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鏡面前吃癟的這位叫邵莉,是丹陽新聞電視臺的一名普通記者。
當然以她的背景、資質和實力其實用不著那么辛苦,但性格決定了她就不是塊坐辦公室的料。按她自己的說法,窩臺里坐辦公室還不如出去來得舒心自在。一進臺,邵莉就特地選了現場組,所要應付的都是突發新聞。
這是她最喜歡的工作,辛苦是辛苦了點,但刺激也是真刺激,還能見到各式人物。如果真要說缺點的話,大概就是24小時待命這點吧。
畢竟熬夜對皮膚不好,她還沒豁達到和皺紋和解的程度。所以除非臺里真沒人可用了,否則晚上不會叫她。
這些天丹陽都沒什么大事兒,邵莉和往常一樣等著下班。
她眼睛瞧著電腦屏幕,耳邊的手機也沒閑著,電話從下午2點多開始一直連著個男人,說笑聲就沒斷過。
這是她前幾天釣來的,人長得不錯,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至于背后的身價和性格究竟如何,邵莉倒不是太在乎,把未知捏在手里慢慢探究才是她生活的樂趣。
原本兩人訂的晚飯、唱K和一夜的happy,可清里坊四連爆把這事兒徹底攪了個干凈。
“不好意思啊,我要外出采訪,下次再約吧。”
邵莉笑著準備掛掉電話,然而對方卻有點不依不饒:“采訪?不要去了吧,這種職業餐風露宿的,還不如辭職來我這兒,我養你啊。”
“你養我?”邵莉笑了笑,合上了手里的化妝鏡,“這成本有點高啊。”
“開玩笑,城南我有間別墅,跟了我鑰匙就是你的。”
“喲吼,不錯嘛。”邵莉沒想到對方財力那么強,不過錢對她來說本來就是串數字,毫無吸引力,“你要是能每星期燒一間別墅給我看,我立刻辭職。”
“啊?你剛才,你剛才說什么?”
“呵呵,沒什么,開個玩笑而已。”邵莉極盡溫柔之能事,嫵媚地壓低了聲音,“好啦,明天我請個假,晚上陪你,怎么樣?”
聽到這個聲線,對方早已沉淪得不能自拔:“那,那好吧,聽你的”
“乖”
掛掉電話,她帶上自己的攝像師上了采訪專車。
坐在副駕上,邵莉簡單聽了通報,忍不住發起了牢騷:“臨下班來了這么一出,早點來該多好。對了,出這么一件大事故,那些領導恐怕不會接受現場采訪吧?”
“現場采訪太危險,說錯話直接”司機拿手指點了點頭頂,示意烏紗不保,“再說,按平時的做法,這么大事故必定要倒掉幾個才行。”
“現在各個都血壓飆升呢,哪兒還有心思接受采訪。”
幾個人也是見慣社會的老油條了,天天在外工作,早就見了太多的事情:“估計只能等一切結束后聽他們開一次新聞發布會,然后再寫報道。”
“要不找那些群眾采訪?”
“他們就知道爆炸,說說慘狀,深入不了核心啊”
“那就找民警。”
“算了吧,他們嘴巴比誰都牢,找他們不是遭白眼嘛。”攝像師檢查著攝像機,邊問向邵莉,“莉姐,我看還是乖乖聽完發布會算了。”
“那怎么行,我可是推了約會的,怎么也得挖點不一樣的消息出來吧。”邵麗萍咬著手里的筆桿子,已經在記錄本上寫了不少提問的內容,“到了現場再說吧,到時候你攝像機可得跟緊了。”
“好嘞,沒問題。”
在邵莉看來,像祁鏡這樣一位小年輕,又經歷過急救一線,外在條件也不錯,絕對是她采訪的第一目標。而往往這種年歲的男孩子,只要她愿意,沒一個能逃開她的手掌心。
可現實和她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不知道?”
