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鏡沒想到自己老爸會把入職人數卡得那么死。
不過醫院一直都是擇優錄取,自己本就比他們強,所以他心里沒什么負擔,最多就是有些歉意罷了。
但這對這兩位研究生來說,無疑是個晴天霹靂。
他們剛從激烈的競爭中殺出重圍,已經是醫院欽定的新員工了,沒想到最后還要再進行一場PK賽。
馬立鳴心情奇差,哪兒還顧得上什么祁鏡,反口問道:“郝主任,這是什么意思?前兩天院領導不是都已經討論好了嗎?”
“情況臨時有變。”
“這怎么能說改就改呢?”馬立鳴很難接受這個事實,難免會往一些奇怪的方向上想。
“不要胡亂猜測,我只是奉命行事罷了。”郝楠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提醒道,“醫院沒和你們簽約,完全可以改變原定計劃。就算你們成了這兒的醫生,一樣無權過問醫院的行政方向。”
他頓了頓,起身給自己沏了壺茶,繼續說道:“院長征求我的意見,所以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不要再糾結醫院臨時改計劃這件事了。”
說完,他隨手翻開馬立鳴遞來的履歷:“馬立鳴,成績常年前三,學的是心內科的血管介入?”
馬立鳴點點頭,把推銷功率開到最大:“那時我學習成績不錯,齊老師親自來班上點名要的我。我也覺得心內科是個很有實力的科室,所以就成了他的學生。”
郝楠在這一行干了很久,能進他辦公室的成績優秀是底線,決定去留的一直都是其他因素。
其實他們倆都已經足夠優秀,根本不需要再復審。可是現在他必須在這兩人里二選一,所以他的眼光就會刁鉆一些:“你之前好像準備跟的是兒內科的許主任吧?怎么改介入了?”
馬立鳴解釋道:“現在介入的人力資源需求量持續走高,比起兒科更有前途,所以就選了齊瑞老師。”
郝楠微微點頭,把履歷放在一邊,側過臉看向他身后的那位女生:“你應該就是肖主任手里的霍艷吧。”
女生點點頭:“跟肖老師學的生殖專業,準備畢業去生殖中心。”
“兩位都挺優秀的,我也不想傷了大家的和氣。”郝楠翻出手機和一份出院小結,說道,“這兒有個病例,我們先來討論一下。我會根據你們討論的內容和結論,來做出該有的判斷。”
“26歲初產孕婦,單胎,產檢不太規律,孕28周出現頭痛、視物模糊,來我院求診。”
郝楠只給了一個主訴,說完就做了手勢,讓他們倆開始提問。
病人雖不在霍艷研究的范圍,但屬于產科,同時頭痛和視物模糊又提示出現了心血管的癥狀,正好和兩人所在的科室都有些關系,用在這里做考核還算公平。
馬立鳴反應很快,馬上掐住頭痛這個重點,問道:“血壓心率如何?”
“血壓135/88,心率103。”
數據很尷尬,正好處在正常的上限左右,很難界定。
他想了想又問道:“心電圖有異常嗎?有沒有胸悶之類的其他癥狀?”
“門診就做了心電圖,顯示竇性心動過速,算不上嚴重,并沒有其他癥狀。”
霍艷跟著問道:“有沒有蛋白尿?”
“沒有,小便也不多。”
馬立鳴想了想:“尿常規都正常?”
郝楠點點頭。
“有沒有發燒?血糖如何?”
“體溫正常,病人飲食清淡,所以血糖一直很正常。”
唯一指向妊娠高血壓的癥狀,竟然指標全部正常,這讓兩人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
這時,他們身后突然傳來了聲音:“就沒人關心肚子里的孩子嗎?”
兩人很驚訝,這位本科生膽子也夠大的。不僅還留在辦公室里,甚至敢突然摻上一腳,參加他們的討論。
不過現在,他們的診斷思路出了問題,來個人提出新觀點也是一件好事。
而且看郝楠的樣子也無所謂,并沒有排斥:“一切都正常,只是胎盤有些增厚罷了。”
“胎盤增厚?幾厘米?”祁鏡繼續問道。
“這......”
