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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修會

  無視了艾格妮絲的質疑,艾格隆和皮埃爾·普瓦圖將軍一行人,穿過了拉瓦勒城市的街巷,來到了他們將要下榻的修道院的大門口。

  一來到這里,艾格隆立刻明白了為什么將軍會將這里選作自己的“行在”:

  這座修道院是一系列的磚墻建筑,它自北而南坐落在一座丘陵上,丘陵向著通往修道院的大路,帶著迂回之勢。而在丘陵的高地之下,有一條不甚寬廣的小河,河的兩邊是草地和灘涂,灘涂再向內深入就是一大片葡萄園,視野極為寬廣。

  整個修道院雖然在城內,但是卻又好像自成一體,十分輕易地就和其他城區割裂開來。

  這種地理布局,肯定是修士們為了方便自己離群索居而故意設計的結果,但是從軍事角度來說卻讓它成為了一處天然的小型堡壘,也難怪將軍的部下一眼就相中了這里。

  在遐思當中,艾格隆一行人跨過了修道院刻有外人止步字樣的大門,大大咧咧地進入到了這座修道院當中。

  先行占領這里的軍人們,紛紛列隊向艾格隆和將軍致敬,而在歡迎的隊伍當中,卻有一群陰沉著臉看上去痛苦不堪的人們存在,他們都穿著苦修士的黑色長袍,顯然都在為自己的清修被羅馬王強行打破而感到無奈。

  在看到了騎在馬上的艾格隆之后,這群修士們并沒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主動向他靠近,因為他們并沒有表現出敵意,所以艾格隆讓衛兵放行,讓他們接近到了自己的面前。

  為首的一位頭發花白、留著細長胡須的老人,淡然向艾格隆欠了欠身,“尊敬的陛下,我是讓博泰爾,是這所修道院的院長,愿上帝保佑您!”

  這位老人,因為長期苦修的緣故,面孔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和鐵青色,不過他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看上去倒是一位信仰堅定之輩。

  “愿上帝保佑您,院長先生。”艾格隆也淡然回答,等待對方的下文。

  “請原諒我對您不夠恭敬,不過我們這里只承認上帝的權威,我不能以臣下的禮節來對待您,因為在上帝面前,我們都不過是祂的仆人罷了,并沒有高下之分。”院長以誠懇的態度對艾格隆說。

  雖然他態度和緩,但是艾格隆身旁的人卻對這番“大逆不道”的話相顧失色,紛紛露出驚駭或者憤怒的樣子,甚至有人已經緊握住馬鞭,準備給這個不知好歹的老家伙來個教訓了。

  不過,艾格隆并不打算為難一個毫無威脅的老修士,于是他輕輕擺了擺手制止了身邊人的行動,反而又和氣地向老院長解釋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理解您的想法,先生,您這里不屬于凡間。現在您可以將我視作為一位過客,我只是要在您這里暫居一段時間而已,在旺代期間我需要在這里下榻,請您諒解。”

  “您有很多比這里更好的選擇,陛下。”院長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您應該知道我們加爾默羅會的戒律,我們放棄一切凡間的羈絆在此苦修,除非想要同我們一樣出家,否則我們并不歡迎外人…”

  “我并不是在跟您商量,先生,這是一個決定。”艾格隆打斷了對方的話,“不過請您放心,等我離開之后,我會為此向您付出應有的捐獻和補償的。”

  看到羅馬王如此態度,院長也知道自己再繼續堅持下去也屬于徒勞了,于是他猶豫了許久,終于還是微微低頭,默認了這個他無法更改的事實。

  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鼓起勇氣,向艾格隆堅持自己最后的立場,“如果您堅持要在這里做客,那么出于上帝的仁愛,我同意您的要求。不過,也請您同意我的兩個條件…否則哪怕面對您的怒火,我也要擋在您的面前,做我應該做的抗爭!”