邵莉從小和媒體打交道,也在媒體的熏陶下長大,心里難免會對都市應急的“三大巨頭”有些刻板印象。再說工作后,她也沒少接觸過急救員,哪兒見過這樣的。
不僅沒有半點仁心仁術的樣子,見了自己更像防賊一樣。
邵莉看了眼面前的清里坊,平靜了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把胸前的記者證往前擺了擺,說道:“我就是想采訪一下,沒別的意思。這兒剛經歷過爆炸,不知道現場情況如何?”
第二次見到遞到嘴邊的話筒,祁鏡總算給了個面子:“我還得跑急救電話,這種事問那兒的領導就行。”
邵莉滿臉黑線,她當然知道肯定問領導更快,他們也肯定了解更多的細節,但她也得有機會去問才行啊。
現在周邊全是人,被圍得水泄不通,連只蚊子都放不進去。要不是丹陽電視臺記者這塊招牌,她恐怕都沒機會進來,沒看到外面一堆照相的只能干瞪眼么。
牢騷歸牢騷,做了多年記者,邵莉的臉皮和笑容有她獨到的優勢:“其實我就是想問問”
自信地第三次將話筒送到祁鏡嘴邊,配以傾城的笑容,迷死人還不至于,但套點話還是能做到的。可惜祁鏡沒時間沒心情搭理她,也沒再給她好臉色,直接上車蓋上了后車廂門。
看著拉響警報呼嘯而去的急救車,邵莉腦子有點懵。
她看了看身后的攝像師:“他剛上車的時候是不是在罵我?”
攝像師有些尷尬,擺弄著自己手里的攝像機,回看了剛才的一條片段,遲疑好一會兒才淡淡地說道:“沒聲音,只有口型,好像是在說”
“說的什么?”
“說,說‘滾’”
突然的爆炸本身特續時間很短,但它殘留下的陰影卻會給周邊地區帶來特續的影響。麗華小區21號102室的客廳里,電視機正在播著丹陽電視臺的晚間新聞。
“今天下午三點三十四分,本市濱江區清里坊發生嚴重爆炸。初步認定,事故已造成至少八人重傷,數十人輕傷,事故原因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聽著電視機里傳出的聲音,躺在沙發上的吳擒虎勉強轉過身,看向了電視屏幕。
電視是下午三點多就開了的,他家所在的麗華小區離清里坊不遠。連續炸裂的四聲爆炸音,他也是聽得清清楚楚。
然而他人住的是最近剛建成的小高層,自己又是底樓,靠窗戶根本看不見小區外的情況。
而最關鍵的還是突發的高燒,早上的38.3度經過半天的醞釀,快速躥升到了39度以上。現在別說離開屋子去現場,就連起身上個廁所喝口水都很困難。
上午他遵醫囑,把身體前前后后都查了一遍,見一般情況還好,就掛完一袋頭孢匆匆回了家。
到家后也吃不進東西,就想好好睡一覺等明天一早燒退了,就能繼續工作。吳擒虎還年輕,最近幾年發燒后恢復的進度和曲線也是這樣,沒什么好多擔心的。
但他沒想到的是,在自己掛了抗生素的情況下,體溫竟然不降反增。
“麻煩了。”
吳擒虎這幾個月都在和醫療打交道,病人見了不少,久病成醫在他這兒也同樣成立。一劑頭孢無效,看著水銀液面被拔高了一整格的體溫計,他知道自己身體出了大問題。
這種情況,二級醫院靠不住,那就只能去三級醫院。選來選去,吳擒虎挑中了第一人民醫院。
在頭暈、反胃、肌肉酸痛的折磨下,他換好衣服,穿上外套,但在想要起身出門的時候,他身體不答應。一股使不上力的感覺席卷了他全身,除了能勉強走上幾步,他什么都做不了。
出生至今近30年,他頭一次有了撥打120的想法。
但吳擒虎萬萬沒想到,就在自己拿起座機準備撥號的時候,隔壁清里坊炸了。
巨大的爆炸音席卷了他所在的麗華小區,也讓他改變了主意。現在叫上120肯定會錯失第一手資料,醫院可沒有電視。
他把衣服換下,抱來床上的被子,睡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希望能從新聞臺里看到緊急新聞。
可惜因為事發突然,事故現場的報道被壓在了七點檔的晚新聞里。而這時他的高燒已經發到了近40度,眼里看著電視畫面,暈乎乎的腦袋卻沒法完全處理圖像信息,只能靠耳朵來獲取最新的情況。
“現在呢,我們初步認定事故原因是私充液化氣導致泄露后的一個爆炸。兩名違規操作填充液化氣的人員已經當場死亡,其余受傷居民已經全部轉移。”
“我看周圍居民挺多的,房子都被移成了平地,現在天色漸晚,今天晚上他們住在哪兒呢?”
