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有平聞言,黑著臉,親自去把自己心愛的琵琶給抱過來。
不要現在囂張,待會就看你怎么下臺!
浸樂多年,他深知,這門技藝跟尋常才藝不同,沒有長年累月的辛苦磨煉,
想達到一定的水平,難如登天。
更何況,這廝信口開河,說什么物我兩忘,天人合一——
我呸!
我從小天資驚人,又醉心琵琶,
遍訪名師,苦心專研,十數年,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功夫。
你上來嘴一咧,就輕飄飄的物我兩忘,天人合一的境界了?
他雖然知道王子安天資驚人,詩詞文章,書法繪畫,甚至包括一些不入流的奇巧淫技,都頗有造詣,但正因如此,他才更加不相信,王子安能在這一門需要耗費大量精力時間的東西上能有多高的造詣,更不要提什么天人合一了。
時間呢?
精力呢?
這不合理!
親自把琵琶放好,對著王子安做了個請的姿勢。
旁邊的侍女和小廝非常有眼力勁兒地捧來了香爐,端來了臉盆,等著王子安焚香凈手。王子安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不用那么麻煩了——”
說著,挽了挽袖子,走到幾桉前,一撩長袍,
徑直坐了下來。
所有人:…
這門隨意的嗎?
忽然覺得,
這狗東西不是在準備彈琵琶,而是在準備洗菜…
就連孔靈兒都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只有武則天一臉傲嬌地掃視著眾人。
“我師父是何許人?對普通人來講,需要焚香凈手,靜氣凝神,以調整狀態,但對我師父來講,又何須如此…”
正準備彈奏的王子安聞言,都不由微微汗顏了一下。
徒弟啊,咱是不是稍微低調一點啊。
心中想著,然后回頭給了自家小徒弟一個燦爛的笑容。
“則天啊,為師是怎么教你的,出門在外,要低調,低調…”
武則天非常乖巧的點了點頭,脆生生地道。
“知道了師父,要低調——”
盧有平看到王子安如此的輕慢,早已經額頭青筋直跳,
聽到武則天和王子安的對話,
更是氣得眼前發黑,
險些當場吐血。
我,盧有平,普通人?
不過,武則天這樣一說,孔穎達和于志寧等人卻下意識地微微頷首。
若是別人這樣做,他們自然是不屑一顧。
但王子安這么做,他們就覺得有點理所當然了。
在座的,誰不知道,王子安澹泊名利,超然物外,乃是大隱隱于市的高人,心態早已經遠超了世俗,到了萬事萬物不縈于懷的地步。
真說起來,人家早已經返璞歸真,還真不需要這些講求外在的形式了。
盧有平:…
就在他心態爆炸的瞬間,目光卻不由一凝。
因為他發現,一接觸到琵琶,原本還懶散隨意的王子安,忽然間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子超然高邈的氣息。
這一股氣息,甚至感染了整個亭子里的所有人。
周圍逐漸安靜下來,直到一聲圓潤清幽,渾然天成,宛若天籟的琵琶聲響起,如同春日的和風拂面,所有人的思緒不由微微一顫,跟著琵琶聲蕩開,忽然置身在了鳥語花香,春意盎然,萬物生發,纖塵不染的世外桃源。
溪水潺潺,而凡塵盡去。
亭榭外面的人群也逐漸安靜下來,浮躁紛雜的心思也暫時消散,一時間,空氣中只有回蕩彌漫的花香,以及遠處曲江池中粼粼的水光,耳畔拂過的和煦的春風。
一曲終了。
王子安手撫琵琶,沉吟良久,才施施然地站起身來。
他自己都被自己的音樂水平給震撼了。
在彈奏琵琶的那一刻,他渾然忘我,真的達到了物我兩忘,天人合一的境界!
真好聽啊——
所以,他看向盧有平的目光就格外的友善了。
真是個大好人啊。
又給我送了一門消遣娛樂的手段!
而且,這玩意兒,好像還逼格很高——
這個時候,周圍的人群,才恍然醒過神來,周圍響起轟然的喝彩聲。
尤其武則天,就跟自己露了臉一樣,小巴掌都拍紅了,至于孔靈兒則粉面漲紅,兩只美麗的大眼睛中秋波流轉,眼中的柔情和愛慕,都快要從中流出來了。
這就是我孔靈兒想要的如意郎君!
