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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良心

  蘇菲冷嘲熱諷、夾槍帶棒的一通輸出,聽得梅特涅臉色鐵青,幾乎要被憤怒沖破了理智。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先不管那么多,給這個任性妄為的臭娘們一個耳光再說。

  可是,最后殘存的理智卻告訴他,不能這么做。

  如果事實真的如果蘇菲所說的那樣,法蘭西皇帝借助著他的“配合”完成了這種驚天惡行,那么一旦事情被公開出去,他完全脫不了干系。

  世人肯定會懷疑他參與了此事,而多疑的皇帝陛下更是會這么懷疑。

  而且,就算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清白無辜”,一個如此“昏聵無能”的首相,又有什么資格再賴在這個位置上呢?

  他在皇帝陛下身邊服務已經接近三十年了,這三十年來他步步高升,成為了帝國首相,享有著僅次于皇帝的威權。

  可是一旦這個爆炸性新聞傳揚開來,哪怕自己再厚臉皮、哪怕皇帝陛下再怎么倚重自己,為了哈布斯堡皇室的尊嚴,他也只能引咎辭職,并且為此承擔一切責任。

  當面對這樣的后果時,他不可避免地遲疑了。

  他年事已高,作為一個人類,口腹之欲、物欲乃至色欲,都已經無可避免地衰退了,唯獨首相的職位和權勢,是他現在人生唯一的樂趣來源,一想到要失去它的后果,他本能地就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

  如果皇帝陛下是被無親無故的人換種,那么出于對皇帝、對帝國的忠誠,他哪怕拼著首相職位不要,也一定要揭穿此事,保住皇族的血統。

  可是…如果“奸夫”真的是羅馬王…那情況就真的略有不同了。

  羅馬王是皇帝的外孫,也是在美泉宮長大的,哪怕老皇帝再怎么不待見,畢竟也是他見證下長大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也是皇帝的血脈。

  曾外孫,和親孫子,雖然肯定有差距,但是差別真的有那么大嗎?

  在歐洲,王位通過女性家族成員的血脈流傳下去的例子屢見不鮮,哪怕按照哈布斯堡家族自身的標準來看,這也絕對不是什么稀罕事。

  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就是路易十四以“我的妻子是西班牙公主,我們的孫子因此有繼承權”的借口,挑起了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最終讓波旁家族奪取了西班牙王位的。

  就算奧地利這邊,偉大的特蕾莎女王,也通過招婿洛林公爵的方式,延續了皇室的血脈——嚴格來說,如今的哈布斯堡皇室,應該是洛林公爵家族的子嗣血脈。

  正如蘇菲所言——既然洛林可以,那為什么波拿巴就不行呢?至少那確實是老皇帝的子孫,只要姓氏依舊是哈布斯堡,那又有什么區別?

  一想到這里,他的心情反而好了不少。

  一個人在“私心作祟”的時候,往往會給自己找出各種合理的借口,而梅特涅這種玩弄文字游戲和外交游戲的“大師”,在給自己找借口的時候,自然也比常人更加容易,也更加有理。

  很快,他又想到了另外的借口——真要把事情揭穿,讓情勢變得不可收拾,真的好嗎?

  如果一切都昭告于天下,那么所有人就會都知道,奧地利的王妃,讓波拿巴小子給迷得神魂顛倒,甚至不顧皇室的尊嚴和自身的名譽,居然和他珠胎暗結(有些人還知道,甚至是連續兩次)。

  這樣的事情一旦傳出去,哈布斯堡皇室的臉面都可謂是丟盡了!

  不止是丟臉而已,面對如此屈辱,奧地利必須要做一些事來保住面子。

  那么接下來呢?奧地利到底應該怎樣報復自己的“受辱”?向法蘭西皇帝提出最嚴正的抗議?這顯然毫無意義,更惹人笑話;和法國開戰?那又要付出更加高昂的代價,甚至還不一定能贏,就算贏了,其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財力,也絕不是如今的帝國能承擔的。

  一想到這里,他原本就已經動搖的意志,一下子變得更加搖搖欲墜了。

  蘇菲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是時刻不停地注視著梅特涅的神情,從他陰晴不定的臉上,蘇菲完全感受到了梅特涅此刻的糾結和動搖。