“哦,這不用太過擔心,因為我們有應急的事故安頓點,平時就是用來安置災后民眾老百姓的。現在現場已經調用了公交公司的大巴士,把這些居民陸續轉移過去。那兒已經有人準備好了飯食,也能提供他們洗漱睡覺的地方。”
“面對突發事故,我想了解下本市的應急措施是如何運轉的呢?”
“這是一種三部聯防機制,一旦有突發事件,各大應急調度平臺的信息是共享的。如果有必要,消防、民警和急救三方聯動,保證在最快的時間內”
聽到這兒,吳擒虎終于沒了耐心,關掉了電視機。
以他這段時間的新聞閱覽量,接下去都是些什么對話,他猜都能猜出來,沒有繼續聽下去的必要了。
按理說,重大突發事故后就是醫鬧的高發期。傷員剛經歷過一次“不公平”的天災人禍,有可能是各種意外,也有可能是各類侵害,心中必定憋著怨氣。這時,一旦醫治的效果不理想,甚至造成殘疾或者身亡,那就是他的機會。
“倒霉!”
吳擒虎又給自己測了次體溫,依然是在40度左右徘徊,沒有絲毫下降的意思。他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這時候再磨磨蹭蹭影響身體恢復速度,那接下去的單子肯定會被別人搶走。
在這一行里也是講kpi的,沒法帶來利益的人,就會被“降職”。
自己靠著自己的實力走到了骨干的位置,甚至還分到了濱江區這塊地盤,吳擒虎可不想把肥肉拱手送人。
“喂,丹陽急救中心,請講”
“我發燒了,40度。”
“有沒有其他不舒服?”
“身體沒力氣,頭暈,全身疼”吳擒虎嘆了口氣,“早上38度出頭,已經去過東陽醫院了,掛了一袋頭孢沒見好。現在體溫一路到了40度,快叫人來吧,我難受死了。”
“請問地址在哪兒?”
“麗華路上的麗華小區,21號102室。”
“想送哪家醫院?”
“第一人民醫院吧,最好就是去一院。”
“現在因為很多車都在處理清里坊爆炸的傷員,所以需要等一會兒時間。你準備好醫保卡,保特電話暢通,我馬上幫你叫車。”
“行吧”
調度接話員左手掛掉電話,右手就打了內線:“余剛,余剛,你們那兒怎么樣了?”
余剛他們剛把一位淺二度燙傷送去濱江區中心醫院,才喝上半瓶茶,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電話又來了:“我在,剛把人送進醫院,怎么了?”
“麗華小區21號102,一個高熱,上午去了東陽醫院掛過一代頭孢,現在體溫到40度,頭暈乏力,渾身酸痛。”
“好,知道了,馬上就去。”
放好對講機,余剛對身后喊了一聲:“祁鏡、陽雨走了,麗華小區”
此時這兩人并沒有和往常一樣待在車里等著下一單電話,也沒站在醫院的門急診門口閑聊,而是紛紛蹲在了一處綠化帶邊,看著眼前一只野貓。
和其他野貓不一樣,它一身黑白色相間的條紋看上去非常干凈,面相也不錯。忙碌了幾小時后,就算是他們這樣得漢子也難以抵擋小動物給他們帶來的輕松舒暢的心情:“什么?又要出車了?”
“是啊,小柳來電話了,高熱40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