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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離經叛道

  在瑪麗亞的提議之下,兩個人一起來到了米蘭大教堂參觀。

  這座教堂,前后花費了幾個世紀興建,耗費了難以想象的人力物力,它是當時世界上最龐大的哥特式建筑,也是最宏偉的大理石建筑,占地面積超過了一萬平方米,而教堂上的尖頂最高處高度超過了100米,幾乎可以稱為一座大理石構成的小山。

  而且,與平平無奇的小山包不同,它的外墻、窗戶和柱子上充斥著精美的浮雕,總計有數千座,而在屋頂上,還聳立著135個尖塔,每個尖塔上也都有著精致的人物雕刻。

  光是站在教堂外的遠處,就足以感受到它帶來的震撼了。

  古人就是以這種直觀的方式來展現信仰和宗教的威力吧…

  “好厲害!”瑪麗亞看得有些咋舌,“雖然早就聽說它有多么宏偉了,但是果然只有親身見過才能夠有直觀的印象。”

  “是啊,確實讓人震撼。”艾格隆點了點頭。“當年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就是在這里頒布了《米蘭敕令》,宣布羅馬帝國境內的所有人都有信仰基督教的自由,并且發還了已經沒收的教會財產,承認了基督教會的合法地位。從那時候起,米蘭人就認為自己在基督教歷史上占據有重要的地位,他們寧愿花費幾個世紀來建設如此宏偉的教堂,也是為了彰顯這種地位吧——”

  “啊,那些可憐的基督徒。”瑪麗亞笑著聳了聳肩,“若不是他們當年不畏犧牲地傳播教義,我們到今天都可能無法傳承基督信仰了呢。”

  “如果沒有基督教,也會有一個類似基督教的東西被發明出來并且為那時候的大眾所接受的。”艾格隆回答,“當時帝國的秩序正在崩壞,就連羅馬皇帝都朝不保夕、接連死于非命,公民們的財產和安全得不到有效的保護,他們這些可憐人需要一種明確而且簡單的信仰作為自己的精神寄托…是人間的痛苦帶來了對宗教的渴望,至于它的名字反而不那么重要。”

  艾格隆這番頗為唯物主義的話離經叛道,如果瑪麗亞是一個嚴格而且虔誠的天主教徒的話,她肯定會勃然大怒并且怒斥這個少年人。

  不過,瑪麗亞對上帝的態度和自己的姐姐也差不多,所以她也不至于生氣了。

  “這話說得倒也沒錯。”她輕輕點了點頭,“我們的家族因為我們立場,所以必須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但是這又有何意義呢?當年天主教徒和那些新教徒們在我們德意志大地上彼此廝殺,到處十室九空,最后又換來了什么呢?沒有救贖也沒有憐憫,上帝并沒有展現出祂的慈悲,最后反倒是新教徒們獲勝了,保全了它們的領土與信仰…所以其實我也不大相信上帝的意志,祂要么不存在,要么并非全知全能,要么根本不在乎凡人,無論是哪種結果都意味著祂與我們祈禱的那個神不同。

  而對我來說,只要神保佑我,那么信仰上帝或者信仰阿波羅乃至維納斯,對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首先是我自己更加重要。”

  頓了頓之后,她又狡黠地笑了起來,然后故意放低了聲音,“小時候我們在接受家庭教師們的神學教育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內心當中抱有類似的疑惑了,然而無論是誰也無法準確地解答我的疑惑,最終他們煩了,讓我閉嘴什么都別問…于是我就知道,神,說到底也就只是這么回事罷了,人人心照不宣但人人都必須當祂存在,與其說祂是神靈倒不如說祂是歷史是習慣,是文明傳承的符號與紐帶,是我們德意志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象征性證據。當然了,這些話我也只是私下里說說罷了,要是被旁人知道了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公主居然在思想上接近于泛信者甚至無神論者,天曉得會發生什么!”

