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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相談甚歡

  “您對奧地利怎么看?”

  面對這個問題,艾格隆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自己到底應該怎樣回答。

  “老實說,我也算是百感交集。”片刻之后,艾格隆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您所見,我的母親、我的妻子,都是哈布斯堡家族成員,在我最慘痛、最無助的時候,我的外公弗朗茨皇帝收留了我,并且讓我得以健康長大成人,從這個方面來講,它無愧于我,它是我的親人。但是…”

  說完這一堆好話之后,艾格隆又順理成章地話鋒一轉,“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它也長期充當著波拿巴家族的敵人,它屢屢對法蘭西帝國開戰,并且最終葬送了我的帝國…讓我不得不過上了十幾年顛沛流離、寄人籬下的生活,而從現在來看,它也一樣是一個難纏的對手,并且對我未必心懷好意,所以我也必須提防他們,而不是被所謂的親情蒙住雙眼。”

  艾格隆的回答,半真半假,但是卻非常符合他“應有”的心態,以至于輕易就讓身旁的人產生了共鳴。

  而他話中隱含的對奧地利的敵意,也讓阿爾貝托親王大喜過望。

  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東西。

  薩伏伊家族想要擴張地盤,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在意大利半島,然而現在控制了大片意大利土地的哈布斯堡家族,無疑就是最大的攔路虎。

  雖然奧地利很明顯對比巔峰期已經衰落了許多,但是以撒丁王國的體量,想要打垮奧地利還是不現實的,他必須要找到強國作為靠山——而一個對奧地利懷恨在心的波拿巴皇帝,就是最完美不過的人選了。

  只要他有心對付奧地利,那就可以利用。

  所以,親王立刻就開始煽風點火,“陛下,和您一樣,我也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女婿,但是…在國家利益和民族利益面前,我認為這種所謂的親情不值一提。況且,當年在帝國落入下風的時候,奧地利人想盡辦法去落井下石,他們又何曾考慮過什么親情?更別忘了,他們最厲害的本事就是借助聯姻去吃絕戶,搶別人家的祖業,他們就是這樣起家的!眼下,他們對您滿懷敵意,虎視眈眈,顯然也沒有把您當作親人來看,既然如此,您又何須對他們客氣?”

  說到這里,他也覺得自己的煽動有些露骨了,于是又往回退了一步,“當然,我也不是說讓您去和他們為敵,我只是告誡您,永遠不要因為所謂的血緣關系對哈布斯堡家族抱有任何期待,歷史已經證明了他們最厲害的本事就是辜負自己的親戚,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們也會對您做一樣的事情,以您的聰慧,您肯定知道這些。至于我…我也很愛我的妻子,但我從來都不會對哈布斯堡家族寄予任何信任,它在任何時刻都可能與我為敵,反過來也一樣。”

  不得不說,親王這番話說得很有水平。

  最好的“煽風點火”,永遠是說事實,哪怕艾格隆其實知道對方其實不懷好意,但也無法否認他這番話的正確性,因為這就是真的。

  雖然他娶了特蕾莎,雖然夫妻兩個感情很好,但老皇帝如果真的想要對自己動手,會因為特蕾莎而猶豫一秒鐘嗎?肯定不會。

  “您說得對,我從來不會輕信他們,類似的教訓已經太多太多了,我絕不會重蹈覆轍的。”艾格隆真心實意地點了點頭。

  接著,他故意放低了聲音,“不過,跟您說實話吧,比起哈布斯堡皇室來,我對梅特涅首相的意見更大,當初在1813年,就是他讓法國和奧地利的關系徹底破裂,最終讓奧地利成為了壓垮帝國的最后一塊砝碼;就算不翻這種舊賬,他后面對我也相當苛刻,讓我吃了不少苦頭,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禁不住有些憤恨——”

  為了讓對方相信自己的話,艾格隆說得聲情并茂,視線里也充滿了凜冽的殺氣,仿佛真的恨不得拆了梅特涅的老骨頭一樣。

  以他早年的遭遇,世人都會以為他恨極了梅特涅,絕不會有人懷疑這是表演。

  可是,在實際上,艾格隆捫心自問,卻找不出多少對他的恨意來。

  他從小就接受皇室的教育,再加上性格孤僻冷漠,所以早早就學會了超脫個人感情、從客觀理性的立場來考慮問題,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真的就是梅特涅的好學生。