  這個老院長強硬的態度,倒是讓艾格隆來了興趣。

  此時,這個老人正面對著自己和幾百個全副武裝的人,卻還敢在自己面前擺出這副樣子來,這份精神意志倒是值得高看一眼。

  “說來聽聽吧。”于是艾格隆點了點頭。

  “第一,我們這里是自我隔絕于外的苦修會,我們崇尚簡樸,拒絕外界的一切奢靡之物,作為客,您這一行人住進來之后也應該和我們一視同仁;第二…”

  說到這里,他偷偷瞄了旁邊的艾格妮絲一眼,“我們這里男女修士是住在互相隔絕的兩部分建筑里面的,而且拒絕一切褻瀆圣靈的舉動,所以…您如果帶來的女眷,請將她安置在修女們的居所那邊…否則您恐怕會犯下瀆神之罪。”

  這下艾格隆的臉色真的變了。

  他并不是一個特別迷戀奢華的人,吃穿簡樸一點點倒沒有什么大礙,但他一向浪蕩成性,而且最近剛剛把艾格妮絲勾搭上手正是最食髓知味的時候,恨不得每天晚上都和艾格妮絲膩在一起,現在這個老東西居然膽敢讓自己和情人分居。

  老東西,你真以為我故作謙虛就是心慈手軟了嗎?我要讓你知道厲害!

  正當他準備雷霆大怒讓這個老家伙吃吃苦頭的時候,艾格妮絲拉了拉他的衣角,制止住了即將爆發的艾格隆。“陛下,我們畢竟是客人,就按照院長先生的話來辦吧…”

  一來到這座幽靜肅穆的修道院當中,艾格妮絲就被其中濃厚的宗教氣息給感染了,她本來就對自己“有傷風化”的地位感到心虛,如今院長挑明了之后更是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所以她反而生怕自己在這里犯下淫行之罪,引發上帝的天譴。

  面對艾格妮絲哀求的眼神,艾格隆的怒火不由得慢慢消散了。

  “好吧,那就按照您的話來辦吧。”他無奈地聳了聳肩,“院長先生,這下您滿意了嗎?”

  “我感謝您如此通情達理,陛下。”院長也如釋重負,他又向艾格隆微微頷首,“愿您能夠在這里感受到上帝的啟示!”

  說完之后,他和其他修士一起帶著艾格隆一行人,分別前往了他們的住所。

  因為是唯一的女眷,所以艾格妮絲獨自行動,被幾位修女帶到了修女們的住處。

  在她放眼所及,到處被收拾得整整齊齊,被修剪得極為工整的草坪,一塵不染的桌椅,還有潔白的床單和枕頭,雖說可以找到生活的氣息,卻看不出多少“舒適感”,更別說那種屬于個人的東西了。

  從修女們口中她得知,這里的修女活動范圍極小,平時過著極為單調的生活,除了進食和禱告之外極少有什么娛樂活動,簡樸的生活看上去單調重復,沒有任何色彩。

  也許是因為長期苦修的緣故,年長的修女們看上去表情僵硬,說話也極為簡短生硬,仿佛語言能力也退化了一樣,即使面對著艾格妮絲這樣的公爵小姐,她們也絲毫不假以辭色,只有在艾格妮絲提問的時候才回答幾句話,態度冷淡。

  雖然對她們這種堅持苦修的虔誠深感欽佩,但這可絕不是艾格妮絲喜歡的生活。

  艾格妮絲雖然相信上帝的存在,并且堅持自己的基督信仰,但是她從小的經歷、以及所接受的教育,讓她成為了一個巴黎人。

  哪怕對宗教最虔誠的那一部分巴黎人,對上帝的態度也是和外省人不太一樣的,更別說和最西部這些外省人了。

  對艾格妮絲來說,上帝是存在的,而且是一個必須敬畏的存在,但祂管不了太多人間的事,更不需要時時刻刻用清規戒律來約束自己的信仰;而這種想法,在旺代的苦修士看來,已經接近于“異端”了。

  不過,修女們卻不是完全一個模樣,還有些剛剛進來不久的小修女,她們的好奇心還沒有被單調刻板的苦修生活完全摧毀,作為第一個身為修女卻能夠出現在她們面前的外人,艾格妮絲立刻引起了她們極大的注意。

  她們很快就圍繞在艾格妮絲的身旁,嘰嘰喳喳地向艾格妮絲提出各種問題,尤其是有關于巴黎的問題,讓艾格妮絲應接不暇。

  年長的修女們很快就試圖制止這一切,但是這絲毫沒有能夠阻止小修女們的熱情,她們剛剛枯萎的心靈,已經太過于渴望來自外界的信息了,此刻終于得到了一個窺伺外界的窗口,怎么可能輕易放過。

  而且,對她們來說,一位來自于巴黎的公爵小姐,這幾個要素堆積到一起,幾乎就是她們對“天使”的一切想象了,她們自然充滿了好奇心。

  “小姐,請問現在國王陛下怎么樣了?”在一個個問題之后,一位好奇的小修女向艾格妮絲詢問,“是他派您來這里巡視的嗎?”

