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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五章 質疑

  場面有些尷尬,諸多幕僚,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將話題繼續下去。

  一聲悠然的嘆息,突然響起。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末座很不起眼的位置上,坐著的一個年過三十儒生。

  此人姓郝名經,字伯常,河東陵川人,原為張柔家中西席。

  郝經為人鯁直,投靠忽必烈時間并不長,平日里總喜歡把他最尊崇的趙復與元好問掛在嘴邊,便與其他幕僚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有人主動跳出來轉移大伙的注意力,是件好事。

  不過見到是郝經,劉秉忠又有些擔心,不知道這個口無遮攔的家伙,會不會又冒出什么驚人之語。

  郝經一臉肅然,站起身整冠而拜,朗聲說道:“自古行天下者,以德不以力。今宋尚無敗亡之像,而我軍空國而出,內虛于外,民苦于外。天下,危矣!”

  “一派胡言!”座中立時有人,毫不客氣地出聲反駁。

  郝經卻不為所動,“皇長子戰死沙場,此為上天警示,我王當引以為戒!不如屯兵不動,頒行德政,施恩于民,招賢納士,籠絡守臣。如此方上合天心,下從民望,時至而動,可輕取宋國。”

  忽必烈聽著,臉上現在略微的怪異之色。

  這場戰,他當然不想打。并不是怕打不過宋國,而是因為即使打下了,功勞也是蒙哥的。

  不止如此,宋國雖然懦弱,但是正如郝經所說,并未顯露敗亡之象,此戰最多重挫宋軍,想要滅宋,完全不可能!

  忽必烈倒是沒有想到,麾下幕僚無數,能有如此見地并敢于當面說出的,郝經卻是第一個。

  “伯常此言謬矣!”李德輝起身說道:“宋兵羸弱,所憑者,無非江淮天險。我軍三路齊發,只要大汗攻下重慶,順流東下,匯合我軍,必可得奇功!”

  “若是,大汗攻不下重慶呢?”郝經冷然問道。

  “你——你,竟敢公然質疑大汗軍威?”李德輝不可置信地指著郝經。

  看到忽必烈微蹙起的眉頭,劉秉忠終于在心里確定了一件事:自己的主子,顯然根本就沒想過要好好地打一場對宋之戰!

  劉秉忠望向另外一個沉默的幕僚,眉尖一挑。

  一個年近五十的儒士,迎著劉秉忠的目光,微微頜首。此人商挺,原為東平嚴忠濟帳下經歷,頗有經濟之能。是劉秉忠此次南下時,邀約而至。

  用這樣的新人來試探,哪怕說錯話,王爺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商挺站起身,拱手一禮說道:“商某,覺得郝先生,言之有理!”

  李德輝有些發怔,他的眼神在商挺與劉秉忠之間游移片刻,便有些不自信起來。

  “蜀道險遠,大汗親身涉險,其實不妥。王爺若一意攻宋,一樣會將自己處于危險之地。不若留于后方,前線,指派一位勇猛之士,足矣!”

  忽必烈眼神繼續閃動,他當然不想親臨前線,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沒有太大意義。不過,單憑商挺的這個臺階,還是不夠!

  在劉秉忠鼓勵的眼神之下,商挺繼續說道:“保州張柔、真定史氏,兵力全出,如今河北完全空虛;東平嚴氏,同樣如此。益都李璮,首鼠兩端;東北南京府,更是狼子野心,若是在此時心生叛意,誰來抵擋?

  蒙古國王軍以席卷天下之勢攻掠宋國,然內憂外患,若壩上群蟻,伺機而動。

  屬下以為,攘外必先安內。攻宋,操之過急,必將反噬己身!”

  忽必烈眼光瞟向劉秉忠,劉秉忠卻陷入了沉思。

  看來,自己的判斷是對的。王爺根本就不想打這一戰,但是用什么理由退兵,這還真的是個難題!

  等不來劉秉忠的反應,忽必烈又看向身邊的一個老者。

  此人姓杜名瑛字文玉,年已過五十,身長七尺,頜下輕飄的三縷美髯,讓他看上去,猶若不食人間煙火的方外高人。

  杜瑛霸州信安人,不僅精通老釋之學,對醫藥亦皆洞究。金亡之后,避世于河南緱氏山中。

  這人,也是忽必烈南下以來,召見的數十個中原儒士之中,聲望最高的一個。

  “杜公,何以教我?”

  似乎剛從天外神游回來,杜瑛緩緩地張開雙目,對著忽必烈略一拱手,說道:

  “王者之軍,攻伐為上,殺戮為下。

  漢唐以來,人君所恃以為國者,法、兵、食三事而已。國無法不立、人無食不生、亂無兵不守。

  今宋皆蔑之,殆之將亡,興之在圣主。

  王爺當上應天心、下順人心,選拔賢能、任用將材,如此天下平定,不遠矣!”

  忽必烈撫掌而嘆,“杜先生,儒之大能!”

  心里卻在搖了搖頭,這些大儒,名聲在外,卻多是一些只會動嘴皮的家伙。真正讓他們去推動去實施,沒幾個能用。

  法、兵、食,三事,治國可以,以此平定天下,遠遠不夠!

  “不知杜先生,能否隨忽必烈南下,一展胸中之志?”

  杜瑛有些猶豫,看了看在座的十幾個儒士。有些認識的,眼中露出殷切的期盼;不認識的,大多陌然,有一兩個甚至隱隱現出忌憚的神色。

  沉吟良久,杜瑛欠身答道:“杜某老矣,久病纏身,不良于行。唯祝王爺與諸位賢士,旗開得勝,載譽而歸!”

  眾位儒生,眼神俱變。

  忽必烈一路南下,數個月時間,招攬儒生無數,自然也有一些推辭不就。但是像杜瑛這樣當面拒絕忽必烈了,還真從未發生。

  忽必烈倒也不太在意。

  如今麾下儒士,其實也些多了。

  多便雜,雜便亂,亂便難治。

  不過必須以此手段,來昭顯自己包容天下之心。既然有人不愿意跟隨,也無所謂了。

  這種人,一旦等待自己平定中原之后,不過螻蟻!

  忽必烈的思緒,重新回到眼下不得不參加的這場戰爭之中。

  史權與張柔,已經在河南屯田數年,但是河南依然慘破,遠遠不足以支撐十數萬大軍之需。

  缺人,這是最主要的問題。

  兵源無處可補,屯田人力不足。生產所得,也就勉強應付河南近十萬的屯駐大軍。忽必烈南征所需糧草,依然得從河北、山東西路與燕京等地調集。

  漫長的供給線,是根本無法支撐十多萬大軍太長時間的需求。

  而且,隨時可能進入中原的東真軍,的確如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劍,讓人不得安寧。

  三年!

  忽必烈默默地計算著時間,三年之內,先平益都,再整合中原所有的勢力,積蓄起足夠的物資與兵力。到那時,要么一戰而滅宋國,要么掃平東北。必然可得一勝。

  但是,眼下這場戰爭,自己是無法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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