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芙蘭,陛下。”
雖然愛麗絲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是她無疑是同時對著兩個人回答的。
尤其是對艾格隆。
她是在含而不露地提醒艾格隆——看啊,陛下,我可是按照您的要求給孩子取了這個名字,您可千萬不能拋下我們母女兩個…
艾格隆當然聽得懂這種潛臺詞。
所以,他也輕輕地朝愛麗絲點了點頭。
“芙蘭?好名字。”接著,艾格隆一聲夸獎,仿佛這個名字不是自己預先取好的一樣。
接著,他也走上前去,主動地撫摸了一下嬰兒白潔細嫩的臉蛋,然后又發出了驚嘆,“這個孩子真是可愛,我看她一定不會遜色于她姐姐的。”
接著,艾格隆興之所至,又蹲下來,把這個嬰兒遞給了旁邊的夏露。“夏露,這就是你的妹妹了,開不開心?”
“我有妹妹了!”夏露果然歡天喜地,一把就抱住了這個嬰兒,然后像是當做寶貝一樣吃力地摟在自己懷里。
說來也怪,在姐姐的懷中,這個嬰兒一點也沒有哭鬧,反倒是發出了愜意的笑聲,而這對姐妹的溫馨一幕,讓三個大人看了都是相視一笑。
“有姐姐在,看來這個孩子以后就一世無憂了。”艾格隆輕輕地鼓了掌,接著又看向了愛麗絲,“夫人,你的兩個孩子以后都會非常出色的…而且我會待她們視如己出,讓她們擁有錦繡前程,您絕不需要為她們的未來擔心。”
‘視如己出’這個形容,讓愛麗絲聽來又是釋然又是好笑,但是她當然做出了感激涕零的樣子,連連向艾格隆道謝。
不過,雖然艾格隆保證了要照顧這個私生女,但是說實話,在內心當中,他對她也沒有多當回事。
雖然年紀輕輕,但是他已經有好幾個孩子了,超額完成了為家族開枝散葉的任務,她甚至不是自己第一個私生女兒,要說自己對她有多么看重,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自己和愛麗絲都打定主意不會讓她的身份曝光,所以她以后只能以“芙蘭·德·特雷維爾”這個名字生活下去,那她就更加和他扯不上多少關系了。
就讓她像個富家小姐那樣接受教育、成長,也就算履行完承諾了,別的他也不可能再多做什么。
就這樣,在短暫的交流之后,艾格隆夫婦帶著愛麗絲母女一起離開了特雷維爾侯爵的府邸,然后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登上了火車站中返程的列車。
登上列車之后,愛麗絲和早上的那些王公親貴們一樣感到新鮮驚奇,而更讓她舒心愜意的是,她現在已經踏上了重返宮廷的路,她終于“重生”了。
在品嘗過權力的滋味之后,她因為自己的沖動而差點自毀前程,雖然靠著妹妹的維護和自己的努力,她總算沒有徹底跌落下去,但是這段被投閑置散的時光,也讓她飽嘗了無人問津的感覺。從巔峰到谷底,落差之大足以讓任何人為之絕望,而她終于熬過了這段痛苦的時光。
現在,她暗自發誓,自己絕不能再重新品嘗到這種感覺,自己一定要牢牢地穩住在宮廷當中的地位,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返程的列車上,艾格妮絲當然也在。
時隔幾個月重新看到姐姐,她當然興奮無比,一見面就圍在了姐姐的身邊;而愛麗絲看著多日不見的妹妹,心里也不勝唏噓。
正因為從小看著妹妹長大,她心里自然一直把艾格妮絲當成了長不大的孩子,可是現在她才終于驚覺,那個她小時候一手拉扯大的妹妹,現在居然已經變成了一位母親。
姐妹呆在一起,她們剛生下的兩個嬰兒自然也被擺在了一起。
他們本來應該是表姐弟,但是現在卻成了表兄妹,對此心知肚明的愛麗絲,心里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不過,妹妹的兒子要比自己的女兒走運得多,一出生就得到了承認,還被陛下贈封為公爵,可想而知將來一定可以登堂入室成為帝國的棟梁之臣。
對比起來自己女兒的待遇,要說心里沒點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這種淡淡的嫉妒,終究還是敵不過姐妹情深,愛麗絲發自內心地為妹妹感到欣慰。
也許現在的生活對艾格妮絲來說,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現在,除了妹妹之外,她不再為任何人感到牽掛和擔憂了。
