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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斬果因緣猶在

  何謂因?

  井深處的那個支狩真從何而來?是因為井水映出了自家身影,被地宮秘境轉化出來的嗎?

  若是如此,那么自己照見井中倒影就是因。現在離開井口,里面的支狩真是否會消失?

  支狩真后撤數步,讓猴精去看井下的變化。

  “沒消失!他還在往上走!”萌萌噠探頭瞧了幾眼,嚷嚷道,“速度倒是慢下來了,好像很吃力的樣子,但一直沒停下來!靠,他的眼神真陰毒,看得老娘心里得慌!”

  支狩真微微蹙眉,即便他離開了井口,水中的倒影不復存在,但那個轉化出來的支狩真卻沒有隨之消失。由此可見,他照見的井中倒影并不是真正的因。

  “那什么才是真正的因?”他喃喃自語,唯有斬斷此因,才能斬斷井下的支狩真。

  猴精隨口道:“風吹幡揚,是風動還是幡動?”

  支狩真不由一愕,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似乎蘊含了深層的奧理。不待他尋思,萌萌噠道:“是你的心在動。”

  支狩真驀地一震,猶如醍醐灌頂,振聾發聵,腦海中一片通透光亮。

  是他心中生出的一絲雜念,才生出了井下的支狩真!照見的井中倒影不過是表象。

  這一絲雜念源于何時?從他步入地宮開始,那些映著名字的燈籠,白挺和猴精的詭異變化,走不出去的無盡宮廊,張貼的海捕公文,被整個秘境天地敵對…一路行來,這縷雜念猶如黑暗里的野草悄然潛生,汲取他的困惑、茫然、恐懼等負面情緒為養分,在心靈深處不住滋長蔓延。

  縱然他可以強行壓制自己的負面情緒,保持冷靜從容,卻無法控制它們的滋生。

  等到他來到井口,往下望時,井水里的倒影融合了這縷擴大的雜念,轉化成了井下的支狩真!

  倒影好似肉胎,雜念則是精神,兩者在詭異的秘境天地元氣催化下,最終靈肉合一。

  說起來,這個過程有些像魔門的魔種類術法,也有點類似邪鏡界邪祟侵染人心的手段,都是利用對手精神上的弱點,不斷加以擴大,從而反客為主,達到鳩占鵲巢的目的。

  井下的支狩真之所以要爬上來,也是為了吞噬自己,取而代之。

  “你要多讀書啊!”猴精傲嬌地揚起下巴,風吹幡動的禪宗典故在她原來的世界早已是爛大街了,但拿過來震懾一下八荒土著,還是挺好裝的。

  “你說的都對。”支狩真隨口附和,暗謀對策。心里的一點雜念最終在秘境元氣的助力下,化作了井下的支狩真。這也意味著,“因”已經生成了“果”。

  雙方的每一次接觸、糾纏、廝殺,甚至自己想到井下的支狩真,都會不斷地加深這個因,令對方這個果越來越強大。

  這便是《維摩詰所說慧劍斬絲經》里所述的“因緣和合而生”。

  他應對的手段大致有兩種。

  其一,直接滅果。憑借滅絕一切的三殺種機劍,放手一搏,斬殺井下的支狩真。

  其二,徹悟《維摩詰所說慧劍斬絲經》,煉成斬絲慧劍,滅除內心一路行來的諸般雜念,斬斷與井下支狩真的羈絆。

  前者無法斷因,后者尚未修成。

  “他還在往上走!速度比剛才快了!”萌萌噠盯著井口催促道。

  這是因為自己一直在琢磨對方,所以加深了彼此的因果糾纏?支狩真當機立斷,上前一步,俯視井口。

  雙方目光對峙,井下的支狩真笑得愈發詭異,仿佛憑空新增了一份力量,速度陡然加快。

  “是身如泡,不得久立。是身如焰,從渴愛生。是身如芭蕉,中無有堅。是身如幻,從顛倒起…”支狩真緩緩舉劍,默念《維摩詰所說慧劍斬絲經》。他雖未煉出斬絲慧劍,卻也頗有領悟。如今以經文奧義,觀想這具井下的支狩真只是虛妄的產物,因意識而生,也將因意識而滅。

