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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世界系列——消失的邪神(下)

  子夜的時候,馬修和伊妃晴趕到了伯爵駐地。

  周圍是高高低低的巖石山群,挺著棗紅色的堅硬胸膛,在夜風中沉默著。一切靜悄悄的,只有急促的馬蹄聲響徹夜空。

  林木、巖石都披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伯爵城堡座落在最高的山巔上,如同一個巨大的怪獸,隱沒在黎明前特有的黑暗中。

  “終于到了。”

  馬修松了口氣,目光警覺地掃過周圍,緩緩催馬前行。

  兩匹馬忽然不安定地抖動著鬃毛,在原地邁步,就是不肯往前走動。

  “奇怪。”

  馬修用力拍了一下馬臀,皺起眉頭:“怎么突然不聽話了。”

  灰霧從各處角落悠悠地浮起,漸漸地彌漫了整座山峰。粘濕的霧好像是一個惡靈,陰氣森森地四處游動。兩匹馬猛地厲聲嘶叫起來,狂躁地踢蹬著馬蹄,如同發了瘋一般,轉過頭,向山下沖去。

  馬修和伊妃晴只好跳了下來。

  “有點不太對勁。”

  馬修拔出詛咒之劍,低聲道。

  灰蒙蒙的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兩點綠光突然幽靈般地閃爍在前方的林木中,仿佛有一雙邪惡的眼睛,從藏匿的角落中現出。

  伊妃晴不動聲色,徑直向那兩點綠光走去,四周是涌動起伏的灰霧,說來也怪,短短幾百米的距離,兩人卻總也走不到頭。

  腳步似乎已經不受自己控制。

  馬修吃了一驚:“怎么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灰霧忽然像煮沸了的粥一樣翻滾起來,春天的夜風吹在身上,竟也令人生寒,周圍的氣氛變得異常詭異。

  “是巫術。”

  伊妃晴冷冷地道,一圈金黃色的光暈沿著她的掌心,向四周輻射。灰霧立刻潮水般地褪去。

  景物逐漸清晰,兩人不斷向前走去,腳步聲回蕩在寂靜的山林中。

  繞過一棵粗壯的栗樹,馬修突然瞥見,一雙幽靈般的綠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對視著他。

  “札札!”

  馬修驚叫起來,這個精靈法師盤膝坐在一塊黑色的巨石上,一動不動,晨風吹過,寬大的法師袍隨風輕揚。

  “你在這里做什么?伯爵現在怎么樣了?”

  札札依然端坐在巨石上,一言不發地望著馬修,嘴角詭異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

  馬修忍住滿腔的驚異,伸出手,緩緩地推了他一下。

  “蓬”的一聲,札札應聲仆倒,寬大的袍服變成了飛揚的粉末,自頸部以下,一具森森的白骨骷髏出現在兩人的眼前。

  “他被巫蟲會殺死了。”

  伊妃晴走近,臉上毫無表情:“尸體是對我們的警告。”

  一道微光從黑壓壓的天空中透出,天色終于破曉。

  周圍的世界仿佛從陰暗的地獄回到了人間,山崖在晨曦的淡銀色微光中慢慢地蘇醒,顯得雄偉輝煌。晨風吹過滴著露珠的野風信子,吹過嘩嘩作響的樺木林,吹過聳立在巨峰巔上的伯爵城堡,帶來一陣無比清爽的氣息。

  “從來沒有人能與巫蟲會對抗后還活著的。也許不久以后,我們也會和札札一樣。”

  馬修默默地道,舉步向城堡走去。雖然晨光明麗,但死亡的陰影越來越濃重。

  哨樓的士兵發現了兩人,不安地呼喊著,幾百張弓箭遙遙對準了他們。

  “我們是伯爵大人請來的法師!”