艾格妮絲沒有姐姐那么多心思,她只是歡天喜地地一邊和姐姐聊天,一邊逗弄著兩個差不多大的嬰兒。
在他們出生之前,她的母親曾經開玩笑地提過“親上加親”,雖然被陛下一口直接否決了,但是這并不影響到艾格妮絲對小外甥女的喜愛,只要是姐姐的孩子,她都會視如己出,并且盡最大的努力去保護和照顧她們。
即將東山再起的興奮感,以及姐妹重逢的溫馨感,讓愛麗絲的心情無比舒暢,她在和妹妹閑聊的同時,視線也在車廂當中慢慢地移動,辨認著里面的每一個人。
艾格隆夫婦和那些皇親顯貴,都是她的“老熟人”,哪怕隔了將近一年再見面,她也當然非常熟悉,然而在這群人當中,卻有著幾張生面孔。
“生面孔”當中,最讓她感到印象深刻的,是一個穿著華貴、盤著發髻的女人,她長得很好看,但是神情冷漠,更有一種旁若無人的傲慢,她坐在一邊,也極少和身邊的人交談,光是坐在那里就讓人感覺和此刻“其樂融融”的環境非常不協調。
當然,要說她孤身一人,那倒也沒有,艾格隆的堂兄查理親王此刻就坐在她的旁邊,而且滿面笑容地正在和她交談著,看上去甚至對她有幾分諂媚。
雖然不認識這個女人,但光是看到此情此景,她的身份自然就可以輕易地猜到了。
沒錯,這肯定是那位巴伐利亞的公主殿下。
這段時間里,愛麗絲一直在家中幽居養胎,所以對外界的消息也不再靈通,但是即使如此,她還是聽說了不少有關于這位公主殿下的“傳奇故事”,這些故事大多數是捕風捉影和添油加醋,但是有一點是非常明確的:瑪麗亞殿下一來到楓丹白露宮,就大肆搞風搞雨,甚至給特蕾莎皇后分庭抗禮,有些傳言甚至還說兩位發生過激烈的沖突。
雖然愛麗絲也不知道這些傳言有幾分真實性,但是她還是記住了對方的存在,甚至還對她產生了些許的好奇。
為什么她要來楓丹白露,又為什么會對特蕾莎皇后具有如此大的敵意,甚至不顧體統地要和皇后作對?
這些問題,也許背后都隱藏著不得了的答案。
而這時候,艾格妮絲也注意到了愛麗絲的視線。
“哎呀,您可別一直往那邊看,小心人家生氣呢——”她提醒姐姐。
“那位就是瑪麗亞公主殿下嗎?”愛麗絲收回了視線,然后悄悄問妹妹。
“是啊,除了她還有誰敢在這兒擺出這副姿態呢?”艾格妮絲點了點頭,然后又提醒姐姐,“她脾氣不好,您以后還是少跟她打交道,免得招惹她吧…”
這一點倒是不用艾格妮絲提醒。
愛麗絲知道,想在宮廷當中立足、并且保持權勢和威望,那就必須有靠山,而有靠山就意味著必須站隊,而她自然只能站在皇后陛下那邊,因為她就是被皇后一手提拔起來并且委以重任的。
即使在自己最困頓最落魄的時候,皇后陛下也沒有忘記自己,而是給自己留下了東山再起的機會,這份“知遇之恩”,她必須銘記在心。
所以,她當然會優先照顧妹妹的利益,但是在妹妹之外,她只可能站在皇后陛下的一邊。
換言之,這位瑪麗亞公主,既然是特蕾莎皇后的死對頭,那就不可能成為她的朋友了。
雖然此刻貌似還是一片祥和,但是愛麗絲仿佛已經看到,以后自己還要再和對方對壘的場景。
正因為如此,那就更需要了解對方了,只有知己知彼,才能夠在對壘當中占據上風,至少可以保全自身。
“她為什么和親王殿下那么親近啊?親王殿下看上去甚至在討好她。”于是,愛麗絲放低了聲音,繼續跟妹妹打探情報。
“親王殿下當然要討好她了,畢竟她剛剛給他幫了大忙——”艾格妮絲當然不會對姐姐藏私,所以就把瑪麗亞幫助親王在德意志王公當中尋找婚配對象的事情告訴給了姐姐。
愛麗絲遠離權力中樞已久,所以對這樣的宮廷秘聞自然一無所知,此刻聽了不禁暗自咋舌。
她當然能夠看得出來,瑪麗亞此舉,就意味著她拉攏了一位皇室重要的親王,而這位親王,之前就一直和特蕾莎皇后不對付了。
這也就是說,在默不作聲的情況下,他們已經在宮廷當中凝聚出了一個特蕾莎皇后的反對派——
之前有傳言說皇后陛下已經重挫了瑪麗亞公主的氣焰,讓她不得不俯首屈從,現在看來,這場紛爭還遠沒有完結啊…愛麗絲苦笑。
愛麗絲當然知道,自古以來,宮廷里的頭面人物都會爭斗不休,而如今暗中凝結起來的兩股勢力,接下來肯定也會彼此明槍暗箭,她雖然只退隱了幾個月而已,但是現在自己的“工作環境”已經比之前險惡了十倍百倍。
作為皇后陛下的得力干將,她也必須打起精神來應對,絕不能讓自己成為無辜的炮灰。
但是,愛麗絲很快又想到,特蕾莎身為一國之母,又有執掌宮廷事務的權柄,她想要處理一個遠道而來的外國公主,按理說應該非常簡單才對——為什么她又膽敢如此明目張膽呢?
