俠客殺手。
一般而言,軍中將士斬獲的軍功都有專門的人統計,根本不用來分部。
除非是有人斬殺了高階王佐甚至半皇妖魔,才會帶著一幫軍中兄弟來到這里顯擺,看著自己的名字登上封侯榜,或是名次再往上竄幾位,享受著眾人羨慕嫉妒的目光。
“貴客臨門,有失遠迎。”
見到陳易等人的到來,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管事立馬上前接待。
“少殿主,你的身份令牌我們已經制作好了。”
中年管事一臉樂呵呵的,讓人難以生厭,從懷中摸出了一塊金色的令牌,并同時伸出了五個手指:
“另外,制作費用是一千軍功。”
“請問是賒賬還是讓人墊付?”
看著對方唯利是圖的嘴臉,陳易險些有一種伸拳砸在對方臉上的沖動。
一塊破牌子,一千軍功?
你怎么不去搶啊!
那可是相當于斬殺一尊王佐第一境得到的軍功!
“一般人也是這個價錢?”
陳易有點不敢置信。
如果是人族統一價,那讓低階修士怎么辦?
他們在戰場上拼殺一輩子也掙不到這個數字啊!
“當然不是。”
中年管事面帶笑容,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
“這不,您身份特殊嘛!”
“我們為你制作令牌的材料那可是十分珍奇的,而且牌子是有人特殊設計外加純手工打造,整個人族都找不出一模一樣的第二塊!”
是么?
陳易半信半疑,看了看手上的令牌——
材質不就是一般煉制王品靈器的邊角料嗎?
至于設計,前面雕刻的是一個鬼王,和自己面具上的圖案如出一轍。
而背后…
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楚太子。
“你管這叫材料珍奇,特殊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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