  馬修高舉雙手,讓對方看清自己右胸別著的法師公會徽章。

  過了一會,緊閉的城堡大門緩緩打開,十多名身穿鎧甲的士兵快步走出,眼神緊張而戒備,將兩人讓入城堡后,又慌忙關上城門。

  一個佩戴玫瑰騎士盾徽的人迎上前來,向兩人行禮致意:“非常感謝你們的及時援助,我是狄亞南騎士,城堡的守衛隊長。”

  馬修欠身還禮:“很高興見到你,狄亞南先生。我叫馬修,另一位是伊妃晴法師,我們急于知道伯爵大人的安危。”

  狄亞南苦笑一聲:“從昨天開始,伯爵大人就把自己關在臥室,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我們要立刻見他。”

  伊妃晴道。

  “沒問題,請跟我來。”

  沿著鵝卵石鋪就的道路,狄亞南領著兩人走向尼坡的住樓:“這幾天,城堡內不斷有士兵離奇死亡,還出現了恐怖的怪蟲,人人感到惶恐不安。”

  “巫蟲會想要對付尼坡伯爵。”

  馬修答道。

  “是巫蟲會?”

  狄亞南收住腳,臉色急劇變化。

  “放松點,朋友,不過是一些骯臟的小蟲子罷了。”

  馬修拍了拍衛隊長的肩膀,后者勉強笑了笑,笑容比哭更難看。

  尼坡的住樓四周戒備森嚴,駐扎了幾十個全副武裝的衛兵。三人徑直而入,在二樓的臥室前,狄亞南小心敲了敲門。

  沒有任何反應,狄亞南只好重重地再敲:“伯爵大人,法師公會的法師已經到了。”

  房間內仍然一片沉默,馬修和伊妃晴對視一眼,前者心中一凜,猛地撞開了門。

  臥室內空無一人。

  “伯爵大人!”

  狄亞南不能置信地驚叫起來:“人呢?”

  房間內凌亂不堪,華貴的天鵝絨被褥半垂在床上,印著幾個清晰的腳印。楠木的天花板被敲開,露出一個黑洞口。地上堆著許多首飾珠寶盒,打開著,但里面的珠寶無影無蹤。在壁爐的角落,馬修見到了十多枚閃閃發光的金幣。

  “窗戶是關著的,門也是從里面鎖上的。”

  伯爵的離奇失蹤,讓狄亞南有些不知所措。

  伊妃晴的目光落在床頭一張信箋上,房間很亂,原本不容易注意到這樣的東西,但信箋發出的隱隱磷光,顯得十分突兀。

  “伯爵大人:在獻出一百萬金幣與獻出生命之間,您必須作出選擇。四月一日前,我們會耐心等待您的答復。”

  信箋的落款是巫蟲會,字是用一種奇異的熒光綠粉寫的,每一筆,都像是猙獰扭曲的爬蟲,仿佛隨時都會從紙上跳出來,擇人而噬。

  “這是一封勒索信。”

  馬修沉吟道:“現在我們知道巫蟲會對付伯爵大人的原因了。看來伯爵不甘心白白交出金幣,所以向我們法師公會求助。”

  狄亞南的嘴唇血色盡褪:“真的是巫蟲會,真的是他們!天啊,今天就是四月一日,限期已經過了。伯爵大人,伯爵大人在哪里?難道被巫蟲會抓走了?”

  “我想他已經逃走了,時間應該在昨天深夜。”

  伊妃晴冷冷地道:“顯然走得很匆忙,不過沒有忘記帶走他的珠寶金幣。”

  馬修仔細檢查了一下,點點頭:“當時伯爵站在床上,打開天花板的夾層,取出里面珍藏的珠寶。嗯,地毯上還有倉促遺落的金幣。”

  狄亞南困惑地道:“如果伯爵大人要離開城堡,為什么不告訴我們?”

