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238.外面風大

  今年春節剛過,陸子姍那位老師就接了個大案,二月底的時候就帶上她一起去了上京。兜兜轉轉忙活了半個月,今天總算解決掉了大部分工作回來了。

  祁鏡在機場待了半小時,終于等到了自己的女朋友。

  陸子姍穿了一件淡黃色風衣,拉著拖箱跟著人流走出了大門。她行色匆匆,看上去很累,老師喬莉也不在身邊。祁鏡接過拖箱,隨口問了問這幾天的近況,便在門口攔下了輛出租車。

  “師傅,徐東老街國陽路。”

  “好”

  出租車彎上了機場高速,一路向市中心開去。

  陸子姍是真的累了,剛上車就合上雙眼,把頭靠在了祁鏡的肩上:“見了面都是你在問我,說說你自己了,這幾天過的怎么樣?”

  “挺好的。”

  祁鏡剛說完,似乎覺得答案太過敷衍,便連忙添加了些具體細節:“上班下班、診斷治療,最近還要收拾一下廣浩基金的電子郵件......”

  “雅婷管的那家醫院開始建了?”陸子姍問道。

  “嗯,你還沒走的時候就開始了,只是才開始而已,沒那么快建成。”祁鏡挽著她往自己這里靠了靠,說道,“等醫院建成后,你應該能成為大律師了吧。”

  “瞎說什么呢。”

  陸子姍仍然閉著眼睛,但這句話讓她心情舒暢了不少:“法律顧問是喬老師,又不是我,我最多算個跟班而已。哎,你到時候可不能惹事兒,喬老師最煩你這種喜歡工作出格的醫生。”

  “我那么乖的乖孩子,怎么可能惹事。”祁鏡一直笑著,笑得很天真很燦爛。

  “鬼才信你。”

  陸子姍沒好氣地拿手肘悄悄頂了他一下:“我看沒你爸和王主任在上面壓著,你肯定會亂來。對了,和你合作的那個季老板是不是要找一位老主任來看著你?”

  “額,是啊,挺麻煩的。”

  祁鏡也很無奈,雖說他們三位早就分配好了各自的管轄范圍,但在各個范圍內又劃分出了不少禁區。

  比如診斷科所用人的學歷必須碩士起步,還得有一定的臨床實績,同時也規范了每半年一次的考核制度。考核內容由那位不知在哪兒過晚年生活的退休主任來制定,考核貫穿整個部門,也包括主管人祁鏡自己。

  如果連續兩次考核不過關就得卷鋪蓋走人,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

  在病例選擇上,對祁鏡也有很多限制。

  畢竟季廣浩想要的是幫助窮人,而不是滿足祁鏡的好奇心和解謎欲望。病人的選擇不可能完全由著他的性子來,必須符合一定的條件。

  窮自然是第一條件,這會有季廣浩的財物審查人員對選中病人的家庭條件進行審查。其次便是限定每個病人的檢查費用,不能因為一個病人而消耗掉基金會太多錢,總得設個上限才行。

  祁鏡很反感各種限制和枷鎖,但現在診斷部門才剛起步,能有幸成為主管人已經算不錯了。所以對于這些,他也做了不少讓步。

  但只是讓步而已,等自己有了名氣,這些都是要拿回來的。

  “喂,你在想什么呢!”陸子姍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不會是在考慮怎么攆走那位老主任吧?”

  “哪兒有......”祁鏡馬上辯解道,“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你什么人?我還不了解你?”陸子姍一邊吐槽著自己的男朋友,一邊享受著他帶來的溫暖,“你是個在中學就敢和老師硬剛大道理的那種人,除了犯法你什么事兒干不出來?”

  “喂,只是講道理磨磨嘴皮子而已,沒你說的那么嚴重。”

  “可惜講的都是歪理。”

  “那時候年少氣盛嘛。”祁鏡笑著解釋道。

  陸子姍抬頭看了他一眼:“國內醫鬧越來越厲害,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現在這個大環境,我真希望你能聽你爸媽的,往行政方面發展。”

  “整天喝喝茶看看報紙?”祁鏡皺起了眉頭,“原來你喜歡老頭啊?”

  “我和你說正事兒呢......”

