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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1、讀史

  不同于扎丁,穆勒的性情更加活躍。

  夜里無聊的生活讓他待不住,便出來走走,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他們這邊營區的一個教堂,聽說在回歸之前,這里供奉的是耶穌。

  后來禁止幻想,神像全都被搗毀了,教堂也被燒了一把火。

  當年還有個牧師殉教,死在了大火中…

  作為波爾瓦拉的本地人,穆勒的童年也與這座教堂有關,廢棄的教堂曾經是他們這批小伙伴的秘密基地,是很重要的據點。

  后來長大了,開始真正混跡于幫派和江湖,才很少來這邊。

  也不知道后來有沒有其他孩子們以這里作為基地。

  不過,現在是不行了。

  就在前天,幻想事件結束后,任俠的分身不再具體指導每一個地區和團體,那些人為了懷念任俠,決定將教堂收拾出來,然后將任俠的雕像放進去。

  幻想?神明?

  那些都不重要,而且,他們的確認為任俠是神,是拯救他們的神明,每一個接觸過任俠的人都感慨他的學識和智慧,都為他的器量和談吐所深深折服。

  那是神,是先知,是長者,是領袖,是一切…

  穆勒沒有接觸過任俠,所以不太明白那些人的情感,更不覺得這世上有什么全知全能的神。

  他本來打算在神像腳下撒泡尿的,但還是克制了。

  “好吧,你起碼是個好人,扎丁很佩服你,我就不在你的神像下面撒尿了,喂,你既然是全知全能的神,那么你知不知道我準備做這件事呢?”

  “哈哈哈…”

  “一個神像會被撒尿的神明,也太沒格調了,哈哈哈。”

  穆勒很開心的跟神像說著,神像嘛,根本就不可能做出反應,那位根本就不知道這里有他的神像呢,老頭們打掃教堂建造神像都是自發的…

  “我從不是神,又何談格調?”

  平靜卻威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本來手舞足蹈的穆勒像是忽然被掐住嗓子的公雞,僵硬了好一會后才臉色極為難看的緩緩轉頭。

  神像…并未活過來。

  誰!是誰在說話!!

  “你不是要對我的雕像撒尿么?”

  再一次有聲音從腦海里響起,穆勒知道自己無法僥幸了,跟他說話的真的是任俠,是無數人推崇為神明的男人。

  “我,我…”

  穆勒喉嚨很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被抓到現場的時候,他是如此的慌張,發現事情跟他口嗨完全不同,他趕到莫大的恐懼和壓力,他想到了那些被剝皮萱草掛在城市大廳門口的那些人…

  “放心吧,聯盟沒有哪一條規定是不敬我而獲罪的。”

  “是,是嗎…”

  穆勒松了口氣,表情還是有些僵硬,任俠笑了笑,雕像便活了過來,左右看了下,說道:“但是有破壞公共物品的罪。”

  “啊?”

  穆勒傻眼了,任俠卻不在意,神像的身體蹲在穆勒旁邊,看著這雖然收拾了一遍,但依舊有些燒痕的教堂,說道:“可你還沒做不是嗎?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穆勒傻傻點頭。

  任俠又說道:“這句話還有上一句,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家貧無孝子。”

  “你說。”

  “該論心還是論跡?”

  穆勒傻了,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所以他決定跪下磕頭,求原諒,但,跪不下去,無形的力量托住了他。

  “別跪,誰也別跪,包括我。”

  “別緊張。”

  “我來,只是想跟你聊聊,在這之前,我同十多萬人聊過了,你只當成一次很普通的社會調查就可以了。”

  不知道為何,穆勒很信服任俠的話,任俠說不用緊張,他真的就平靜了許多。

  想了想。

  穆勒從上衣口袋摸出兩個煙頭,隨后又覺得不合適,有些訕然,但任俠卻從他手心拿了一個煙頭,問道:“有火么?”

  “有!”

  小心翼翼給任俠點了火,雖然不知道石像是怎么抽煙的,但穆勒一下子就輕松了很多,而且感受到了股莫名的自豪。

  “先生,您問吧!”

  穆勒豪氣的說道,任俠抽著煙頭,問道:“還是那個問題,你覺得,心重要,還是跡重要?”