  馬修和伊妃晴對視一眼,答案不言而喻。尼坡根本不相信手下的士兵能夠對付巫蟲會,所以偷偷溜走。為了瞞過巫蟲會,尼坡制造出自己仍在城堡的假相,把這些士兵也蒙在鼓里。甚至派人去向法師公會求救,也可能是尼坡的一個詭計。利用他們去對付巫蟲會,從而拖延時間,使他可以順利逃跑。

  狄亞南顫聲道:“可是,守護在外的士兵沒有看見公爵大人離開啊。”

  “臥室內一定有秘道。”

  馬修嘆了口氣,對伊妃晴道:“看來白來了一趟,伯爵大人似乎對我們缺乏信任。”

  “既然他已經離開城堡,那么我們的任務就結束了。”

  伊妃晴準備告辭。

  狄亞南結結巴巴地道:“這么一來,巫蟲會不會再找我們的麻煩了吧?”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囂聲,幾名士兵慌慌張張地沖進來:“衛隊長大人,在,在,在噴泉花園里,發現了很多,很多的蛆蟲。”

  三人跟著士兵來到位于城堡北角的噴泉花園,這里四周栽滿果樹,五顏六色的果子沉甸甸地墜彎枝頭,花園中心的一個圓形水池正噴濺著數十道細長的水柱,在陽光下閃爍著繽紛的光彩。

  一群士兵圍在水池的周圍,幾十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池水,露出恐懼驚駭的神色,有的還蹲在地上,捧著腹部大口地嘔吐著。

  碧藍的池水已變成白色,如同一鍋粘稠的粥不停地蠕動著。池中有十多具士兵的尸體,無數條肥胖的白色蛆蟲爬滿尸體,密密麻麻地糾纏成惡心的圓團,還不時傳來腥臭的氣味。

  “期限已過,巫蟲會開始下手了。”

  伊妃晴手指彈出數十點紅光,剎那間“嗤嗤”聲不斷,水池中火星四濺,一團團的蛆蟲遇火即燃,化成了熊熊燃燒的火焰。

  狄亞南哭喪著臉:“可是,尼坡大人已經離開城堡了啊。”

  “巫蟲會并不知道。”

  馬修神色凝重:“就算你告訴他們,他們也不會相信。如果我猜得沒錯,城堡現在已經被巫蟲會包圍了。”

  狄亞南嘴角抽搐了幾下,揮手叫上幾個士兵:“你們,去城堡外巡邏,察看周圍有什么異常。快快,現在就去!”

  站在城堡的塔樓上,馬修的眼睛一眨不眨,緊緊地盯著那隊出城的士兵。

  “好像沒有什么異常。”

  狄亞南的話聽起來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士兵們手執長矛、盾牌,小心翼翼地接近城外的樹林。

  轟然一聲劇震,泥土猶如暴雨般沖天激射,地底下鉆出了幾十只怪蟲,兇狠撲向士兵。它們像蜥蜴,渾身幽藍色,剪刀般開叉的血舌吞吐不定,爪子毫不費力地撕裂堅硬的盔甲。士兵們還來不及抵抗,就被撕成碎片,血肉橫飛。

  一小隊士兵很快全軍覆沒,那些丑陋的蜥蜴紛紛鉆入地下,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天啊,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狄亞南絕望地喉頭咕咚一聲,搓著雙手,像熱鍋上的螞蟻。

  “找到伯爵臥室里的那條秘道,這是唯一脫生的辦法。”

  馬修緩緩地道:“否則,恐怕所有的人都會死在這里。”

  狄亞南跑得比兔子還快。

  伊妃晴的黑袍輕輕飄動起來。

  “你想做什么?”

  “當然是離開。”

  伊妃晴平靜地看著馬修:“留在城堡毫無意義。”

  “外面已經被巫蟲會包圍了,伱也看到了,出去只是死路一條。”

  “我不在乎。我有阿·塞爾達,它會幫助我解決一切難題。”

  “伊妃晴。”

  馬修沉默了一會,語氣很奇怪:“你真的那么相信阿·塞爾達嗎?”

  “當然,它一直和我同在。”

  “你的難題只能靠阿·塞爾達解決嗎?”

  馬修的眼神銳利得就像是針:“沒有了它,你什么事都干不了吧?你大概喜歡蝸牛,它們總愛躲在冷硬的殼里。”

  “住嘴!”

