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
南城門。
羅字二等殺手“靈貓”的下跪不但讓往來的群眾猝不及防,也讓一些楚江殿的殺手措手不及。
然而,在殺手圈摸爬滾打的都不是一般人,察言觀色的本事總是有一些的,一看見靈貓都跪下了,其他殺手也都紛紛效仿,單膝跪地,口稱“拜見少殿主。”
然而,等下跪了他們才后知后覺——
少殿主,那不就是楚江王的兒子楚太子嗎?
有一些年輕的殺手好奇抬起頭顱,快速瞥了一眼陳易臉上的金紋面具,驚訝之余也有些疑惑。
貌似…
是真的?
可楚太子一個人來邯鄲城做什么?
哦,不對。
殺手看了一眼陳易肩上的赤色小鳥。
是一個人加一只鳥。
沒有一群護衛隨行也就罷了,可為何不藏匿一下身份,以免被人暗下殺手?
如此毫不顧忌,其中不會有詐吧?
“你認識我?”
陳易看向那個叫靈貓的殺手,不漏一絲破綻。
表弟楚太子一直在“忘川”潛修,很少于人前顯露,和他有過接觸的人屈指可數。
自己不會運氣那么差,在這兒就遇上一個吧?
靈貓微微頷首,緊致的斗篷勾勒出曼妙的身段,像是一只乖巧的黑貓。
“六年前,我去總部求藥的時候,有幸見過一面少殿主。”
六年前?
陳易頓時在心里松了口氣。
表弟和自己同歲,六年前也只有十一歲,那么久過去早已換了個人樣,對方肯定認不出來。
“原是如此。”
他抬了抬手:
“諸位都起身吧,不必多禮。”
靈貓起身,試探問道:
“少殿主不是在‘忘川’閉關嗎,為何會來邯鄲城?”
“而且…此次也不見有護衛隨行。”
陳易的現身有很多蹊蹺之處,但靈貓卻并沒有懷疑對方的身份。
很簡單,整個楚江殿沒有人敢冒充楚太子。
不然一旦被人發現,那可是要承受人皇的怒火的!
而且,那一張金紋面具也做不得假,無論是圖案抑或是左下方那個“楚”字,皆是出自于楚江王之手,除了他本人外根本無法復制。
對于靈貓的提問,陳易沒有作答,只是微微一笑:
“先進城吧。”
“帶我去見楚江殿在邯鄲城的主事人。”
“是”
靈貓上前幾步,為他引路。
而在一旁,玉劍閣的一行人卻是停下腳步,開始竊竊私語。
“他就是被欽點為下一任楚江王的楚太子?”
“看上去也沒什么特殊的嘛。”
“論天資,說不定連牧風師兄都比不上。”
一個青衫俊逸的男子聽了這話,十分受用,微微抬頭,以一種桀驁的目光凝視著陳易的背影。
他今年十九歲,修為明鏡巔峰,只差一步就可以晉升大賢,被譽為玉劍閣下一任閣主的有力競爭者。
聽說楚太子比自己小兩歲,修為頂了天也就和自己差不多。
而且…
自己是閣主候選人,對方是殿主候選人,在外應該可以平起平坐吧?
然而,為首的紫衫中年男子卻是回頭訓斥道:
“放肆!”
“楚太子是什么身份,豈是你們可以妄議的?”
盡管陳易內斂了氣息,但他卻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陣高山仰止的氣勢,顯然對方的實力超出自己不知幾許!
平日里幾個弟子在自己宗門那一畝三分地里張揚跋扈也就罷了,可腳下是什么地方?
邯鄲城,趙國昔日的都城,王佐如云,大賢如雨!
亂說話,可是會死人的!
訓斥完幾個弟子,紫衫男子又一臉歉意地沖著陳易彎腰抱了抱拳:
“門內弟子不知天高地厚,是我等師長管教無方,望少殿主原諒。”
陳易冷哼一聲:
“如此事情,我不想看見第二次。”
他當然不可能自降身份去欺負幾個冠蓋、明鏡的小修士,但這并不代表可以忍受被人指指點點。
因為此時的他是楚太子,出走在外代表的是楚江殿的顏面!
南城門的趙國將士并沒有為難陳易入城。
按理說,第一次入城的人應該先被高階修士檢查一二,辦理一張身份牌,以免被妖魔二族的奸細混進來。
可楚太子是什么身份?