  看著她的笑容,艾格隆也禁不住會心一笑。

  當年,在宗教改革如火如荼地席卷整個德意志的時候,大量德意志王公選擇加入到了宗教改革派的陣營當中,比如薩克森、勃蘭登堡等等,而巴伐利亞經過一番權衡之后卻仍舊站在了天主教陣營這一邊。

  是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信仰比其他王公貴族們更加堅定和虔誠嗎?那倒沒有,因為同樣出自于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普爾法茨選帝侯,就加入到了新教陣營當中,并且打響了反抗哈布斯堡皇帝的第一槍。

  與其說這是宗教的選擇,不如說這是深思熟慮之后選擇的政治立場。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從那之后,巴伐利亞一直都堅定地站在天主教集團這一邊,在可怕的三十年戰爭當中,它也一直同哈布斯堡皇帝站在一邊,巴伐利亞支系與普爾法茨支系對壘,直到最后巴伐利亞支系借著內戰的勝利幾乎吞并了普爾法茨支系的大部分領地,而徹底成為了家族競爭的勝利者。

  三十年戰爭以帝國元氣大傷、人口劇減而告終,但是對巴伐利亞來說卻又是一個壯大自己的契機,在這一系列的戰爭當中,它成為了一個德意志內不可忽視的強大邦國,擁有了一席之地,而它在德意志內部,也坐穩了天主教諸侯陣營的第二把交椅,僅次于哈布斯堡皇帝之下。

  正因為擁有這個政治立場,所以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后裔們也必須是虔誠的天主教,不是也是——至于他們內心當中對上帝到底持有何種看法,又有誰在乎呢。

  艾格隆對此倒是極為理解——畢竟,在理論上,拿破侖皇帝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他自己也是呢…

  有兩代教皇親口為證,絕對不會錯的。

  不得不說,瑪麗亞雖然說話老是尖酸刻薄,但是也不乏機智敏銳,而且從來不在乎什么敏感話題,只求讓自己說得開心,偶爾還能開一些令外人聽了之后側目的玩笑。

  比起姐姐來,瑪麗亞還要更加心直口快、滿不在乎。

  艾格隆并不討厭這種人,相反他倒是覺得和她交談挺有趣,至少不會是那些乏味的社交客套話來回轱轆轉。

  他們走進教堂,一邊欣賞著教堂內的陳設和雕塑,一邊互相聊天,時不時拿先輩們和歷史上的大人物開玩笑,一時間彼此倒是相談甚歡,甚至隱隱然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艾格隆心里突然覺得,哪怕自己不抱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可以同這位殿下交個朋友。

更何況,他真的需要討好她,讓她同意自己的計劃  瑪麗亞和艾格隆漫步在寬闊的教堂內部,看著教堂內密布的廊柱及其雕塑、以及那些彩繪的玻璃,看著圣壇,以及那些裝飾精致的窗格,還有那些圣象,感受著里面彌漫的宗教氣息。

  “完全輸了…”瑪麗亞突然發出了感嘆,然后略微頹喪地低下了頭。“我們巴伐利亞人無論如何是超不過他們了,我們建不了這樣的教堂。我們只能在意大利人面前自嘆弗如了!”

  艾格隆對瑪麗亞這種異常的好勝心感到很驚訝,他完全沒想到在游覽的同時她會有這樣的想法。

  不過這也證明她確實被這座大教堂給震撼到了吧。

  “也許您也不必為此傷心,米蘭是一座富庶的城市,而它是市民們為這座教堂前后花費了幾百年時間!如此可怕的人力物力支出,他們當然可以得到一座令人嘆為觀止的奇跡建筑,您的國家比不過也是很正常的。”于是,他半真半假地安慰起了瑪麗亞,“再說了,您要相信后人的決心和能力,雖然當代你們沒有,但是說不定哪一天,某位巴伐利亞國王也會建設出一些令世人嘆為觀止的美麗宮殿和城堡,同世界上最美的那些建筑交相輝映。”

  “那么這個可憐的后輩一定會非常倒霉。”瑪麗亞咯咯地笑了起來,“巴伐利亞人一定會為他的揮霍無度而感到震驚和憤慨,然后把他給趕下王位!”

  艾格隆睜大了眼睛,一時間他也為瑪麗亞的這個玩笑而深感震撼。

  因為她居然說準了。

  “我算是理解為什么您的王兄對您那么無可奈何了。”艾格隆笑著低聲說,“他如果老是當面聽見您這么說話,估計心里要哀嘆為什么自家會有如此離經叛道的人吧。”

  “您提到我的王兄那可是正好。”瑪麗亞微微瞇起了眼睛,“我離經叛道,但我又真正做過幾件人神共憤的事情呢?我只是在嘴上犯下的罪行,而你們卻是日常毫不猶豫地實踐著!既然你們都能夠毫無愧色,那么我為什么又需要有愧于心呢?