  伊妃晴胸膛起伏,急促的叫道:“這和你無關!”

  馬修也激動地喊起來:“躲在殼里的蝸牛是很安全,但它們永遠曬不到陽光!難道就因為十五年前的慘案,你就必須一輩子生活在痛苦中嗎?伊妃晴,你的確生活在墳墓里,我看在十五年前,你就已經和你的家人一起死了!”

  “啪”的一聲,清脆的耳光扇在了馬修臉上。看著那五條淡紅的指印,伊妃晴自己也呆住了。

  “你不能永遠依賴阿·塞爾達生活下去。”

  馬修深深地望著她,捉住了她的手,指尖灼熱的火焰仿佛一直竄入她的心。

  伊妃晴心亂如麻。

  “就算可以安全逃離城堡,我們也不能拋下他們。”

  馬修指著遠處那些士兵:“他們也有親人,年邁的父母、可愛的妹妹。他們需要你。至少,”

  他默默地看著伊妃晴:“至少我需要你。”

  “夠了!”

  伊妃晴軟弱地閉上眼睛,抽出了被馬修握住的手。天色漸漸暗下來,夕暉殘照,山間的暮風吹過伊妃晴的法師袍,猶如吹過一個沉默的幽靈。

  在城堡草草用過晚餐,伊妃晴仍然沉默不語。自從和馬修爭執過后,她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伯爵逃走和巫蟲會襲擊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城堡。士兵們人心惶惶,坐立不安,有的甚至不顧一切地奔出城堡,試圖逃跑。

  但剛剛走出城門,四周就竄出無數奇形怪狀的蟲子,將他們啃咬得一點血肉都不剩。

  “秘道還沒有找到。”

  狄亞南推開餐盤,不安地道,銀餐盤內的牛排還剩下一大半。這個時候,誰都不會有胃口。

  “除了抵抗,我們別無選擇。”

  馬修沉吟道:“大象不會用四條腿去踩一只小螞蟻。巫蟲會的勢力遍布整個大陸,他們不可能動用所有的力量圍困城堡,那毫無必要。前來對付我們的,應該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們不見得沒有勝算。”

  狄亞南苦笑道:“可是現在,城堡里的士兵已經不足一百人了。”

  “人再少,也得繼續作戰,爭取時間,直到找到秘道。”

  馬修嘆了口氣,伊妃晴忽然站起身,走出了餐廳。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的士兵都被派出去防衛城堡,一些下人在公爵的臥室里忙碌,找尋打開秘道的機關。

  在走廊的拐角處,伊妃晴停下。墻上鑲著一面橢圓的長鏡,對面的壁龕里點著燭臺,暗紅色的燭火搖曳,在鏡中閃爍不定。

  “阿·塞爾達,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凝視著鏡子,伊妃晴喃喃地道。

  “離開這里,你有我,就足夠了。”

  過了許久,鏡子里的人說,湛藍色的眼睛閃動著冷漠的光芒。

  “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個殘酷的世界,你不需要任何人,他們也不需要你。”

  “馬修說他們需要我。”

  “謊言。”

  “也許,馬修需要我。”

  “不要相信他。”

  鏡子里,紅色的嘴唇如同誘惑的罌粟花瓣:“十五年來,沒有人真正關心過你。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不會感到恐懼、孤獨。我是你生存的力量,如果沒有我,在這個冰冷而殘酷的世界里,你根本活不下去。”

  “可是馬修說,我現在活著和死了沒什么兩樣。”

  伊妃晴鼓足了勇氣道。

  “伊妃晴,你在跟誰說話?”

  背后,突然傳來了馬修的聲音,他英俊的臉映在鏡子里,關切的表情清晰無疑。

  “阿·塞爾達。”

  伊妃晴低聲回答。

  “她現在還在嗎?”

  “是的,她在看著我,一直在看著我。”

  “噢,可憐的伊妃晴。”

  馬修走到她身邊,凝視著鏡子里的伊妃晴,目光中充滿了溫柔的哀傷:“在你軟弱的時候,在你害怕的時候,在你想逃避什么的時候,阿·塞爾達總是會出現,對嗎?”