  陸子姍朝著他的腰,狠狠戳了兩下,不過這種反抗只是讓祁鏡笑了兩聲,并沒有起到什么決定性的作用。其實她也清楚,能給自己男朋友帶來快樂的工作真的不多。

  之前她沒怎么接觸過醫療,還以為只要自己做了醫學律師就能幫自己男朋友避雷。

  等入了行才知道,事情沒那么容易。尤其是最近,她見慣了被人起訴的醫生,和因為一時憤怒干出醫鬧的病人和家屬。一個錯誤的判斷,一個不算友善的態度,甚至一個錯誤的用詞都會帶來毀滅性的結果。

  這次去上京就是因為一家三甲醫院的呼吸科醫生判斷錯了病情,把一位得了肺炎的病人診斷成了早期肺癌。

  病人以為自己不長命,索性把后事都給料理了。

  沒想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原本胸片上顯示的結節徹底消失。經多家醫院診斷得出之前的早期肺癌是誤診,有可能只是一場普通的肺炎。病人出院后,覺得自己被人耍了,直接一紙訴狀遞進了法院。

  “病人地位不低,人脈太廣。”陸子姍搖搖頭,話語中流露出的只有可惜,“我是第一次見醫院被告得那么慘,一點還手余地都沒有。”

  祁鏡笑著沒太在意:“上京的三甲,會斷錯肺炎?”

  “你不信?”陸子姍從包里翻出了一份病人病例文件的復印本,“你可以看看。”

  “這些資料能外泄嗎?”

  “沒事兒,為了咨詢專家,我們跑遍了上京大大小小的醫院,找了十來位呼吸科主任醫生,都說是普通的肺炎。現在多你一個也不多,拿去看吧。”

  這兩星期陸子姍確實見過不少主任醫生,除了病人第一次拍攝的胸部平片和CT以外,其他癥狀都指向了肺炎。他們也排除了副腫瘤綜合征的可能性,畢竟病人現在確實是康復了,不管是CT還是MRI都沒看見腫瘤。

  這時前排座上的司機也插了一句:“這事兒早就傳開了,我也知道。”

  “哦,師傅平時也關心這種事兒啊。”

  “那當然,無聊嘛。”司機大叔拍了拍手邊的車載收音機,“足球、新聞、相聲、說書,只要沒客人的時候,我什么都聽。”

  “也是,你們在路上來回跑也不容易。”

  “嗐,要我說,這癌啊現在的西醫就沒鬧明白。”司機憋了很久,總算找到話題打開了話匣子,“我周圍就有個老朋友三年前被診斷甲狀腺癌,一狠心沒做手術也活到了現在,什么事兒都沒有。”

  “哦?還有這事兒。”

  “可不嘛,黑心醫院都是為了騙人做手術,讓人花錢唄。”司機說道,“小伙子,你也是醫生吧,以后看病的時候可得憑良心啊。”

  “嗯,一定。”

  祁鏡點點頭,這話早聽八百遍了,不用說他也會這么做。至于癌不癌的,其實真正能確診的手段只有手術后的病理活檢,任何影像學檢查都不能百分百確定。

  往往這種診斷的差異在于良惡性,但要說把肺炎看成肺癌,那就有些離譜了。

  現在他更在意的還是陸子姍送到手里的文件,從里面絕大部分內容來看,確實是肺炎沒錯。不過對于病人首次就診時拍的片子,他還是持保留意見:“這片子看著確實挺像腫瘤。”

  “那么多主任都說是肺炎了......”

  主任兩個字對祁鏡根本不起作用:“這些能不能借我帶回去?”

  “那可不行。”

  “只要這一張,怎么樣?”祁鏡指著手上這張帶了X光和CT影像圖片的文件,“今天回去我就復印一份,這張過兩天再原封不動送還給你。”

  陸子姍嘆了口氣:“好吧好吧,反正事務所里還有備份的,不過用完就得用粉碎機銷毀掉!”

  “嗯,一定。”

  陸子姍還想多說一些,好給自己男朋友敲敲警鐘,不過還沒說上一句,就被祁鏡用手指堵住了小嘴:“好了,這些我都懂,你在上京忙了兩個星期還不夠,快休息會兒吧。”

  “唉,好吧......”