無所不會,無所不能。
對別人來講,終生難以企及的境界,對于他來講,似乎隨手可得,輕松的就像吃飯喝水一般。
良久,孔穎達,李綱和于志寧等人才回過神來,激動起站起身來,走到王子安身邊。
“真是神乎其技,近乎道也——”
李綱忍不住再次擊節贊嘆。
“老夫癡長八十余歲,今日才覺得耳目一新,知道世間竟然有如此美妙的聲音——”
孔穎達也忍不住激贊道。
“這一首《陽春白雪》原本是常見的曲子,但在你的手中,煥然一新,老夫聽完,只覺得塵俗兩忘,生機勃發,渾身都充滿了力氣,只覺得如同回到了年輕時候一般…”
“果然,就知道會這樣——”
于志寧不由搖頭贊嘆。
“老夫在你之前,真不相信世間竟然會有你這樣的奇人…”
一向沉默,不喜歡多言的張若素都忍不住開口道。
“詩詞文章,書法,繪畫,樂器之道,這些技藝,尋常人就算是單攻一門,窮其一生,恐怕都難以達到你這種境界,真是無法想象,你年紀輕輕,倒是是怎么做到這一步的…”
王子安有些靦腆地笑了笑,非常誠懇地解釋道。
“啊,這個——咳,讓各位見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達到的,其實吧,說實話,我之前都沒怎么練過…”
所有人:…
這狗東西,還是打死吧!
其他人都以為是這狗東西在驕傲,但跟王子安最熟悉的孔穎達卻知道,人家說的是大實話,這臭小子在家里真的從來沒練過這東西。
不要說練,家里連個裝點門面的樂器都沒有。
一想起這個,他就覺得有些扎心。
其實何止樂器,這臭小子,好像平時連書法繪畫都不練…
此時,無人關注暗中拱火的崔子灝,也無人關注剛才還儼然琵琶圣手的盧有平。崔子灝不敢置信地看著王子安,原本以為盧有平能在琵琶上落一下王子安的面子,沒想到,反倒成全了這狗賊的名聲。
事到如此,他也不得不強顏歡笑,擠過去,沖著王子安低頭行禮。
“長安侯,真是驚才絕艷,讓小弟等人望塵莫及啊——”
王子安又新蹭到一門讓自己前世艷羨了一輩子的技能,此時心情正好,也不計較這狗東西剛才的小心思,樂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過譽了,不過是些凋蟲小技,修身養性的小玩意兒罷了,于國于家于天下百姓來講,都沒有什么助益,若是平日里拿來消遣消遣還算不錯,但真要是當個正經事兒來干,恐怕就有點得煳涂了…”
此時,被人群擠在后面的盧有平原本還只是震撼,欽佩,聽到這里,頓時臉色漲紅,羞愧地恨不得鉆到地縫里去。
良久,才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連自己視若禁臠,平日里連別人觸碰一下,都不舍得的琵琶都好像給忘記了。
望著他有些落寞遠去的背影,王子安不由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精通心理學,自然一眼就看出,這位盧有平愛琵琶成癡,心理早已經出了問題而不自知。
雖然,剛才有些想要落自己面子的意思,但卻也真真實實地幫自己蹭到了一門新的技能。看在這份因果的份上,他剛才暗中出手,施展超級催眠術,暗中干預了一下。
從此因果兩清。
至于以后,他若是再頭腦發昏,想要觸自己霉頭,就沒只能自求多福了。
沒人注意,黯然神傷,悄然離去的盧有平,也沒有人注意往日一呼百應的崔子灝和鄭觀等人,王子安的出現,又一次把所有人的風頭給搶的干干凈凈。
對于這個,從他一出現,大家心里就有了覺悟。
但你個狗東西,把女人的目光也全都吸引過去,就過分了啊!
“這群淺薄無知的女人!”
鄭觀看著一群女人,圍著王子安,恨不得直接撲過去,忍不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句。
不過,好在那狗東西,今日完全沒有作詩的想法,這倒是讓所有人不由偷偷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
不少人,甚至還沖王子安投去感激的一瞥。
真是個大好人啊。
不然自己等人,兩個月來就開始搜腸刮肚,苦心經營的詩句,豈不是也泡了湯,徹底地淪為了他的陪襯?
然而,他們這個想法,沒能持續多久,就被一位不速之客給打破了。
李淵帶著張婕妤到了。
“子安,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在這里——”
李淵一進院子,一眼就看到了被眾人眾星捧月般圍在中間的王子安,忍不住哈哈大笑。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王子安不由豁然轉過身來。
排開眾人,笑著迎了上去。
“老哥好,別來無恙——嫂夫人,多日不見,瞧著您這越發的漂亮了啊——”
李綱、于志寧,張若素和孔穎達祖孫二人,也趕緊快步跟了上去。
幾個人對此早已經習慣,自動的忽視了王子安對李淵和張婕妤的稱呼和寒暄。
但周圍的人沒法忽視啊。
尤其是崔子灝和鄭觀這些曾經有幸見過李淵面的世家子弟,一個個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