人皇之子,未來很可能會成為人皇的天才!
如果楚江殿的人將一個妖魔奸細錯認成了楚太子,那可真是鬧出一則笑話了!
負責守城的趙國大賢將軍不但打包票說陳易可以在整個邯鄲城中暢通無阻,而且恭敬地送上了一分字跡未干的拜帖。
拜帖的留名正是趙國名義上的主宰——
趙王。
“有心了。”
陳易接過拜帖,沒有拒絕。
對方在短短時間內以趙王之名寫下一份拜帖,足可見趙國對自己的重視。
不管趙王在打什么主意,既然自己來到了邯鄲城,總得見上一見。
半炷香后。
在黑貓的帶領下,陳易在一座酒樓的頂層見到了楚江殿設立在邯鄲城的分部主事人——
天字一等殺手,彩虹。
聽名字就知道這是個女殺手——
王佐第九境,和楚河、漢界的實力相仿,效忠于崔判官,相當于是地藏王的人。
年紀…
看不出來,但聽聲音不像是個老嫗。
“少殿主,想不到你真的來了!”
見到陳易,彩虹似乎并不意外:
“早在三個月前,我就收到了白無常大人的親筆書信,上面提到了你會北上歷練的事情。”
陳易微微點頭。
姨娘布置周全,早就為他和表弟打點好了一切。
這一點,倒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如果楚太子乍然出現,而整個楚江殿的高層卻無一人得知,那也太荒唐了。
“不知少殿主此次準備去哪里歷練?”
彩虹介紹了一下當下的局勢:
“自從半年前妖魔二族攻占了五十一座雄關后,人族軍隊就一直在負隅頑抗,處于比較被動的局面,而且半年來又被敵方攻下了五座雄關。”
“另外,距離邯鄲城不足三百里的代城,此時正在被二十萬妖魔圍攻,已是岌岌可危。”
“趙王已經向顏真甫和其余五國發出求援,可其余五國已是難以自顧,而顏真甫也一直以軍隊并未準備好而拖著不理。”
陳易微微一怔:
“如此,監察殿的人不會指責他嗎?”
彩虹搖頭道:
“顏真甫麾下的三十萬大秦鐵騎已由武平王和武安王指揮,鎮守在六國要塞處,擋住了數十萬妖魔軍隊,而剩下二十萬新征的秦軍剛剛抵達第一戰線不足一個月,按照顏真甫的托辭,是要多訓練一段時間形成戰力后再投入戰場。”
“然而…”
“此次相應征兵從軍的大部分都是有一定作戰經驗的老兵,根本無需訓練那么久,說白了顏真甫就是舍不得秦軍傷亡太大,所以才一直拖延。”
陳易冷笑一聲。
這倒是符合顏真甫的作風。
不過,他倒是可以理解。
畢竟,秦軍才是大秦的根本,萬一損耗太嚴重,顏真甫也沒法向秦皇交差。
對于大秦而言,六國不可太弱,也不可太強。
弱,則擋不住妖魔二族的第一波沖鋒。
強,則會威脅到大秦的主宰地位。
如何把握,相信顏真甫自有分寸,倒也不至于看著趙國滅亡。
“顏真甫如今在何處?”
彩虹搖頭道:
“不知,秦軍廣布謠言,一會說顏真甫躲在了數十萬秦騎的中軍營帳中運籌帷幄,一會說他又去了某國都城按照禮節拜見君王。”
“上個月邯鄲城又多了一則消息,說顏真甫在城里買了座宅子,一直待在宅子里閉門不出。”
“但我讓手下人去查探了,上個月邯鄲城有過院子交易的那些人,無一人符合他的特征。”
楚江殿對于顏真甫是抱有必殺之心的,趁早得到對方的準確消息,有利于布置刺殺任務。
當然,按照楚江王的命令,刺殺得等到打退妖魔二族之后。
“顏真甫老奸巨猾,暫時不用去調查他的下落了,等到必要的時候,他自然會現身指揮秦軍。”
彩虹點了點頭。
確實,一味地探查只會弄巧成拙,說不定會鉆入對方的陷阱。
“對了。”
談了這么久,陳易終于想到了自己人:
“楚江殿在此地的情況怎么樣?傷亡多嗎?”
