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你應該很熟。”
趙暖暖微瞇起好看的眼睛,些微露出的眸子里仍有精彩的光,“是不是沒想到?”
“那倒也不至于。”
周虞沒怎么猶豫,分析說道,
“選擇里很聰明啊,登錄者即便獲知被登錄者的記憶,努力模仿,也難免會有一些與載體平時相比異常的地方,
所以,精神病人確實是個極好的選擇。”
趙暖暖搖了搖頭,說道:“你覺著‘天上’和妖族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行性嗎?
答案是其實很難。
不,是更難。”
周虞略微思忖,便明白過來,恍然說道:“精神病人逃脫的難度恐怕不會比犯人越獄來得低,除非立即暴露非人的能力,
但即使悄然離去,精神病人往往已經被社會打上標簽,很難再有持續的深入作為。”
“還有就是,真正的精神病人,是很難被登錄的。”
趙暖暖充分發揮一名“冥奸”的特點,詳細地給周虞解釋,
“登錄比降臨更難,就在于靈魂與載體的兼容,凡是精神有問題的人,其自身的靈魂就已經和肉身產生了某種不兼容。
一個外來靈魂想登錄進去,并且兼容,當然也就更難,能從載體追溯到的載體記憶也會更少,甚至完全沒有記憶…”
“對。穿越有肉穿和魂穿,魂穿也分為是否接收被穿越肉身的記憶兩種嘛…”
周虞又明白了一點。
趙暖暖奇問道:“你也在網上看那些時新的小說?”
“我不看,但是吳清清看。之前開了一千多公里的車,她無聊時嘮叨個不停,給我安利,甚至講了幾本小說的大體內容。”
“哦。”趙暖暖明顯也沒興趣和周虞聊別的女孩子,“其實,凡是醫院,不見得都有患者,但一定會有醫生。”
“是啊。”
周虞悠悠地嘆道,
“比如任醫生。
聽說她被登錄很久了,這些年以來,利用職務便利,檢索過很多精神病患者的思維,在進行一項你們‘天上’的秘密實驗?”
“嗯。”趙暖暖并不否認。
“那年她去學校做講座,我們院長向她推薦了我。她本來也建議我再讀幾年書…我但覺著無趣,她的專業水準也確實使我服氣,因此我便來了杭城。”
周虞漫聲回憶著,
“但我沒有跟著她進七院,而是進了她和別人合作的私人診所。做一名小助理的時光,我覺著確實比無趣要有趣得多。
很遺憾。”
是啊,很遺憾。
他初見的任醫生,就是被登錄的任醫生。
后來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夏建白親手“清理”任醫生的音頻錄像,夏建白那段冗長的自述他幾乎記得每一個字,里面有真有假,就像任醫生,或許曾經也是一名真的心理醫生,但后來是假的。
“接下來要殺的是誰?”周虞問道,“會不會是任醫生…哦,登錄她的‘天上人’的同伴?”
“不是。如果確認任醫生有同伴,行將就木的夏建白不會親自來清理,哪怕他醉翁之意在你不在任醫生。”趙暖暖搖頭說道,“應該是剛登錄不久,或許沖著我來的。
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
他們來到杭城七院的行政樓,落在樓頂,從天臺而下,一層層樓梯走下去,在其中一層打住,轉向走廊,走向走廊盡頭的一間辦公室。
“我有關注七院的變動,前些天新調任來一名副院長。”周虞看著辦公室門上的銘牌,“副院長,殷又晴。
你指的另一種可能是…她是下來接收任醫生的登錄者這些年的實驗成果的?”
“先殺吧,別被跑了。”
趙暖暖握住門把手,一推就開。
推開的門內刺出一口劍。
像一泓春水,清清爽爽,干干凈凈,沒有半點陰暗污穢,比最正派的修行者祭煉的飛劍還要正派,實在令人難以和“冥國余孽”這種眼瞳盡是漆黑的生物聯系在一起。
這口春水似的劍光刺在趙暖暖準備好的星光屏障上,
然后她往旁邊略讓一步。
就像Leon和他的瑪蒂爾達,小女孩敲門,在目標開門的瞬間,殺手射出致命的子彈。
周虞在星光屏障抵住春水般劍光時,向前一步,悍然地揮動綠玉金牛杖,一杖猛敲!
春水里投入一顆炸彈,而不是石子,
產生的便不是漣漪,而是暴濺四射的細密水滴。
這口劍被直接敲碎!
趙暖暖贊嘆說道:“不愧是鑄過體的,好猛。”
鑄體類神通曾盛行于上古,妖族上古無上秘法《盤古大力神通》就是此類神通最負盛名的一種。
周虞的身軀經過洪流鑄體,又再次重鑄,早已不遜于點星中境水準,不僅堅固,力量也強橫。
他更有天子之杖在手,
尋常飛劍,足以生生敲碎!
辦公室里起身一名穿白大褂的女士,她四十來歲模樣,身材勻稱,相貌端莊,只有一雙瞳子變化迥異,一片森然漆黑。
她張口吐出一顆劍丸。
“霄漢?”周虞驚道。
趙暖暖走到他身邊,說道:“假的。”
于是周虞祭出照膽劍和流白千劍,劍的虹光充斥整間辦公室,將一切都絞成齏粉,只余一顆指頭大的劍丸,春水般潑出四面流水,與周虞的劍光交鋒。
趙暖暖仍是放出星光球體,這顆球體比之前擴張了一輪,更大一些,飛向這名副院長女士頭頂。
“無形神子!”