  如果從客觀理性的角度來看,梅特涅真的沒有什么好恨的,他效忠的是奧皇,當然要想盡辦法為奧皇和奧地利的利益服務,他那么多出爾反爾、翻云覆雨的舉動,歸根結底,也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任務。

  當初在拿破侖勢大難抗的時候,他向拿破侖皇帝百般獻媚,主動提出聯姻;等拿破侖皇帝落魄的時候,又是他站出來打死老虎,并且苦心孤詣召開列強大會重構了歐洲秩序。

  他種種舉動看似反復無常,但在本質上他始終如一。

  所以,雖然艾格隆是他的受害者,但是他根本不恨梅特涅,甚至還希望自己也有這樣的首相一直輔佐在身邊——當初齊桓公被管仲射了一箭差點丟了命,結果為了自身和國家的利益,能夠不計前嫌讓管仲成為相國,艾格隆當然也有這份器量和心態。

  只是,他的這種想法從來沒有跟外面透露過,所以在親王面前他流露出對梅特涅的敵意時,親王完全不起疑心,反而覺得非常合理。

  而這種敵意,正是他所需要的。

  “梅特涅!這個無恥的老滑頭,我也和您一樣討厭他,而且我肯定比您更加恨他。”他立刻就心領神會地附和了艾格隆的意見,“他就是意大利民族最兇惡的敵人,當初就是在維也納,由他親自操刀,把好不容易重新整合起來的意大利又被切割得粉碎…他居然還有臉傲然宣稱意大利只是一個地理名詞,呸!這個老東西,遲早要遭報應的!上帝絕不會讓這樣的罪人安安穩穩進入天堂,他必須在地獄里好好享受一番才行。”

  “如果他真的要有報應的話,那最好還是來得早點吧,不然以他的年紀,可能都等不及了。”艾格隆冷不丁地插話了。

  這個話,既像是在開玩笑,但又像是某種暗示,以至于親王聽了也不禁產生了遐想。

  “如果我能夠略盡綿薄之力讓他吃點苦頭的話,我也非常樂意去做。”于是,他也向艾格隆暗示。

  艾格隆這次沒有再繼續暗示了,而是曖昧地向親王笑了笑,含糊地略過了這個話題,“和他們不一樣,我們還足夠年輕,親王殿下,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和機會創造美好的將來,而他們只能面對日薄西山的恐懼,疲于應付我們,他們終究是難以抵御我們的,不是嗎?”

  “您說得太對了,陛下!”

  親王深有同感,于是又微微躬身,以此來表示對艾格隆的認同,“您就像是冉冉升起的旭日,光彩奪目,照亮著整個歐洲,而既然上帝讓我承擔大任,那我愿意以您馬首是瞻,和您一起共創偉大的事業,讓意大利民族變得如同法蘭西民族一樣自由和富有,而那時候,我們兩個民族將永遠攜手共進,在天主的旗幟下引領歐洲和世界前進!”

  雖然話是說得很漂亮,但聽著怎么有一種希特勒在和墨索里尼互相吹捧的感覺呢?這也太不吉利了吧…艾格隆在心里暗想。

  誰和“意大利民族”站在一起,誰就要倒大霉,拿破侖三世是如此,希特勒同樣也是如此,他可不想成為下一個,呃,應該說上一個。

  不管艾格隆心里怎么想,但是在表面上,他和即將成為國王的阿爾貝托親王聊得非常投機,這對連襟幾乎就像是“同志”一樣,大有相見恨晚、惺惺相惜的意思。

  而且,在心照不宣當中,他們也暗地里達成了要一起整一整梅特涅的共識。

  當然,這還只是“共識”而已,離落實到現實世界上還差了很遠,不過,只要走出了第一步,那剩下的事情自然也好辦了許多。

  雖然一開始有表演的成分,但是眼看自己心里的謀劃正一點點實現,阿爾貝托親王的心情自然也變得十分激動。

  他現在覺得自己已經有了很大的把握去拉攏住這個年輕的波拿巴皇帝,只要一直鞏固住這種關系,那么用不了多久,自己也許就可以把法蘭西帝國的力量引為己用,實現自己念念不忘的宏圖霸業。

  那么,到底應該怎么樣鞏固這種關系呢?