  如果他完全不受觸動,那么他肯定早就扭頭就走了,但他沒有這么做,而這就意味著——對失去權位的恐懼,壓倒了他心中對此事的憤怒。

  “首相閣下,我完全記得我當初答應過您什么——而現在,我鄭重地跟您再承諾一次,只要我掌權,那您的權勢就不會有被動搖的風險。”于是,她決定,繼續往梅特涅身上再加重新的砝碼,“我就算有了皇子,但我并沒有接觸過實際政務,我需要一個像您這樣的老臣來撐持國家。而且,我不僅僅需要您的老練和經驗,現在,您還掌握了我們最大的秘密,足以置我于死地的秘密,在這種情況下,我更加就不會去觸怒您了,難道不是嗎?現在,我就是您最好的盟友,最大的靠山,我比您年輕三十歲,我可以讓您的晚年安然無恙,不至于被政敵取代和清算!您捫心自問一下,還有其他任何人能夠保證這一點嗎?”

  蘇菲的問題,雖然聲音很輕,但是卻足以讓梅特涅的眼神驟然發亮——當然,又很快地被熄滅了,猶如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

  “皇帝陛下對我有厚恩,我無法…我無法在這么重大的事情上騙他,我的良心不允許我這么做——”片刻之后,梅特涅咬著牙回答。

  “一切都是有價錢的,您的良心尤其如此。您的要價再高,也無非就是我說的那些了,而且接下來,我和法蘭西皇帝,足以完成這個承諾,因為我們有這個能耐。”蘇菲仿佛早就預料到了梅特涅會如此說,于是馬上做出了回答,“再說了,欺騙他人并不需要用謊言,我相信對您來說,這絕不是什么難題。”

  說完之后,她又微微一笑,“首相閣下,難道您就不愿意給我、給帝國一個機會嗎?如果我兒子真的足夠優秀,如同羅馬王少年時那樣優秀,難道您不愿意讓奧地利得到一個這樣的皇帝嗎?難道您真的認為,瘋瘋癲癲的皇太子,以及我那個遲鈍木訥的丈夫,他們能夠讓這個帝國重塑往昔的輝煌?您如果真的如您所說的那樣熱愛帝國,那您和我們母子一起努力不是很好嗎?”

  “您有那么大把握一定是兒子嗎?”梅特涅下意識地反問,“這才剛開始呢!”

  “一定是的!因為我不接受其他任何結果!”蘇菲瞪了梅特涅一眼,“再說了,如果又是個女兒,那您不就更不用擔心了,無非是又多了一個私生女而已,難道您擔心帝國花不起養一位公主的錢嗎?”

  梅特涅一想還真有點道理。

  他最初的動搖,現在已經變成了“潰壩”。

  自我辯解的洪水沿著縫隙滔滔而下,悄然之間澆滅了他原本的驚恐和愧疚。

  雖然不愿意承認,但是他現在也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面前這個女人,在幾年的磨難當中,似乎已經成長了。

  她當然還是和過去一樣驕橫跋扈,但是她懂得了如何因勢利導如何蠱惑人心,更重要的是,她還有那種舍我其誰的氣勢——這種氣勢,在如今的皇室當中,幾乎難以看到了。

  這樣的女人,和羅馬王生下的孩子,也許真的能夠成為哈布斯堡皇室渴盼已久的“明君”?他不禁這樣想。

  如果真的能夠實現的話,就算付出現在這點“代價”,好像也沒有什么——只要外人不知道,那么曾外孫和孫子之間區別真的很大嗎?

  一想到這里,梅特涅居然打定了主意。

  既然能保住權位,也能夠為帝國迎來一位潛在的明君,也沒有真正損壞皇帝陛下的血脈,那么現狀,好像并不是那么不可容忍。

  當然,他也沒有那么容易被蘇菲所“懾服”,他現在只是打算“靜觀其變”而已,反正,這個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到底有何種素質,以后很快就能夠看出來,就算到時候再翻臉也來得及。

  雖然心里已經拿定了主意,但是在臉上,他卻還是保持著陰晴不定的鐵青狀態,冷冷地看著蘇菲。

  “這么大的事,恕我無法給您任何答復,我需要仔細考慮一番再做決定。夫人,您自己好好保重吧。”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不管結果如何,孩子如果能平安降生總是好的,我們已經老了,需要一些年輕的新生命來接替我們…”

