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白色的身影飛入禮堂時是一朵被風托著的云,那倒飛出來時便是一只被狂風擊潰的白鳥。
那身看著非常厚重的白色絨氅此刻像是斷掉的翅膀一樣張開著,自西里爾和米婭兩人身邊急速飛掠而過。但被他襲擊的黑色背影卻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一根漆黑的長矛已經自禮堂口飛擲而出,帶著黑色的流光,剎那間便要追上白色的身影。
“維先生!”米婭在一旁驚聲叫道,卻看到那件白色的絨氅被斜著甩出,卷住了黑色的長矛,將其砸向了一邊。而衣服的主人踉蹌落地后匆忙一個翻滾,便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中。
地上還殘留著他受傷后的血痕,滴答的血珠飛濺了數十米,最后隨著那人的消失一同消失。
西里爾將那件白色的絨氅和那柄黑色的長矛一同撿起,長矛極其沉重,以他的力量居然隱隱約約感到一絲吃力。長矛的上半截沒入了絨氅之中,下半截還露在外面。當他伸手去拔時,發現長矛幾乎死死地卡在了絨氅之中。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幾秒鐘內,此時禮堂之中才驚起了騷亂。那些后知后覺的護衛們終于反應過來,擁了出來,將那道黑色的身影簇擁在其中。
他徑直走出禮堂,目光追隨著血線直至其消失之處,而后又緩緩收回,落在了通道口的半精靈少年身上。
西里爾手中,長矛和絨氅已經分開,他掂著那根極其沉重的長矛,隨手一拋,被后者輕易接住。
“喂,你,看到那個人去哪了嗎?”一旁的衛兵上前喝問,西里爾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那名衛兵見狀,隨即抬起手中的長槍,正要向西里爾戳去,那道黑色的身影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有些沙啞,帶著一種磁性的魅力。
“這件事,和他們無關。去找本杰明執裁者大人來,讓他來處理這邊的事情。”
那名衛兵訕訕地向后退去,又猶豫著想要向前走出禮堂范圍,但才邁出兩步,便停住了腳步。
一道身著僧侶祭祀長袍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第一道拱門的門口;手中提著權杖,行走時權杖中會有鈴聲丁零當啷。
菲利普·本杰明,新奧威港的執裁者。
“發生什么了。”他大步走向禮堂門口,洪亮的聲音已經響起。
“執裁者大人。”那名黑衣青年微微欠身,聽著是尊敬的語氣,但聽不出他有絲毫的敬意,“不知道哪來的刺客,剛剛試圖刺殺我,被我擊退了。”
“刺客?”菲利普·本杰明聽到這個詞后嗤笑了一聲,“在新奧威港居然還有敢刺殺你的人嗎?艾文·薩克森?”
他的言語終于將這名黑衣青年的身份揭露,也讓一旁的西里爾眉頭跳了一跳。
西里爾并非對他的身份沒有準備,但真正確認的一刻,還是感覺到了棘手。
職業級。
無論是那名奇襲的刺客,還是艾文·薩克森本人,在那一瞬間的碰撞所散發出的魔力氣息,都屬于職業級。而以西里爾的感知,如果單論對職業級的理解,那名刺客估計都在自己之上。
而反手一擊能夠將刺客直接擊潰的艾文·薩克森,顯然又在那名刺客之上。
但西里爾的心中卻沒有多少的畏懼,反而莫名地感到了陣陣的興奮。他看著提著漆黑如墨、還滴落著鮮血的長矛的艾文·薩克森,隱隱產生了一種想和他打上一場的沖動。
這個想法一產生,西里爾便忍不住開始幻想該如何應對艾文·薩克森,在腦內開始模擬作戰。
而艾文·薩克森面對菲利普·本杰明泰然自若,身后追出來問詢的區執政官在看到執裁者后也收斂了表情,尬笑著向執裁者問好。
“這可不好說,本杰明大人。”他臉上掛著讓人并不覺得舒適的微笑——如果一頭狼向你吐出紅舌,你也不會覺得那是善意的微笑——而艾文·薩克森的微笑給人的感覺,就是一頭帶笑的狼。
“他確實沒有傷到我,并且被我擊傷,但各位候選人都受到了驚嚇,執裁者大人應該也不樂意見到有人再在新奧威港的外交展會上鬧事吧?”