  “心吧…就像剛剛,雖然我沒有真的做出對您不敬的事情,但我內心是想做的,也像我平常雖然沒有反抗您定下的規矩,但是我內心其實是不滿的。”

  可能是因為任俠接過了煙頭的緣故,穆勒也豁出去了,不怕說實話。

  打開了話匣子。

  穆勒將自己剩下的那個煙頭點燃,陶醉的吸了口,他是個老煙鬼了,但自從任俠過來后,煙這種東西幾乎就絕跡了,幾個煙屁股是他最后的財寶。

  “先生您說,要給聯盟內所有人以平等。”

  “但我覺得,一昧的平等,就是最大的平等,就像是現在,我明明有能力混得更好,得到更多的資源,但卻不得不跟那些無能者享受同樣的待遇。”

  “我沒讀太多書,說不出什么高深的道理。”

  “我只知道,像我這樣的人,肯定會認為不公,也會對您有所不滿。”

  穆勒雖然不怕了,但說話的時候還是一直看著任俠的表情,他想看看這位先生有什么反應,結果,穆勒有些失望,因為任俠只是很平靜的點了點頭。

  然后,任俠反問了一個問題。

  “你焦慮嗎?”

  穆勒一下子愣住了,他有抱怨,有無聊,有迷茫,唯獨沒有焦慮…

  大環境如何他不知道,但他所見所聞,的確將任俠所說的絕對公平給貫徹落實了,至于沒有貫徹落實的人…城市大廳門口的草人可不少。

  而且,所謂的平等并非是一刀切。

  按需分配的同時也按勞分配,并不存在有人偷懶什么都不做,卻可以享受到同樣待遇的情況,規則不允許,任俠的監督也不會允許。

  只是…

  “一個專家解決了生產設備的問題,一個工人也勞作了一天,結果兩人享受的資源相差無幾,這是不是不尊重人才?長此以往,還有積極性嗎?”

  穆勒算是默認了自己沒有焦慮,但問了個很經典的問題。

  “積極性…”

  任俠笑了笑,問道:“什么是積極性?是為了追求知識,所以想要學習,這股動力稱為積極性,還是因為知識水平夠能夠有更好的待遇,所以想要去學習,能夠稱為積極性?”

  “啊?”

  穆勒迷茫了,但這根本不需要有多少知識,就能夠判斷,因為這是個非常簡單的道理,兩者相比,當然是前者,可是,這兩者不都是積極性么?

  任俠笑了笑,說道:“好吧,就當欲望也是積極性的一種。”

  “那么。”

  “有形的錢,是財富,無形的知識和道德,就不是財富了?”

  穆勒一臉懵逼,表示,他原本知識個才讀了幾年書的混混啊,哪里知道這么多,但,如果真要比較的話,后面的東西沒有啥用吧?特別是道德…

  “這樣啊。”

  任俠感慨了一聲,穆勒沒有說話,但他的心聲被任俠聽光了。

  “你所認為無形的知識和道德不是財富,那是因為你以前所處的社會已經資本化了,一切都向錢看齊,一切都可以用錢來衡量。”

  “錢,就是唯一的正義。”

  “所以,錢,便是唯一的財富。”

  “知識,道德,仁義,一切的一切當不能轉化為錢的時候,它就失去了本身的價值,歸根結底,是社會的問題。”

  “但現在,我廢除了貨幣,強行將社會去資本化。”

  “在如今的規則下,你還覺得知識和道德不是一種財富嗎?”

  人與人之間的不同,真的要通過身外物來評判嗎?積極性所體現的東西,真的就全部表現于資源的追求嗎?

  當我們理所當然這么認為的時候,其實就該反思了。

  該反思。

  我們到底是人,還是資本的奴隸。

  人秉天地而生,為往文明之宗,尚且天地要由我來定,結果人的一切價值卻由金錢來衡量,那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些。

  物極必反。

  沒有他任俠,沒有周瑞,當這個異化的社會走偏到一個閾值的時候,爆發出來的東西,將是過往歷史上任何一次洗牌所不具備的。

  那會是文明的毀滅,而不是一場戰亂后的重新洗牌。

  在此之后,或許是漫長歲月的重新發展,又會有新的文明誕生,或許再也不會誕生,但毫無疑問,這種毀滅的爆發,是文明內生矛盾到極致的反饋。

  是圣王宇宙理論的必然。

  與圣王宇宙理論相比,黑暗森林宇宙就將事物考慮得太簡單了一些,直接忽略了文明的內生矛盾,認為科技發展,文明就會自動發展,而各文明之間因為文明的差距,就仿佛如同黑暗森林一般,各自獵殺著,甚至沒有考慮到文明的發展不是線性的,而是代謝的…