副院長女士震驚道,“是你啊。”
“是我。”
副院長女士誠懇說道:“殿下,我不是來殺你的。”
“或許吧。”
“那您為何要殺我?”
“是他想殺你。”
“可他是惡臭的凡人,您幫他殺戮同族?”
“你好好聞聞,他臭嗎?”
“好像真得沒有…但他不是霄漢境,沒有洗練過靈魂。”副院長女士極為震驚和無法理解,“這是為什么?”
“我怎么會知道?就像我也不知道,大家為什么不好好在‘天上’待著…就這樣吧,你知道的,二選一。”
副院長女士沉默著。
沉默到周虞把照膽劍、流白千劍、祝融火精旗以及綠玉金牛杖全都祭出,輪番猛擊她的劍丸,劍丸終于快抵擋不住時,副院長女士才決然開口說道:“殿下要我死,那我便去死。”
“你的‘忠誠’不該給我,這只會讓我覺得可笑。”
“您畢竟是殿下。”
“我允許你再活一句話。”
“殿下日后回‘天上’能否賜扶搖氏一頭您的‘神子’?”
趙暖暖不再多言,說了只準活一句話,便不必給對方說第二句的機會。
星光球體墜下,副院長女士眼神絕望,劍丸突地飛回,放射一道劍芒,一擊洞穿自己的眉心。
“可惜。”
趙暖暖伸手一抓,副院長女士頭頂飛出一條靈魂虛影,被星光球體吞吸。
她又攝回那顆劍丸,
最后遺憾說道:“不能怪我。”
“嗯,不怪你。”
登錄者與載體一并死亡。
登錄者如果足夠強大,似乎還有保存于本身的真靈可以重新蓄養靈魂,只不過那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并且再也不可能超越原本的靈魂層次。
而登錄于這名副院長女士的“天上人”,竟有莫大的“勇氣”,選擇死亡,徹底的死亡,任由趙暖暖以無形神子將其靈魂侵蝕、煉化。
其真靈將一并消亡。
“她出自扶搖氏,忠誠于那一位存在,她知道我如果回‘天上’,不大可能和那一位存在有多么良好的關系。”
趙暖暖簡明但不扼要地解釋了一句。
周虞聽不明白,也分析不出更多的信息。
“要不要順便去看看那位劍丸收集狂?”趙暖暖提議道。
周虞疑問道:“劍丸收集狂?”
“就是夏建白。他當然不是一直被叫‘老王八’,在他還年輕…也就是幾百年以前的時候,有別的綽號。”
趙暖暖屈指一彈,劍丸飛向周虞。
“這個給你。
他還是留了一手嘛,只給你流白千劍,沒把一千顆劍丸給你。”
“???”周虞一臉復雜表情,“你再說一遍?”
“他這套法寶,原本有一千顆劍丸,他以前有一個綽號,叫‘劍丸收集狂’。”
趙暖暖開始講述夏建白一些重要歷史,
“我質于人間,負責接洽的便是蒼梧的長三角局,我當然盡可能地了解過詳盡的資料。
夏建白,
原名夏流,生于隋大業元年,他有一個秘密…你知道的,一日一年倒長生。
有一位存在找到他,傳他修行。
那位存在告訴他,他于修行的稟賦有限,所以給了他一顆劍丸保命。
他倒是個人物,入了修行門徑之后,總不死心,不愿屈服于天賦啊命運啊這些東西,放棄了那顆劍丸,給了別人。
后來在某一場變故后,他下定決心,要好好修行,但天賦確實是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有一年,
順應人間格局,牛鬼蛇神出沒,有一些修行者走上邪道,他與蒼梧的人前往西南,誅了幾個小門派。
其中有一個專修劍道的門派,傳承了幾百年,門中存有幾顆歷代繼承的劍丸,被他撿漏得到。
他留在西南,苦修一甲子,把每一顆劍丸都配了一口飛劍。哦,他這人無聊得很,還在那里開宗立派,留下過一個武術小門派,叫鬼腳門,現在還沒滅呢。
總之,從那以后,他就走上了收集劍丸的不歸路,足足收集了一千顆,祭煉出一套法寶,倒也厲害,曾經斬過霞舉境的大人物…”
周虞聽得發蒙。
夏建白這個老王八的崢嶸歲月竟有點可歌可泣的味道?
“他把某個老狗給他的劍丸,給了一個叫牛凳的忠心下屬,后來在唐隆政變時,他修行不足,差點喪命,牛凳替他送了命…”
周虞很快明白過來,猜測說道。
接著他繼續分析,認真說道:“從心理醫學的角度來講,過分偏執于某一事物或行為的,其實都是病。有病果當然就有病因,唔…他有因有果,很合理。”
周虞將照膽劍、祝融火精旗和綠玉金牛杖都收起,唯有流白千劍化作粒粒星光,細若微塵,像一片星光織成紗,浮在他面前。
那顆劍丸投入其中,忽地一點星光跳動,一口吞之。
“真不去看看他?”
“不去。”周虞堅定說道,“走。”
他穿過這間辦公室,繞過倒斃的尸體,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一躍而出。
與此同時,
七院住院部最高病區,9527號病房。
蒼老得更嚴重的夏建白躺在病床上,縮在被子里,忽然打了一個激靈,努力地坐直起來,笑了一笑,又有點遺憾地嘆息低語:“這下是真送出去咯…老朋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