  您說說看,除了表面上作為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君王和族長,他是一個天主教徒之外,他還有哪一點像個虔誠教徒呢?他沉湎酒色,揮霍無度,種種歪風邪氣和土耳其蘇丹又有多大區別?倒不如說,他跟蘇丹只是披著不同皮膚的同胞兄弟罷了。”

  毫無敬意地吐槽了兄長一通之后,瑪麗亞又瞇著眼睛看向了少年人的臉,然后戲謔地問了出來,“那么,我們敬愛的萊希施泰特公爵,您的種種歪風邪氣、那些出爾反爾、欺騙、浪蕩、驕橫還有殘殺的劣跡,又好在哪里呢?”

  這下輪到艾格隆啞口無言了。

  好吧,聽她吐槽別人是挺有趣的,但是一旦領教了她的直接攻擊,那么誰都無法安之若素。

  最可恨的是,她說得其實是對的。

  他在瑪麗亞面前,也沒辦法信口雌黃地辯解,因為雖然他們見面雖然沒多久,但是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比她更加清楚艾格隆的種種劣跡。

  所以,他只能尷尬地轉開了視線,然后試圖轉移話題。

  “教堂內我們已經逛了一圈了,要不要到屋頂上去看看?上面有很多尖塔和雕塑,還能一覽整個城市的風景。”

  瑪麗亞輕輕點了點頭,她看出了少年人是想要中斷話題,不過她也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既然已經諷刺了對方一下,那也就夠了,再說下去大家就要不愉快了。

  她既然善于刺傷別人,那自然也善于在恰到好處的同時停手,把一切局限于朋友之間的打趣當中。

  教堂內總共有6個登上樓頂的階梯,游客可以經過數百級階梯徒步登頂,艾格隆和瑪麗亞找到了階梯,然后一起向上走去。

  但是很快,艾格隆發現瑪麗亞的腳步越來越慢了,臉上也微微泛紅,顯然有些力不能支的跡象。

  這倒也不奇怪,作為一直以來都不事勞作的公主殿下,瑪麗亞本來就身體嬌弱,再加上今天已經走了這么遠的路,此時讓她攀登階梯確實有些難受。

  這也正好。

  他也沒有多說話,而是殷勤地向瑪麗亞伸出了手。

  瑪麗亞愣了一下。

  “作為您的游伴,我不能任由您疲累不堪;作為一個男人,我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女士忍受煎熬。”艾格隆微笑地看著她,“小姐,請允許我成為您的拐杖吧。”

  瑪麗亞的目光有些閃爍,似乎在考慮著什么。

  “怎么?您在顧慮什么呢?難道您一向不是把自己的‘需要’放在任何事情之上嗎?現在,我看您需要的正是幫助。”艾格隆繼續說,“除非您選擇選擇放棄,我們直接回去算了。”

  接著,艾格隆的視線里也帶上了幾分戲謔和挑釁——難道你剛才那么離經叛道好像什么都不怕,現在倒反倒是害怕了?

  也許正是這種挑釁,讓瑪麗亞放下了猶豫,她直接伸出手來,抓住了艾格隆的手,然后身體右傾,將一部分的重量靠在了少年人的身上。

  對少年人來說,這種程度的負重并不算什么,他就在瑪麗亞的依靠下重新啟動了腳步,帶著她一起沿著解體往上攀爬。

  不久之后,他們終于爬到了教堂的屋頂上。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夕陽正如同一團金色的繡球正漸漸地沉到西邊的地平線之上,而在日落的余暉當中,整個城市的圖景也展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這副壯美的盡管,頓時讓兩個人心里都有了一種不虛此行的感覺。

  除此之外,在屋頂上面,還有非常復雜的石橋。這些石橋總計33座,連接堂頂各個部分,這些石橋本身也雕刻精美。而在石橋周圍,密布著一個個尖塔,猶如是大理石構成的叢林一樣。

  這些精美的建筑堪稱絕妙的藝術品,讓艾格隆和瑪麗亞都看得嘆為觀止,而他們當然也不會注意到,一個被落日逐漸拉長的影子,終于沿著他們上來的石梯同樣來到了屋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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