  “她在幫助我,給我力量。”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的力量呢?”

  馬修柔聲道,把伊妃晴從鏡子前輕輕拉開。順手推開邊上的一扇窗,涼爽的夜風吹了進來,撩動伊妃晴絲緞般的銀發。

  窗外的城堡沉默在夜色中,燭光把兩個人的影子拉長,映在墻上,搖曳不定。

  “我知道十五年前的事,伊妃晴。你有沒有想過,真的存在阿·塞爾達嗎?”

  過了很久,馬修開口道。

  “什么?”

  伊妃晴茫然問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迷失的孩子。

  “我想你只能在鏡子里見到她。”

  馬修聲音低沉地回答。

  遠處的塔樓上,忽然傳來士兵的驚叫聲。

  半空中,一只碧綠的飛蛾正展翅盤旋,它通體透亮,閃爍著奇異的光澤,毛茸茸的身軀竟然有鷹一般的大小,兩只黃色的巨目布滿了鱗片狀的花紋,顯得異常恐怖。

  “放箭,放箭!”

  狄亞南在塔樓上慌亂地大吼,馬修和伊妃晴對視一眼,立刻趕了過去。

  士兵齊齊拉開弓弦,鋒銳的箭鏃閃動著寒光。數百根利箭嗖嗖地劃破天空,疾雨般射向飛蛾。

  飛蛾如同虛幻的影子,任憑利箭紛紛穿透,安然無恙。大片大片的粉末隨著翅膀顫動而飄落,籠罩了塔樓。

  士兵們突然發出凄厲的慘叫,抱住頭臉,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疾風呼嘯,馬修趕到塔樓,擊出了一個耀眼的魔法光球。

  飛蛾張開口,吐出一大塊濃黑色的烏云,裹住了魔法光球。接著蛾臉慢慢模糊,變成了一張布滿皺紋的人臉,雙翅也變成了碧綠色的巫師袍。

  他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聲,消失在空中。

  士兵們又驚又怕,狄亞南握劍的手不停顫抖,汗珠從額頭滴落。

  “非常可怕的巫術。”

  馬修喃喃地道:“他恐怕是傳說中巫蟲會的十二暗黑巫師中的一個。這次巫蟲會的行動,應該是由他領導的。”

  曙光透過云層,漫長的一夜終于過去,疲倦的士兵們躺在地上,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恐懼。

  秘道還沒有找到。

  狄亞南瞪著城外,抽出寶劍,收回,又神經質般地抽出。

  一個士兵突然急沖沖地跑過來。

  “不好了,衛隊長大人,地窖的糧倉著火了!”

  望著東北角冒出的滾滾黑煙,狄亞南面色一變:“牲口棚呢?”

  “豬羊都死了,牲口棚到處流淌著腐臭的膿血。”

  士兵顫抖著道:“上面爬滿了蜈蚣、百腳、螞蟥之類的毒蟲。”

  “咣當”一聲,狄亞南的劍掉落在地。

  “雞犬不留。”

  他低聲道,面如死灰。所有的糧食都被巫蟲會毀掉,他們沒有了任何退路。

  死亡的陰影確確實實地籠罩了所有人。

  馬修平靜地道:“我想巫蟲會很快就會發動進攻。”

  “都站起來,準備迎戰!”

  狄亞南歇斯底里地揮舞雙手,對士兵們下令。

  “也許這里將成為我們的墓地。”

  馬修忽然對伊妃晴笑了笑:“關于男女合葬,你有什么美妙的提議?”

  “我有阿·塞爾達,它會保護我的。”

  伊妃晴猶豫了一下,接著道:“也會保護你。”

  “不!”

  馬修雙目灼灼地盯著她:“不要再召喚它了,伊妃晴!它在你身邊,你只會永遠地不快樂!不要再封閉自己,不要再欺騙自己了!讓那個所謂的阿·塞爾達見鬼去吧,你根本就不需要它!”