  這個問題讓艾格妮絲頗感為難。

  她知道,修道院本來就與世隔絕消息不靈通,再加上年長的修士們對正統國王的垮臺感到痛心疾首,所以越發不愿意向這些年幼的孩子們透露出如今法蘭西的真相,所以一直隱瞞到了現在。

  她想要把這個問題糊弄過去,但是面對著修女們求知欲旺盛的清澈眼神,她發現自己很難把謊話說出口,于是猶豫片刻之后她覺得對這些修女們說出實話。

  “很遺憾,查理十世國王陛下已經于幾個月前被推翻,他已經和其他王室成員離開巴黎流亡國外了。”

  對艾格妮絲來說,這原本只是“已經發生的平常事”而已,并不覺得有多么可怕,但是她的話卻在小修女們當中引發了恐慌的震撼,有些人甚至尖叫著哭了出來。

  “他們又造反了嗎?又要打仗了嗎?!”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在房間當中回蕩,把艾格妮絲也嚇了一跳,不明白她們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這時候,年輕修女們的尖叫聲引來了一位年老的修女,她大聲呵斥,總算把這群迷途的羔羊給鎮壓了下來。

  “到底怎么回事?”艾格妮絲連忙小聲問這位修女。

  “為什么您要告訴她們這一切呢?”修女反問艾格妮絲。

  接著她又小聲跟艾格妮絲解釋,“當初在內戰的時候,我們這座修道院因為拒絕宣誓,曾經遭受過洗劫和屠殺,許多人遇難了,院長和少數幾位修士得以幸存…所以她們害怕這一切又重來一次。”

  這下艾格妮絲終于明白過來了,原來是她喚起了舊日的恐懼。

  幾十年過去了,年輕一代人已經漸漸成長,他們并沒有經歷過往昔的那些恐怖的災難,但是血腥的記憶仍舊植根于這片土地上,并且通過長輩和晚輩的口口相傳,變成集體的記憶。

  所以在她說出國王已經被推翻的時候,她們才會感到如此恐懼。

  帶著一種歉疚的感覺,她連忙對修女們解釋,“沒事了,大家不用害怕。羅馬王陛下已經平息了動亂,不會有內戰,這里也不會再度遭遇劫難了,我跟你們保證!從今往后,我們會告別那些殺戮和痛苦,我們會走向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能夠實現,但是此刻,她無比期望她說的能夠成為現實。

  雖然不懂政治,但是此刻她深切地明白,腥風血雨的時代雖然過去了,但恐懼和殘殺的魔影還在這片土地上徘徊,而且民眾之間的彼此對立還是一如往昔,甚至比過去更加水火不容,稍有不慎,也許災難又會重新降臨。

  能夠彌合這種根深蒂固的分歧的人,在她心中也只有她心愛的情人了。

  一個既能夠容忍君主派又能夠容忍共和派,同時又被他們所容忍的人,除此之外別無分號。

  “可是…他們又趕走了國王陛下,他們又犯下滔天罪孽!”正當艾格妮絲還在沉思的時候,一位修女帶著哭腔喊了出來,“您既然是公爵小姐,您為什么不站在國王那邊保衛他?”

  這個問題,讓艾格妮絲犯了難。

  倒不是說她感到羞愧,因為她本來就對國王陛下和王室沒有什么忠心可言,她犯難的是,該怎樣以她們聽得懂的話解釋自己的立場,又不至于讓她們信仰崩塌。

  “因為,我忠于人民,而不是國王。”最后,她小聲回答。“君主們來來去去,但我們永遠會活在這片土地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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