郝楠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問得那么細,又翻開出院小結,好好查看了一遍:“入院時行B超檢查,胎盤厚4.1cm。”
當檢查指標涉及到具體數值后,馬立鳴就不行了。他畢竟學的是心內科,這已經超出了他的學習范圍。他很無奈地看了看霍艷,其實就連這位婦產科的研究生也只是知道個大概。
“胎盤一般厚3-5cm吧。”
“正確來說,足月胎盤厚度應該是3.5-3.8cm。”祁鏡糾正說道,“有些胎盤會增厚,但很少有超過5cm的。”
“我覺得還好,4.1cm的胎盤并不能證明什么吧。”
“病人才剛28周,并沒有足月。而且孕婦飲食清淡,胎盤應該更薄一些才對。”
霍艷并不敢茍同,而是拿出了自己的看法:“這有可能是母嬰之間血型不合造成的溶血,抗原使母體過敏產生了一系列癥狀。可以做羊膜穿刺查孩子的血型,既然是初產婦,也經過系統產檢,可以排除Rh類,應該是ABO溶血。”
診斷推論都有理有據,看上去很漂亮,但郝楠卻搖搖頭:“不是溶血,父母都是RH陽性,也都是O型血,沒有做穿刺的必要。”
霍艷立刻敗下陣來。
馬立鳴在一旁想了許久,似乎又有了點子,問道:“病人既然頭痛,孕周也夠足,可以做個頭顱MRI,查看是否有顱內病變。血管瘤和其他神經細胞瘤都會引發頭痛......”
“入院第二天行頭顱MRI,并未發現異常。”
馬立鳴也敗了。
既然是拿出來考核臨床實力的經典病例,就不該有癔癥或者自限疾病的可能。兩人清楚,這位孕婦身體里肯定有什么問題,只是他們不知道罷了。
郝楠把手機放在一邊,悠閑地喝著剛泡好的碧螺春:“時間還很充足,你們繼續猜。”
他問的是兩名碩士,開口的卻是祁鏡:“血壓一開始是135/88?”
“對。”
“那他平時的血壓是多少?”和那兩人不同,祁鏡沒有放棄,反倒還來了興趣,“她接受過產檢,里面肯定有之前的檢查記錄。”
“平時的血壓?”郝楠沒怎么干過臨床,被這么一問,只能再重頭掃了一遍出院小結,“105/55。”
祁鏡點點頭:“雖然離140/90的標準線還有些距離,但已經大大超出了平時的狀態,可以暫定她已經有了高血壓癥狀,只不過還沒超過指標罷了。”
“這也算高血壓?”
祁鏡并沒有理會馬立鳴的質疑,而是把高血壓也加入到癥狀中,高血壓、頭痛、視物模糊、胎盤增厚......
他覺得自己已經抓到了重點:“孕婦有沒有水腫?”
“沒有。”郝楠看了眼首次病程錄,搖搖頭。
“她入院后住了多久?之后有沒有發生水腫?”
郝楠被追問的沒辦法,往后翻了好幾頁,總算在最后找到了新增的癥狀描述:“入院第七天,孕婦雙足踝關節處有輕微組織水腫。”
祁鏡點點頭,笑著說道:“這就對了。”
馬立鳴察覺到了祁鏡的診斷思路,雖然嘴上不承認,但為了勝利還是追問了一句:“她入院后血壓是不是也進一步上升了?”
郝楠抖了抖眉毛:“確實,入院第三天就超過了正常線,入院第七天血壓150/93。”
馬立鳴哈哈一笑:“病人還是子癇前期,高血壓而已。高血壓能很好地解釋頭痛和視物模糊,也能解釋孕婦為什么出現水腫。”
在他看來,這位病人的癥狀呈現出進行性加重,所以一開始很輕微也很不典型。
但隨著時間推移,其他癥狀開始一步步出現。郝楠故意掐掉所有檢查指標和住院病程錄,增加了診斷難度。若是拋開這些因素,病例很無聊也很沒有新意。
不過值得欣慰的是,自己之前的判斷并沒有錯,病人血壓持續走高,依然是子癇前期。
當然結果有些可惜,霍艷的第一反應也是這個疾病,所以這一場應該算打成了平手。
至于身邊這位本科生,完全就是在賣弄一些無關緊要的指標數據罷了。
“看來你還是不明白。”祁鏡忽然看了馬立鳴一眼,“這根本不是子癇前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