  我們不需要說宇宙那么寬廣。

  我們僅看過去的歷史,看地球上發生的那些事情。

  首先。

  文明是線性的嗎?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是線性的,那華夏文明的輝煌永世也不可能被取代,不可能被壓制。

  日耳曼蠻子與天爭命,從蠻夷的蠻夷到橫霸天下五百年。

  這是無法用線性發展來解釋的事情。

  文明的發展,應該是代謝的。

  有生長,有衰老,又有生長…

  華夏文明的輝煌在發展到明朝時期已經到達了巔峰,但沒有解決內生矛盾的華夏文明進入了衰亡期,而這個時候,日耳曼蠻子崛起了。

  新生的文明吞噬了殘尸,獲得了野蠻生長的營養。

  他們骨子里對殺戮和掠奪的執著,讓他們如同野獸一般闖出了條生路,讓文明別開生面的,看到了全力修“命”帶來的成功,看到了文明中“命”的重要性。

  也借于此。

  華夏文明重新被喚醒,留在我們骨子里的“性”,數萬年文明輝煌打下的底子,讓我們看到了文明的出路,真正認識到了歷史周期律,并且有了應對的方法。

  我們為什么說太祖是與始皇帝并列之人?

  甚至認為是三代以后,古今第一人?

  因為他看到了歷史周期律,成為了第一個跳出固有視界,正眼看待文明,并重塑文明,為文明未來指路之人。

  他的眼界之高,始皇亦差半疇。

  縱觀文明史,能夠與之比肩的,上至大禹,再至黃帝,再至伏羲,再至夸父,再至燧皇。

  人類文明的發展,或許有進有退。

  但歷史至今,沒有一年是多余的,整個文明史,就是一部再深刻無比的教科書,前人前事,已經將道理說盡。

  我們見過輝煌,也見過慘痛。

  所以更該深刻的明白,文明有興衰代謝,也更該明白,文明與人一樣,是有壽命的,如果不修行,是絕無長生可得。

  更該明白,曾經的路,走偏了。

  日耳曼蠻子“逆練九陰真經”,練成了歐陽鋒那樣的天下第一,別人可以去學,但黃裳這個編寫九陰真經的作者能去學嗎?

  那是決然不能的。

  文明的出路從來不在自由主義那套上,文明的出路,人民的認知,在日耳曼蠻子橫霸天下五百年帶偏的路上,已經偏得太遠。

  所以,矯枉必須過正。

  所以。

  任俠以近乎不公的絕對公平,限制了一切物質上的感知和沖動,讓人們可以更加直觀的發覺真正的財富是什么。

  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待遇,就算有差別,那也極其細微。

  所懲戒的不是無能,而是偷奸耍滑,所獎懲的不是能力出眾,而是勤勞勇敢。

  蔑其力而重其德。

  其力無用乎?

  當一個人的能力無法帶來物質上的享受的時候,他的能力就沒用了嗎?他就沒有做事情的積極性了嗎?

  答案是否定的。

  能力在你身上,用與不用,都在那,不會少半點,它本身的存在就是價值,它不能為你帶來物質,卻可以為你帶來話語權和尊敬,那么,你用嗎?

  有人為私,必然就有人為公。

  當他人為公,奉獻自己能力,并認為能力的最大價值是它可以被使用,而不是使用后的回報的時候,你的能力,還藏嗎?

  積極性這種東西,從來就是一個謊言。

  最偉大的積極性,是我想做,我愿意去做,理想永遠是高于物質的,此乃,事實!

  還是那句話。

  人類的文明史,是一本絕佳的教科書,你所要的一切,里面都有案例。

  正所謂:

  人猿相揖別。

  只幾個石頭磨過,

  小兒時節。

  銅鐵爐中翻火焰,

  為問何時猜得?

  不過幾千寒熱。

  人世難逢開口笑,

  上疆場彼此彎弓月。

  流遍了,郊原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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