  兩邊不斷后退的綠化帶和祁鏡的肩膀,成了陸子姍進入夢鄉的助眠器。就算進了市中心,車速逐漸放緩,她也依然睡得很香。

  “到了。”

  出租車從商業大道駛進了徐東老街,陸子姍被祁鏡輕輕推醒。她揉揉眼睛,看到窗外熟悉的街道后,這才反應過來:“嗯?哦......到了啊。”

  祁鏡付了錢,從后備箱取出行李箱,拉著陸子姍的手向她家走去:“箱子挺重的吧,你爸在嗎?”

  “不在。”陸子姍搖搖頭,“他還沒退休呢,今天又不是節假日。”

  祁鏡聽了這句,松了口氣:“那我幫你把箱子送上去,提著還挺重的。”

  “你要不要去我家坐會兒?”陸子姍笑著說道,“我媽知道我今天回來,肯定做了不少菜,晚上留下吃個晚飯吧。”

  “別別別”祁鏡馬上笑著拿了個不是借口的借口,拒絕了,“我待會兒還得回醫院,就不打擾你父母了。”

  “你又不是沒見過他們,高中那會兒去的時候也沒見你那么緊張啊。”回想當初陸子姍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們又不會把你給吃了。”

  又被她糾了件舊事,祁鏡顯得有些尷尬:“這不一樣,那時候不懂事兒。”

  其實高三那會兒,有一天陸子姍生了病,祁鏡特地送了高考復習的試卷過來。本來以為她爸媽不在家,留下卷子問候兩句就能走。沒曾想她爸就跟在他身后前后腳進的家門,這一碰面就像火星撞了地球似的。

  陸子姍看他略顯慌張的模樣,問道:“你走那么快干嘛?”

  “三點了。”祁鏡抬抬帶著表的左手,“你爸快下班了吧。”

  “你還在糾結他那天早回家啊?”陸子姍噗哧一聲笑了起來,“他今天應該會加班,估計沒八九點回不來。”

  “哦,那就好,那就好......”

  “其實我爸前些時候還在念叨你呢。”陸子姍拉著他的手,跟在他身邊,繼續笑著說道。

  “念叨我?你就別唬我了,怎么可能.......”祁鏡回想起當初吵架時的場景,說道,“我當時可是和他大吵了一架,差點驚動了居委會大媽,他不恨我就燒高香了。”

  “這都是誤會!”陸子姍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你怎么還在意呢?”

  “當然在意了。”祁鏡解釋道,“隨著年齡變化,人也是會變的。要是我的女兒找了這種臭小子,我非活剝了他不可!”

  “哈哈哈”

  說著說著,兩人進了小區。

  “718弄,6號。”祁鏡順著樓層看了上去,“是頂樓的602室吧。”

  “嗯。”陸子姍看他那副仍有些擔心的模樣,拉過了自己的拖箱,“你回醫院吧,這個箱子也沒多重,我自己就能抬上去。”

  “那怎么行,你家又沒電梯。”

  “你怎么也婆婆媽媽起來了,去上京的時候也是我一個人。”陸子姍拍拍自己右手手臂,“那會兒我還得帶上喬老師的背包和資料袋,還不是一個人過來了。”

  “你累了半個月,我還是幫你送到5樓算了。”

  就在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時候,樓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子姍你回來啦”

  和強勢獨立的肖玉相比,這聲音要溫柔得多,沒有絲毫的棱角,將賢淑婉順表現得淋漓盡致,一聽便來自于一位將相夫教子視為自己工作的好妻子、好媽媽。

  只不過這一切都只是對陸子姍而言。

  對于祁鏡,其實不管聲音如何,都和晴天霹靂差不多。尤其是緊跟其后的那一句,更是把他劈了個外焦里嫩,根本沒了平時那種游刃有余的架勢:“是小祁吧,外面風大,快上來坐坐吧。箱子重不重?要不要我下來幫忙?”

  實在是重生之前他沒經歷過這種事兒,經驗的缺乏加上將來的準丈母娘發了話,祁鏡就算再怎么樣也不敢讓她下來扛旅行箱。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只能無奈地抬頭看向那扇露出了半個腦袋的窗戶,笑著說道:“沒事兒,不重,我馬上就送子姍上來。”

大熊貓文學    最終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