這其中,一定是有陛下暗中的縱容,否則無法解釋這一切。
一想到這里,她又小聲問妹妹。
“陛下和她是什么關系?”
她無心的發問,但是卻讓艾格妮絲的臉色頓時僵硬了起來,好像想說什么,卻又難以開口。
看到妹妹欲言又止的神情,愛麗絲自己就猜出了大概怎么回事。
“你是說…他們有不尋常的關系嗎?”
“我…我不知道。”艾格妮絲扭捏了一下,然后輕輕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怎么回事,但是陛下對她明顯非常好,甚至好得出奇。雖然表面上他們平日里并沒有什么交集,但是我又不是時時刻刻都守候在陛下的身邊,我也不可能打包票說他們就沒發生什么…也許,也許是因為陛下愛屋及烏的緣故吧。”
“艾格妮絲?”愛麗絲挑了挑眉,對此刻妹妹的表現大感驚奇。
她驚奇并不是因為艾格妮絲懷疑陛下有私情(她自己也這么懷疑),而是因為此時艾格妮絲尷尬、嫉妒而又略帶點無奈的樣子,實在太不像往日里的妹妹了。
過去的艾格妮絲,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如果有懷疑就會去自己證實,絕不會暗自揣測或者一個人生悶氣,而現在…
時光,看來真的是能夠改變太多東西。
看到姐姐一瞬間疑惑不解的模樣,艾格妮絲愣了片刻,也禁不住苦笑了起來。
“您覺得很奇怪是吧?我怎么會說得這么模棱兩可?可是,我也只能如此呀…我隨侍在陛下身邊,我得到他的寵愛,我的兒子成了公爵,人人都羨慕我,可是我所有的一切,終究不過是等待著陛下的恩賜罷了。就算他貪得無厭,我又能以什么立場去約束他?又有什么理由指責他?所以,我不能去深究,也不敢去深究了…我只能當做一切都沒發生,或者什么都沒看見,直到不能騙自己為止——”
還沒有等愛麗絲回答,艾格妮絲就繼續苦笑著,輕輕地瞟了不遠處的特蕾莎皇后一眼,“您有沒有發現,這種心情,和之前皇后陛下非常相似?我想,當初她就是以這種心情來看待我的吧…命運果然那是公平的,我給別人苦果,然后自己在吃苦果。
所以,姐姐,現在我倒是更加同情她啦。按理說我是沒有資格同情她的,因為我就是造成她痛苦的元兇之一,可我就是忍不住這樣…”
愛麗絲越聽越不是滋味,最后忍不住握住了妹妹的手,以此來悄悄地安慰妹妹——她甚至也只能悄悄安慰了。
“好啦,我們也沒必要說得如此喪氣,至少我也沒有資格再索求更多了不是嗎?”艾格妮絲很快又重新調整過來了,“值得慶賀的是,接下來我們會擺脫她很長一段時間了…她要回老家去了。”
“不會回來了嗎?”愛麗絲反問。
“恐怕是會…”艾格妮絲攤了攤手,“不過,反正我不怕她!而且我也不可能站在她那一邊的,無論她想做什么,我都不會跟她沆瀣一氣!”
這是出于愧疚的忠誠,還是對后來者的嫉恨呢?也許都有吧…愛麗絲心想。
這樣也好。
“有我在,你不必擔心。”她小聲地對妹妹承諾,“她再難纏,我也有辦法對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