相較于穿著甲胄的將士,輕裝上陣的殺手不善于沖鋒陷陣,往往在戰爭中扮演的是斥候和刺客的角色,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戰斗,隕落后也是暴尸荒野,無人過問。
然而,若無他們的獻身,人族也不可能得到那么多關于妖魔二族的信息,指揮的將領們也不可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半年來,已有傷亡四千余人。”
彩虹唏噓道:
“有一些是不錯的苗子,本有機會沖刺一下天字殺手的。”
陳易微微蹙眉。
四千余可是個不小的數目,要知道此次奉命北上的殺手最次也是地字三等,每一個培養出來都不容易。
“戰爭,本就是殘酷的。”
陳易喟嘆一聲。
而彩虹卻是咬牙接著道:
“論硬碰硬的本事,妖魔二族的斥候拍馬也趕不上我們的殺手,然而,影魔族卻可以在亡命之際施展天賦秘術逃離戰場,而我們的殺手大多卻只能任人宰割。”
影魔族…
陳易沉吟了一下,傳音肩上的赤烏王:
“有辦法可以針對一下他們的天賦秘術嗎?”
火烏王考慮了一下。
在獻祭了布斯魔王的尸體后,她確實觸碰到了一丁點的影之規則,要說針對一下影魔族倒也不難。
可自己憑什么幫陳易呢?
她可是妖族的半皇!
盡管影魔族看不起血脈卑下的赤烏族,平日里也沒少對自己冷嘲熱諷,可…自己和他們畢竟屬于同一陣營。
要想讓她針對自己人?
可以。
加錢!
“一百萬軍功,我就幫你。”
陳易無言以對。
有這么宰人的嗎?
那可是相當于一尊半皇的價錢了!
然而,火烏王接下來一句話卻讓他覺得很值——
“代城有一位影魔族的半皇,我可以幫你宰了他。”
“當然,這是另外的價錢。”
陳易毫不猶豫:
“成交!”
其實他倒是不在乎楚江殿傷亡多少,但畢竟披著楚太子的身份,又接受了姨娘那么多的饋贈,幫表弟一幫也是應該的。
“說吧,什么方法?”
火烏王傳音道:
“普通的影魔族斥候修為低下,根本接觸不到影之規則,所以他們在亡命之際釋放影遁也只是對著修行功法依樣畫葫蘆,變來變去也就那么幾種變化,上不了臺面。”
“只要我將全部變化寫下來,再點出相應的幾個破綻,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如果可以針對敵人的天賦秘術,那么定然可以擴大影魔族斥候的傷亡!
正在此時。
窗外的街道上傳來了陣陣哀樂。
陳易將靈識展開,卻見到街上有一隊隊神情肅穆的白甲將士抬著一口口棺木,正在沿街游行。
棺木里躺著的是一具具死去的尸體,身上穿著甲胄,手上握著兵器,且已經清理干凈。
偶爾,抬棺的白甲將士會在一間房屋的門口停下,上前敲門,讓里頭的人來認領兒子或是丈夫的尸體。
無數人正在圍觀,有的神情緊張,生怕那么多棺木中有一口躺著的是自己的家人,也有人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披麻戴孝,跪在地上哭的痛徹心扉。
“看來代城的戰爭很慘烈,死了不少人。”
彩虹低頭看著那一條足有數千口棺木的隊伍,雙眸平靜。
如此場面,她早已見慣了。
然而陳易卻是第一次見到,一時百感交集。
一旁,彩虹道了一句頗有深意的話:
“沖鋒陷陣的將士們死了,說不定可以馬革裹尸而還,可我們楚江殿的殺手死了,卻只能暴尸荒野,甚至死后我們都找不到一個可以撫恤的親友。”
“嗚呼哀哉。”
不久后。
隊伍的哀悼聲傳到了顏真甫和顏倩倩所在的那座小院。
顏倩倩想要走出去看看,顏真甫雙眸閃過一抹異色,并沒有阻止。
可就在顏倩倩來到門口的時候,卻發現隊伍停了下來,一個穿著白甲的將軍走到了老嚴夫婦所在的那間房屋,單膝下跪道:
“伯父,伯母。”
“嚴兄弟他,他…”
“他陣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