菲利普·本杰明深深地看著艾文·薩克森,他摘下兜帽,露出如老樹般布滿褶皺的頭皮。那干枯的面龐以及凹陷的眼眶有一種特別的壓迫感,光是被盯著就會全身發麻。
片刻之后,他重新戴上兜帽,轉過身,手中的長杖又是叮鈴一聲響。
“我會去抓住他的。”
菲利普緩緩地走出拱門,沒多久便消失在幾人的視線之中。
西里爾清晰地聽到艾文·薩克森周圍幾人發出的一聲松氣聲,就像是卸下了什么重壓似的,只有薩克森自己渾然無事。接著薩克森轉過頭,重新看向西里爾。
“閣下,可以把這件衣服交給我么?”
他看著面前那年輕的過分的少年將手里的衣服掂了一掂,正以為對方要直接遞過來之時,卻見少年手向后一縮,干脆地將那件絨氅塞到了身旁女伴的手里。
艾文·薩克森立刻皺起了眉。
他的面部線條本就剛硬,這樣的神情更顯得兇厲。但面前的少年卻恍若未覺其不快,只是一手搭住女伴的肩膀,將其摟在自己身側,另一手則扶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倒是很想給你的,只可惜,我家的這位對這件絨氅情有獨鐘。所以咯。”西里爾聳了聳肩。
“所以呢?”薩克森已經緊緊握住手中的長矛,衣服下手臂上的肌肉線條分明,下一秒便要將長矛擲向面前的少年。
“所以…得加錢。”
西里爾說著,重新將絨氅從法師小姐的手中抱回來,厚重與柔軟的觸感立刻傳遞而來。且不說其美妙的外觀,單是考慮到它優秀的防護性能,放在玩家市場上就得底價三百金特里開始,幾倍幾倍地往上翻。
上面每一根毛,都來自西部高原的麟羊的胸口軟毛,皮質的韌性來看,也是高階魔獸的皮毛做成的。他摸到這件絨氅的一刻便已分辨出了這件絨氅的價值,直接交給艾文·薩克森的可能便一點兒都不剩了。
更何況,他還真的想和面前這名新奧威港風波的重要人物交一交手。
“加錢?”艾文·薩克森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面前的少年居然會來上這么一出,但他隨即勾起了嘴角:“你要多少錢?如果只是些索里德(新奧威港貨幣單位)…”
“索里德,這是當然。”西里爾微笑著伸出五指。
“五十?”
“五千。”
“閣下不覺得這個價格…”艾文·薩克森的眉毛重又豎了起來。
但西里爾再一次將他展示出的威脅視若無物,甚至施施然地將衣服丟進了空間手環里:“一口價,沒有討價還價的可能。我是識貨的,對這樣一件衣服開出五十個索里德的標價,或許閣下都不配進入這個禮堂,參加這次展會?”
他話音未落,面前已然勁風響起,漆黑的流光眨眼已至面前。但西里爾似是早有準備似的,后退一步的同時一手上揚,卻聽“哐”一聲響,長矛旋轉著彈飛而起,齊根沒入頭頂的石拱門中。
拱門傳來一聲破碎聲,石屑一塊一塊地撒落。西里爾垂下揚起的手,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著一面盾面為骷髏的盾牌。
他注意到、薩克森身邊那些新奧威港的貴人和展會的衛兵們,在薩克森發怒之時便一個個露出驚恐的神色,似乎一個個都知道薩克森絕對會出手。但此刻他們都張大了嘴,不敢相信地在拱門上僅剩下一個黑洞的長矛沒入處、和西里爾手中的盾牌上來回轉移著視線。
顯然,他們絕對沒有想過艾文·薩克森的進攻會被人抵御下來。
“怎么了,大庭廣眾之下,當著外賓的面,閣下是做生意不成、要明搶了?”
