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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 分道揚鑣

  “海爾波大人。”

  湯姆低眉順眼地站在大殿的正中,披著一件帶兜帽的黑袍,半張臉隱藏在帽檐之下,比黑巫師還像黑巫師。

  他用雙手捧著一枚晶瑩剔透的水晶球,迷蒙的霧氣在水晶球內涌動著,每時每刻都在變化著不同的形狀,他露出來的下巴被水晶球的光源照得忽明忽暗,讓嘴角那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看起來變化莫測。

  “您終于愿意傾聽我所見的預言了么?”

  大殿內靜悄悄的,連平日里悉悉索索的蛇類爬行聲也不復存在,湯姆的聲音在墻壁與石柱間來回回蕩,湯姆的問題中并沒有太多的疑問,他和海爾波都清楚,這個問題在被拋出來前便已經有了答案。

  “你來這里多久了?”

  海爾波并沒有回答湯姆的問題,在經歷了漫長的沉默后,他的聲音在湯姆的身后響起,竟關心起了湯姆的生活,“卡卡洛夫,你喜歡這里嗎?”

  “我已經在這里等待了三個月,承蒙您的照顧,未來在我的眼中愈發清晰了。”

  湯姆沒有轉身看海爾波,反倒是把頭垂得更低了,臉幾乎貼在了水晶球上,在他的腳下,數不清的蛇群正在無聲地匯聚在一起,層層疊疊地堆積在他手掌的下方,湯姆甚至能夠感受到蛇信子滑過手背時那種滑膩冰涼的感覺,他松開手,任由水晶球向下墜落,被蛇群搭砌而成的高臺接住,發出了低沉的笑聲。

  “既然你能夠看清未來,為什么不自己成就一番事業呢?”

  “海爾波大人,您享受的究竟是早就攥在手中的…神的力量,還是成為神的過程呢?”湯姆低下頭,用蛇佬腔擠出沙啞陰沉的聲音,“命運早已把我的位置安排得明明白白,我的一切努力都是無用功,既然如此,我為什么不能挑選一個最簡單的享受它的方式呢?比如,在神得勢前追隨他,這樣在神座的扶手上,也會留下我的名字。”

  海爾波沉默了很久,他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被層層迷霧籠罩的先知具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也許它來自于命運的饋贈,他的每句關于“神”的論調都足以讓海爾波沉醉甚至迷失,這也是他始終不敢奴役湯姆的靈魂、甚至不敢過多和他接觸的原因——他知道湯姆的身上懷揣著無盡的寶藏,但這種寶藏并非不被命運垂憐的人可以觸碰的。

  “好在我已經試驗了足夠多次,那個魔法馬上就要成功了,到那時,他口中的忠誠不管真實與否,也將被驗證成為事實。”海爾波在心中盤算著,思慮良久,開口說道,“你應當知道我到這里來是為了什么,既然你可以看清命運。”

  “我知道,嘿哈哈哈…”

  湯姆的笑聲讓他自己聯想起童話書里的老巫婆,好在他的表情管理能力不凡,才沒有讓自己害臊的神態表露在外,他撫摸著水晶球,晶簇中的霧氣被手指吸引,變化出如同一團發酵了的爛茶葉的形狀,他清了清嗓子,問道,“您遇到他了吧?”

  “他?”

  海爾波的語氣中多了一絲凝重,湯姆明顯感到氣氛凝重了不少,海爾波對“他”的探求如昭然若揭。

  “在之前的日子里,我每天都會向您呈上那些螞蟻驅蟲們躲躲藏藏的洞穴,但您似乎并不怎么信任我,以至于我并沒有從匯聚得越來越多的人潮中看到明顯的死亡,”湯姆唬住了海爾波,繼續說道,“這一切的源頭都來源于一個最近才冒出來的勁敵,命運告訴我,他和我在半島上的故事,竟然起源于同一座城邦——德爾菲。”

  “你知道他的底細。”

  海爾波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當然,三重偉大的赫爾墨斯…他被傳頌的故事即便是深居禁地的我也偶有聽聞。”

  “赫爾墨斯?”海爾波想起了神話中那名滑頭的神明,語氣有些慎重,“他是真的神明嗎?”