  “你在胡說什么!馬修,為什么你總是那么放肆?”

  “因為我愛你,我想這個理由足夠了!”

  馬修大聲地喊道。

  像是一團烈火在伊妃晴心頭燃燒,呼吸幾乎停頓。她轉過身,慌亂地避開馬修的目光。

  一雙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肩,將她扳了過來,與馬修再次面對面。

  “你怎么敢這樣做?”

  伊妃晴如遭電擊,渾身酥軟,她清楚地聽見自己軟弱無力的抗辯。

  “因為愛情無法阻擋。”

  馬修深深地凝視著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十五年的孤獨已經夠長了,可憐的伊妃晴。”

  城樓上突然傳來了廝殺聲,兩人不由自主地分開,一些怪物沖上了城樓,它們渾身被一種又濕又滑的黑色鱗甲包裹住,只露出一雙綠幽幽的眼睛。

  怪物們瘋狂撲向士兵,在玫瑰色的陽光下,他們的爪子又尖又長,閃動著黑漆漆的烏光。

  狄亞南逃跑的速度快得驚人。

  轉瞬間,四周變成了血淋淋的屠殺場。刀光閃耀,鮮血飛濺,怪物們潮水般地不斷涌上,將士兵們圍困在當中,不斷有人慘呼著倒下,隨即尸體又被同伴或是敵人無情地踐踏。

  士兵的尸體漸漸堆積,不少怪物已經沖入了城堡。

  “退到伯爵的住樓里去。”

  馬修沉聲道,兩人一面殺死那些沖過來的怪物,一面退走,很快來到尼坡的臥室外。

  “還沒有找到秘道。”

  看見馬修和伊妃晴,狄亞南汗如雨下,絕望地抱住頭:“我們死定了!”

  “看來如此。”

  馬修瞥了一眼伊妃晴,試圖從她冷漠鎮定的神態中,看見十五年前,女孩面對親人倒在血泊中的痛苦。

  她當時一定很絕望。

  “在臨死前,請你滿足我一個小小的愿望。”

  馬修忽然對伊妃晴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

  “什么愿望?”

  伊妃晴不敢直視馬修的臉。

  “希望你能永遠地快樂。”

  馬修攤開手心,是一朵藍色的瓜葉菊。他把瓜葉菊插在伊妃晴的發鬢上,輕輕吻了一下她光滑的長發。

  “即使我戰死,也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馬修低聲道,殺聲逼近,幾個怪物沖入了這座樓,馬修厲吼一聲,拔出詛咒之劍,勇猛地迎了上去。

  伊妃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癡了一般。

  “小心!”

  馬修驚駭地叫道,揮劍劈翻了兩個鱗甲蟲怪,向伊妃晴迅疾沖來。碧綠色的巨蛾幽靈般地出現在伊妃晴身后,一團濃墨般的烏云從它嘴里徐徐噴出。

  “砰”!馬修一把將伊妃晴重重推開。

  烏云擊中了馬修的左臂,他悶哼一聲,整條手臂仿佛被硫酸澆過一樣,冒出焚燒的白煙。

  飛蛾變成了巫蟲會的暗黑巫師,綠袍飄動,他像一只恐怖的碧綠飛蛾精,向馬修繼續撲去。

  馬修忍痛舉起詛咒之劍,用盡全力斬下,暗黑巫師“格格”地狂笑,一只毛茸茸的厲爪伸出袖口,竟然硬生生地抓住了詛咒之劍。

  “馬修!”

  伊妃晴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叫聲,掌心抖動,一連串的魔法光球噴射而出。

  暗黑巫師頭也不回,綠袍忽然像翅膀一樣,向后掀動,魔法光球還沒有接近他,就在半途紛紛炸開。伊妃晴毫不停頓,再次射出密集的火焰光點,暗黑巫師的綠袍猛地向內凹陷,形成一個高速旋轉的漩渦,將火光深深地吸入,轉瞬間,又將火焰反射回去。

  “別管我,你快逃吧!”