  隨著他默誦經文,井下的支狩真身形一滯,面容猶如水面上的漣漪晃動,皮膚時而生出腐爛的斑塊,時而塌陷成幽黑的孔洞,冒出一串串氣泡…他猙獰地瞠視著支狩真,一步步往上行來,喉頭發出壓抑的喘息。

  一丈…半丈…七尺…雙方的距離不斷接近,當燈籠的紅光映亮井口的一剎那,兩人相距三尺,同時揮劍疾斬!

  寒光閃耀,音浪呼嘯,撞擊激濺的劍氣掀起數丈高的井水。

  井下的支狩真臉上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緊接著身軀劇顫,被洶涌的三殺種機劍盡數吞沒,連手里的劍也一并消散,只剩下一張半透明的皮晃晃悠悠,隨著燈籠往下飄落,沉入無盡的黑暗井底。

  支狩真攜起猴精,轉身就跑。雖然以三殺種機劍斬殺了此僚,但只是治標不治本。他心里的雜念并未消除,“因”還在,彼此的羈絆還在,對方隨時會再度顯化而來。

  下一次,雙方的糾纏只會更深,此僚也會籍此一點點掌握三殺種機劍。

  “邪修就在這兒!”“邪修哪里走!”“圍住他!”門外的巷子傳來眾人的大呼小叫,腳步聲紛疾踏來,直奔此處。

  支狩真心知肚明,在秘境的敵對下,他就像黑暗中醒目的火把。無論如何逃躲,秘境的天地元氣變化總會引導眾人追逐而來。

  即便他以冬蟬蟄藏術靜氣斂息,試圖融入虛無,仍被這方秘境天地硬生生排擠出來,失去了往日的奇效。

  “砰!”院門被猛然撞開,大塊碎片飛濺。

  一伙人、妖結伴沖入,瞥見支狩真也不多話,當即施放殺著,刀光劍影、彩芒光浪猶如瓢潑暴雨一般,密密麻麻砸向支狩真。

  一時間,整個院子仿佛都化作天地殺場,壓得支狩真喘不過氣。他無暇廝殺,劍氣漣漪層層蕩出,環護自己,整個人急速竄上院墻,沿著屋頂奔馳而去。

  劍氣漣漪被天地元氣削弱,轉瞬間就被打破。眾人吆喝著掠上屋頂,一路緊追不舍。

  “邪賊!你家趙爺爺在此,還不乖乖跪下,束手就擒?省得吃一頓皮肉之苦!”前方一戶屋脊上,孔九言當風傲立,長發飛揚,身著黑色勁裝,胸口敞開半裸,后背繡著“龍虎武館”四個龍飛鳳舞的金色大字。

  “九言?”支狩真又驚又疑,大聲喝道,“是我!”

  “誰是你家舅爺?莫要胡亂攀親,否則趙爺爺打得你連你娘都不認得!”孔九言粗聲粗氣地叫道,手上的桃花扇直指支狩真。

  支狩真心頭一沉,孔九言顯然迷了心智,不但言語粗魯,畫風大變,連自己也認不得了。

  咦?這小子居然還清醒?桃花扇上,一雙眼睛悄悄地睜開一條縫,瞧了瞧支狩真,又趕緊閉上,裝作不知,心里暗暗忖道:此方秘境太過妖孽,要是被它察覺,我也討不了好,還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昔日孔老兒不是說過嘛,“多聞闕疑,慎言其余,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余,則寡悔。”君子就是要多看多聽,少說少做。

  “好個邪賊!”孔九言眼珠子一瞪,“看到你家趙爺爺還不納頭就拜,真個是冥頑不靈,朽木難雕!”桃花扇揚手一抖,綿密的扇影掀起層層氣浪,罩向支狩真。

  與此同時,遠處的燈火照在支狩真身上,映著屋瓦的影子倏而蠕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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