  “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的確,那是一位足以出現在預言中的、擅于旅行的巫師,”湯姆用手掌包裹住水晶球的上沿,刺眼的光芒從水晶球中迸發出來,他的氣質頓時一垮,回憶著納爾遜在神秘事務司中預言時的模樣拉虎皮扯大旗,身體放松,聲音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但那不是神明,任何盜用神明名諱的狂徒都會受到命運的清算…一場醞釀中的反撲正在半島的北方醞釀,妄圖阻撓未來的人盜走了你最重要的東西,他利用竊取來的力量成為了主宰者的宿敵,竊取了在虛無中穿行的能力,那是腐朽的亡魂,試圖將時代推向逆流!”

  這是湯姆從納爾遜那里學到的先知遣詞造句的獨特習慣——他們會把所有能夠明確指代的事情說得模棱兩可,但偏偏信命的人就吃這一套,只要將這些模棱兩可的話語導向目標心中明確的答案,便更容易獲取信任。

  他配合著傳聞,成功地將納爾遜塑造成了一個赫爾墨斯一樣,跑得飛快、狡猾無比、頭盔上長著兩個小翅膀的巫師。

  湯姆深吸一口氣,他也是預言的忠實愛好者,說出這種話簡直就是褻瀆,不過現在可不是討論罪過的時間,湯姆從那種預言家的狀態中抽離出來,沉聲問道:“您有一件很重要的東西被他奪走了,是么?”

  “是的…那是我取得權力、打開死亡之門的鑰匙。”

  海爾波的表情愈發凝重,他驚駭地發現,湯姆口中的每一句話都可以和自己的情況對應起來,“北方醞釀中的反撲”指納爾遜一路向北收編的追隨者,“最重要的東西”指皮提亞,“竊取來的力量”指納爾遜小指上殘留的和自己一致的靈魂魔力,“在虛無中穿行”指他頻頻躲避追殺的逃亡線路,“腐朽的亡魂”指納爾遜身上令他垂涎三尺的死亡氣息。

  “卡烏瑞恩!”

  海爾波從恍惚中掙脫出來,他搖了搖頭,瞪大眼睛,大叫出一個湯姆不知道的名字,他發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繞到了湯姆的正前方,在水晶球的背面,一雙深邃的黑眼睛被無限地方大,幾乎要將他吞沒,海爾波下意識地舉起魔杖,一記魔咒射向驚嚇到他的湯姆。

  湯姆僅僅是側身,便躲開了這記咒語,倘若在平日里,海爾波一定會因為他的身手產生懷疑,但現在他只覺得這是先知的第六感,反倒更加篤信了。

  “卡烏瑞恩,是卡烏瑞恩!這個亡魂從冥界歸來,是來向我索命的!”

  湯姆壓根不知道卡烏瑞恩是誰,他只能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笑著說道:“看樣子您的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怪不得他會沾染死亡的味道,怪不得我的奴仆對他無法造成傷害,一定是他,他不甘自己的弱小,是來索命的亡靈…”

  海爾波深呼吸了幾下便調整好了狀態,重新平靜下來,讓人看不出他心底的驚濤駭浪,他低下頭,剛剛的魔咒擦中了湯姆的水晶球,讓光滑的水晶內部被密集的冰裂紋填滿。

  “我會給你找一顆新的水晶球作為補償。”

  湯姆露出了笑容,他知道,海爾波對自己的信任已經超越了之前幾個月那些有用的情報,真正相信了他預言家的身份。

  “命運站在我這一邊嗎?”

  海爾波突然問道。

  “當然,不然我也不會出現在這里了。”

  “它認可我做的事嗎?”

  “命運會給我啟迪,但不會對這樣詳細的問題給予解答,它只講故事,沒有態度,”湯姆低聲說道,“人們總是覺得黑色的、冷的、死亡的一切都是邪惡,因為他們被限制在生者的軀殼中,無法感受真正的偉大,打倒克洛諾斯的宙斯在巨人的時代不也是異端嗎?”

  “哼,”海爾波背對著湯姆點了點頭,“他們當然不懂,只是隨波逐流的愚民。”

  “您大可不必和他們置氣,”湯姆說道,“首要的任務,是接回您最重要的東西。”

  “你覺得我應該怎么做?”海爾波背過身說道,“即便是命運饋贈的勝利,我也需要用最華麗的手段迎取。”

  “您需要的不是被他牽著鼻子走的狂怒,”湯姆輕笑道,“恩惠造就的聯盟是最脆弱的,當人們自以為逃脫出危險后,他們想要的只會更多,他可沒有您這樣令人敬畏的力量,海爾波大人,”

  “嗯?”