  馬修咬牙吼道,比起這個巫師,他們的法力實在差得太遠。

  桀桀的怪叫聲中,巫師抓住詛咒之劍,惡狠狠地向下壓去,劍鋒一點點下落,距離馬修的脖頸,已經不足一尺。馬修死命地握住劍柄,試圖反抗,但對方的力量太強大了,就像一座無法抗拒的山峰,不斷壓下。

  “阿·塞爾達!”

  伊妃晴一字一頓地道,黑袍如同憤怒的波浪般洶涌,銀發激烈翻飛。

  “不,你不用召喚它!”

  馬修突然叫道:“根本就沒有什么阿·塞爾達!伊妃晴,那只是另一個你!一個自閉、冷酷、充滿復仇欲望的你!”

  伊妃晴渾身驀地一震。

  “十五年前,一群匪徒闖進了你的家,殺死了你的父母和妹妹。我想在那個時候,你的魔法天賦被激發了。悲痛讓你突然人格分裂,你變成了阿·塞爾達,殺死了那些匪徒。伊妃晴,鏡子里的阿·塞爾達,其實就是你自己!”

  “沒有阿·塞爾達。”

  伊妃晴喃喃自語。

  劍鋒距離馬修的脖子只有半尺。

  “扔掉那個該死的阿·塞爾達吧!”

  馬修聲嘶力竭地喊道:“你根本就不需要它!它只不過是你逃避孤獨、逃避痛苦、逃避恐懼的自我。你擁有的,一直都是自己的力量!”

  四周倏地一靜,空氣仿佛凝固,突然又像風暴般地翻涌,紅色的光芒像驚濤駭浪,滾滾炸開。

  暗黑巫師驚訝地回頭,殷紅色的光芒不斷從伊妃晴掌心透出,帶著所向披靡的力量,向他席卷而至。

  暗黑巫師怪叫一聲,顧不上殺死馬修,張嘴噴出大團的烏云。

  “轟”的一聲,烏云與紅光撞擊在一起,響聲震耳欲聾。

  伊妃晴和暗黑巫師同時身軀搖晃,雙雙噴出一口鮮血。

  馬修乘勢打出了一個火焰球,擊中了暗黑巫師的臉。后者哀嚎一聲,向后退去。馬修手腕翻轉,詛咒之劍猛地拋射飛出。

  黑芒一閃而逝。

  暗黑巫師木然不動,過了一會,一腔熱血突然井噴標出,身軀裂成兩半,緩緩跌倒。

  “馬修!”

  伊妃晴臉色蒼白,向馬修奔過去,小心地扶起他。

  “你剛才用的,是你自己的力量。”

  馬修吃力地伸出手,輕輕拭去她嘴角的鮮血。

  “是的,馬修。”

  “我想,阿·塞爾達已經永遠地離開了,對嗎?”

  “是的,我不再需要阿·塞爾達了。”

  伊妃晴溫柔地道,在那雙湛藍色的美麗眼睛里,馬修見到了與往常不同的東西。

  “我找到了秘道!”

  這時,一個士兵奔出臥室,大聲嚷道。

  轉動絞輪,頭頂上的鋼板緩緩合上,隧道內變得一片漆黑。

  十多個幸存者在秘道內摸索著,向前走去。

  伊妃晴攙扶著馬修走在最后。

  “尼坡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好過。”

  馬修低聲道:“巫蟲會找不到他,是不會放棄的。”

  “嗯。”

  “親愛的伊妃晴,你能不能扶住我的腰,這樣我會走得舒服些。”

  “好的。”

  “你的法師袍明顯不襯身材,最好換一件。”

  “也許吧。”

  “妃晴,我,可以吻你嗎?”

  伊妃晴的臉燙得發燒:“馬修,你可真是一只多嘴的麻雀。”

  “這是我聽過的最美妙的恭維。”

  馬修大笑,用嘴封住了伊妃晴的抗議。

  也封住了這個故事的結局。

  ——力量只能從自己的身上獲得。

  (完)

大熊貓文學    山海八荒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