  看到這個老東西現在還在閃爍其詞,蘇菲雖然不驚訝,但是也在心里暗笑。

  不過她不想跟這個老鬼計較,于是向對方伸出了手來。

  而梅特涅拿起她的手,輕輕地親吻了一下手背,然后再轉身離開。

  離開蘇菲的寢宮之后,梅特涅并沒有和他剛才威脅的那樣去找卡爾王子,而是徑直地向皇帝陛下的會客室走了過去,然后向侍從通報自己的覲見。

  很快,他就被帶到了老皇帝的面前。

  而他明顯發現,老皇帝此時滿面喜色,臉上也久違地出現了紅光,就連花白的胡須似乎都翹起來了些許。

  “陛下,恭喜您,我剛剛聽說,蘇菲殿下又懷孕了。”

  “是的,我也是剛剛聽到了這個喜訊。”老皇帝點了點頭,臉上的更濃烈了,“老實說,這讓我很意外…不過,感謝上帝賜予我這份禮物。”

  “感謝上帝!”梅特涅附和了一聲。

  他知道,子嗣單薄,而且兒子們又都不健康的皇帝陛下,是多么迫切地期待一個健康、聰明、強壯的繼承人,他這種執念,甚至延續到了羅馬王那個私生女身上——那位小姑娘珂麗絲忒爾小姐,就曾經多次被帶到皇宮當中,享受過“老爺爺”的愛撫。

  這一切真相,對這個老人來說未免太殘酷了…梅特涅的心里,突然一陣抽痛。

  他實在不忍心看到他侍奉了三十年的主子,被人如此欺瞞和羞辱。

  說到這里,皇帝的臉色突然又有些詭異起來,“梅特涅,雖然這確實是一個喜訊,但我覺得它未免還是太過于突然了。我剛剛問過卡爾,他說這是他的孩子,不過我知道,卡爾這個人向來糊涂,別人說什么他就信什么,所以…您認為,其中是否會有什么疑點?比如說,這又是她放縱的產物…”

  “她雖然沒有什么道德觀念,但是她是個驕傲固執的人,她看上了羅馬王,但也只看上過他。”梅特涅小聲為蘇菲辯解,“我不認為,除了羅馬王之外,她會有什么別的偷情對象。”

  “這話倒是沒錯…”皇帝點了點頭,顯然認可了梅特涅的判斷,“這女人的傲慢固然讓人討厭,但不可否認,她偏激固執,不會隨便改變自己想法…”

  看來,皇帝陛下是真的“接受”了這個喜訊,他之所以問自己,也只是為了堅定他本身的信念而已,梅特涅心想。

  此時的他,既慌張,又害怕,但是表面上卻只能保持平靜和喜悅,這讓有多年表演經驗的他來說都感到難受,但他也只有硬著頭皮繼續堅持下去。

  正當他躊躇的時候,老皇帝突然又對他開口了,“梅特涅,你認為這會是一個男孩兒嗎?”

  “這要看上帝的旨意了…”梅特涅只能如此回答,“但是,從帝國的利益來看,顯然我們希望如此。”

  “哼,最好如此。”皇帝突然沉下了臉,“我已經給了她那么多機會了,如果她這次還是不中用,那就別怪我無情了。”

  皇帝陛下冷不丁的一句話,讓梅特涅幾乎愣住了。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隨著策略的改變,老皇帝一改往日對蘇菲的嚴厲和冷漠,轉而開始漸漸地扶植她,讓她開始重新在宮廷當中活動,執掌權力,但是這時候他才感受到,原來皇帝陛下內心中的厭惡,是從來都沒有消褪過半分的。

  如果不是兒子,他到底會打算怎樣處置蘇菲呢?梅特涅不敢問,也不敢多想,他只能低著頭當做什么都沒有聽見。

  “好吧,那就讓我們靜等吧。”君臣兩人相對沉默了片刻之后,皇帝輕輕地揮了揮手,“你最近在她那里走動好像很多?”

  “我都是為了為陛下分憂。”梅特涅連忙回答。“她畢竟是您的兒媳婦…也可能是未來皇帝的母后,我不能不與她改善關系。”

  “如果她生下了男孩兒,我算她立下大功一件,她想要什么就給她就是了,”皇帝不耐煩地回答,然后又問了一個看似要命的問題,“那么,梅特涅,你認為,我還能夠有一個和當初的羅馬王一樣聰明、有天賦的后代嗎?”

  “能!陛下。”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此時的梅特涅也只能給出這樣的回答,安撫圣心。

  直到最后一刻,梅特涅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謊話來,這也是他“良心”的最后體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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