  “重壓只會讓他們變得團結,但松懈卻足以摧毀他們的信任,”湯姆低下頭,發出陰惻惻的笑聲,說道,“那是一位異鄉人,他的軟弱會踐踏人們幫他樹立起的權威,據我所知,在他們前進的方向,有您忠實的仆人,他的道路是充滿險阻的陡峭崖壁,只想逃亡的懦夫怎么會繼續追隨他呢?不久之后就是他們抉擇的岔路,有時候放任溪水匯入河流才能讓漲水的堤壩崩潰。”

  “你是說讓我暫緩對他們的追殺?”

  “是的,大人,您不妨把這件事交給我,然后在那座您早已設下重重陷阱的峽谷城邦等待眾叛親離的赫爾墨斯帶著您最重要的寶物送上門來。”

  湯姆猛然感覺到后頸處一陣刺痛。

  “這是必要的代價,卡卡洛夫,去證明你的智慧和忠誠吧,如果你是對的,它會消失的。”

  “我會讓您看到的。”

  “你不怕嗎?”

  “命運是注定的,我為什么要猜忌被垂憐的新神呢?”

  “那是一個外鄉人,安德羅斯。”

  城邦“車隊”緩緩地向北行進,在最近幾天,來自烏云的襲擾少了很多,甚至連云層都變得稀薄了,藤曼底部搭建的平臺上,一群巫師正在等待獨自去頂部密談的安德羅斯與另一人。

  那是他們最信任的同伴,是從曾經的西西里島上逃出的老人,也是一直承擔著北方城邦在烏云中聯系者職責的人,從島上逃出的大多數巫師幾乎都被北上的“車隊”找到,他們帶領的城邦也匯入了人群之中,除了那些早已在黑暗中隕落的人。

  “皮提亞已經死了,那是我們親眼所見,安德羅斯!”

  男人用力地拽緊安德羅斯的衣領,想要把他的臉拉到和自己平齊的高度,可攥緊的手掌卻從柔順絲滑的領口滑開了,他吃力不穩,險些在原地摔個趔趄,掉到藤曼底下,好在在滑倒的瞬間被安德羅斯拉住了。

  捏成拳的手尷尬地舉在半空,松開又攥緊,回味著那種他從未體會過的觸感。

  “這是什么?安德羅斯,你告訴我這是什么?”他怔怔地看著安德羅斯裁剪得體的長袍,語氣低落下去,“那些信任你的游民把身家性命都交給了你,交給了我們的無敵的安德羅斯!”

  他在“無敵的”這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言語中充滿譏諷:“我記得你鐘愛獸皮,什么時候穿上這種絲滑的織物了?難道他就是靠這種享樂的允諾收獲了你的忠誠嗎?”

  “我從來沒有——”

  “告訴我,安德羅斯,”男人打斷了他的話,尖銳地問道,“你為什么那么信任他?海爾波的襲擊變少了,你和下面那些慶祝的凡人一樣也覺得是他怕了嗎?這是一個陷阱,一個巨大的陰謀,你真的覺得那是赫爾墨斯神嗎?”

  “那是皮提亞信任的人。”

  “皮提亞最信任誰?海爾波!”男人壓低聲音,不敢放大音量,但還是用嘶吼的語氣罵道,“你忘了卡烏瑞恩了嗎?他就死在了這種可笑的信任里,連皮提亞自己都死了,已經死了十三年了!你不要活在過去了,現在跟我們下去,盤問他的身份,如果不能取信,我們會用陶片放逐他。”

  “可是…”

  “什么可是?”

  安德羅斯嘆息一聲,腳下前進的藤曼猛地頓住了,他扶著手邊的細枝,搖了搖頭,腳下的震顫愈發強烈,“車隊”轉向了,轉向了他們更希望前往的、更安全的東北方。

  “他已經走了,”安德羅斯自嘲地笑笑,“也許他早已預料到了這種情況,在你們用陶片放逐他以前,他自己就走了。”

  “什么?”

  男人看著車隊行進的方向,想要再說些什么,卻因為這個方向正是他想要促成的而把話咽回了肚子里,如此簡單就達成了目標,讓他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怎么向自己的任務交待。

  “他怎么能?你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們?”男人順著安德羅斯的方向,看到了一道飛速向西北方向偏離的銀光,含糊地嘟囔了幾句,最后只能吐出一句,“那…誰來保護我們?”

  “不是你們想把他放逐嗎?”安德羅斯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在樹葉的托舉下前往下方,“我們自己保護自己,這是最安全的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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