西里爾看著薩克森鐵青的臉色,自己面色依然輕松。薩克森咧著嘴角,還未開口,拱門外卻又響起一聲執裁者手中的鈴音。
他強忍下這口氣,低低哼了一聲:“五千就五千,把那件衣服給我吧。”
“五千?閣下要是早出手那么大方不就好了嗎?”西里爾嘆息著搖頭,“可惜,現在要翻十倍,得五萬才行。”
“你——”薩克森一只手已經緊捏成拳,但拱門外的鈴音使他不得不強忍自己的情緒。而面前的少年似乎對他所畏忌之物了如指掌,還特意向著門外走了幾步。
“薩克森,要么…算了吧,一件衣服而已…”
安德里亞區的執政官菲利克斯·奧凱西一臉無奈地上前,小聲說道。遠處佩拉吉奧斯·赫里斯與休伯特·羅茲抱著雙臂,一副好整以暇看熱鬧的神情。
艾文·薩克森深深呼吸了幾口,最終轉過身去,緩緩地走回了禮堂中。
西里爾看著薩克森離去的背影,撇了撇嘴,低聲向身旁的法師小姐道:“真夠沒意思的。”
米婭回頭看了看,見薩克森已經被人團團圍住,成為了展會中的中心,這才小聲道:“維先生,你是故意激怒他的么?”
“當然,不過衣服我也是真的沒打算給他,我留著有用。”西里爾道說,“可惜他不敢在這里和我動手。”
“因為執裁者嗎?”米婭看向拱門外,那道正在緩步離開的身影。
但西里爾搖了搖頭。
“因為他受傷了。”
是的,雖然艾文·薩克森自己的話里,那名留下了這件絨氅的行刺者并沒有傷到他,但事實并不如此。同為職業級的較量,又怎么可能被人偷襲背身還能安然無恙,西里爾能夠感知到,一股尖銳的魔力正在艾文·薩克森體內胡亂流竄,像是肇事的車一般橫沖直撞。
哪怕薩克森在此前對自己起了殺心,但在自己一盾格擋開他的長矛后,薩克森便已經收起了這份殺心。
看似暴戾魯莽易怒,但實際上能夠穩重地審視全局,西里爾知道,艾文·薩克森絕對是在清楚地衡量了獲取那件衣服與得罪如許多的人的利弊之后,才做出了收手的決斷。
但梁子,卻是肯定結下了。
西里爾敢肯定,在展會結束后,艾文·薩克森會動用他所能動用的一切力量來搜集自己的信息,并且試圖刺殺自己——不論是自己上還是通過雇傭、指派手下人,他絕對會想盡辦法來給自己造成麻煩。
扼殺掉一切可能對自己不利的因素,他就是那樣的人。
他走出禮堂后便加快了腳步,在街道的拐角處追上了那道拄著長杖、緩步而行的身影。
“執裁者大人。”西里爾走到菲利普·本杰明的身前,微微欠身。
菲利普停下了腳步,他撩起兜帽,凹陷的眼眶內毫無神采的雙目直勾勾地盯著西里爾,而后低沉道:
“在新奧威港,得罪艾文·薩克森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年輕人。”
“或許是吧。”西里爾聳了聳肩,“畢竟港灣圣殿都是他的后援,不是么?”
菲利普的眼睛立刻瞇了起來。
“誰和你說這些的,是尼爾說的么?”
“被認定的兇手還能得到執裁者如此親昵的稱呼,看來港灣圣殿也明白,殺死圣女的不是他,對么?”西里爾反問道。
“年輕人,有些事不是你能隨意插手的,我勸你最好別——”
“就算港灣圣殿危在旦夕?”
菲利普·本杰明又一次怔住了。
他仔細打量著身前的少年,在那天遭遇過后,他當然清楚面前的少年是拉羅謝爾來的使臣的護衛團的一員,但對方所表現出來的行動力卻遠超出他的想象。
“你還知道些什么。”
“我想從頭到尾,了解一遍這件事情。”
菲利普凝視了西里爾一會兒,最后嘆了一口氣,而后又看向一旁沒有說話的米婭。
“她可以跟著來,沒有問題。”
得到西里爾這句話后,菲利普不再遲疑,他彎下腰,掀開腳下的一個窯井蓋,接著一躍而下,鉆入了下水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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