  親王下意識就想到了那個對封建主來說最熟悉、也最屢試不爽的辦法了。

  “陛下,我真的太高興能夠親眼見證您走上皇座后的樣子了,雖然現在我已經不再是您的臣仆,但我對波拿巴家族的熱愛卻絲毫未減,而且永遠都不會變質…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您是否愿意讓我們兩個家族以最神圣的方式聯系到一起呢?”

  “您是說聯姻嗎?”艾格隆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是的。”親王重重點了點頭,“您的皇太子已經三歲了,如果我接下來和我的妻子生下了女兒,那么年齡豈不是正合適嗎?而這樁婚姻如果成了,那么也將預示著我們兩國、兩個民族,將會得到永久、牢固的友誼,您說對嗎?”

  親王說得慷慨激昂,但他倒是忘了自己剛剛還在破口大罵哈布斯堡搞聯姻都是不懷好意。

  不過,人要是不能做到面不改色地雙標,那還怎么當一個君王呢?

  而這個提議,也讓艾格隆陷入到了沉吟當中。

  在歷史上,拿破侖三世是很高興接受這個聯姻提議的,然后讓堂弟娶了薩伏伊公主——因為波拿巴家族當時雖然重登皇位,但畢竟還是被各大王族看不起,急需“證明自己”。

  而艾格隆的心態則完全不同,他就是哈布斯堡皇帝的外孫,他需要證明什么?

  而且,還有妻子特蕾莎公主的存在,更是讓他不用在意什么“家格”的問題,更不用擔心兒孫找不到合適對象。

  恰恰相反,現在是特蕾莎心心念念想要讓長子再娶一個哈布斯堡公主,延續波拿巴皇帝的“傳統”,她肯定不愿意讓薩伏伊家族“截胡”,尤其是這位國王對哈布斯堡家族還有那么深的敵意,她更加不愿意讓對面的女兒成為自己未來的媳婦了。

  所以,她肯定會堅決反對的。

  理論上說,艾格隆如果堅持的話,那么她反對也沒什么用,但是艾格隆也不會在這種問題上非要違背特蕾莎的意愿。

  不過,話是這么說,但艾格隆也不打算直接開口拒絕掉這個提議。

  畢竟,現在皇太子還年幼,他無論答應了什么日后都有的是機會反悔,而現在他需要拉攏對方,所以要給對方一點希望。

  再說了,自己又不會只有弗朗索瓦一個兒子,多留幾個備選的婚姻對象也沒有什么壞處。

  薩伏伊家族雖然實力孱弱,但是作為歷史最古老的神羅邦君之一,在王族序列當中還是有點牌面的,既然自己湊上來了,那又何必煞風景呢?

  正因為想到這里了,所以艾格隆很快拿定了主意,“親王殿下,承蒙您一片好意,我非常感動,我會仔細考慮這個提議的,我覺得這也是一件好事。如果能和您成為親家,我深感榮幸。”

  他既沒有明確答應,卻又給了對方足夠的希望,而這也讓親王更是喜不自勝。

  就這樣,這對各懷鬼胎、互相利用的君王,在表面上卻談得極為投機,他們興致勃勃地談論了各種話題,在許多方面都達成了默契,直到最后,艾格隆才依依惜別地送走了這位親王。

  在面見完艾格隆之后,親王也不會在巴黎停留,他會馬不停蹄地直接趕往首都都靈——畢竟,他真的有個王位要繼承,肯定要第一時間控制住場面免得生出什么變亂。

  而在親王離開之后,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瞇著眼睛似乎在睡覺的塔列朗親王,終于慢慢地睜開了渾濁、但依舊閃耀智慧光芒的雙眼。

  “陛下,此人外表親切忠厚,但內心著實詭詐,對您也沒有存著多少好意。您對他可以利用,但不能不防著點啊。”

  親王閱人無數,看人自然也非常準,這份評價也是恰如其分。

  而艾格隆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我知道,現在只是用得著他罷了…”

  至少現在,既然薩伏伊家族為了自己的野心主動湊上來了,那么艾格隆當然會含笑接受這一份“友誼”。拉攏了薩伏伊家族,一方面他可以進一步打碎維也納體系對法國的限制,一方面他也可以如同塔列朗親王繼續執行他們的掐脖子計劃——想必,國王陛下也會非常樂意配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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