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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童謠 (中)

  “鞠夫子為何不言?”荀況瞪著雙眼看向鞠子洲。

  秦軍破滅韓國的消息傳過來,眾人傳閱過之后,無人不驚。

  消息當中附帶的,秦王政以秦法審殺韓王以及韓國貴族的事情,無論對于誰人而言都是一件大事。

  其中,最不平靜的,當屬荀況與鞠子洲兩人。

  荀況的驚駭在于,他的的確確的意識到了,以法律審殺一名王,與直接殺死一名王,是完全不同的。

  ——一個人被別人打,和一個人偷盜別人的財物被人打,性質不同。

  一位王者被人打,和一位王者偷盜別人的財物別人打,也完全不同。

  放到法律上,更是如此。

  一位王者,因為戰敗,被人殺了,那是世間的常態。

  是滅國的應有之義。

  亡國之王,生與死,他都是王。

  但被法律審殺的王,他不是以“王”的身份被殺死的。

  他身上主要身份,是罪犯。

  罪犯這一身份,甚至蓋過了“王者”的身份。

  這也就意味著,法律的正統性,大于王者的正統性。

  更代表著,作為秦王的秦王政,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

  他已經與那個同“韓王”齊同的,繼國之君的身份,做出了切割。

  以最酷烈的形式,否定了過去的“王”的最高地位。

  這之后,知道了這件事情的人的心里面會埋下一顆種子。

  一顆,法大于王的種子!

  儒家講求的“法先王”。

  意思是,師法過去的王者。

  一方面,厚古薄今,樹立不可超越的道德偶像。

  另一方面,也是在講,王的至高無上。

  只要你身為王,只要你道德高尚,那么你就是后世所有人學習的對象,就是一切辦法的源頭。

  后世人哪怕是結婚、生子、取名、哪怕是喝一碗粥,都要學習你。

  他們的生活規條——法律,自然也要源自于你的為政態度。

  法,要遠遠小于王。

  如何成為王,是血脈里的問題,如何道德高尚,則要由“士”來判斷。

  這是儒家里面偏向于保守的一派的看法。

  是荀況一直以來所批判的。

  荀況屢戰屢勝,但他沒辦法真的滅掉儒家的這種態勢。

  因為這是儒家的根由。

  秦王政的做法,令他能夠看得到一種嶄新的希望。

  也就是,法大于王。

  更準確的說,是法,獨立于王。

  執政者可以具有執法的權力,但制定法的權力…

  不對!

  荀況自己思考了片刻,覺得仍舊不妥。

  若是叫執政者擁有執法的權力,那么制定法條的權力獨立出來,似乎也沒辦法真正意義上改變太多東西…

  不,應該可以吧…

  德高于欲,則法無不行。

  圣王所…

  荀況這樣思考著,發覺了鞠子洲竟然比自己還要驚訝和慌張。

  他有些好奇。

  心中微微一動。

  鞠子洲是秦王政的授業師兄,他們所學義理與執政理念應當是一致的。

  像是審殺一王這種大事情,他們理應是溝通過的,為什么鞠子洲會這般驚慌?

  想到這里,荀況于是瞪著雙眼問道:“鞠夫子為何不言?”

  鞠子洲此時陣腳大亂。

  理論上說,嬴政是不應當如此作為的。

  這太有悖于鞠子洲所教授給他的義理了!

  一直以來,鞠子洲都覺得嬴政始終都在自己的掌控當中。

  哪怕是這個個人智能遠遠高于自己的孩子找到了自己的種種破綻,甚至于不可能中窺破了自己的后世來人的身份。

  即便如此,鞠子洲都只是驚訝,都只是不可思議,都只是覺得,這孩子智能未免有些高,可能就是自己所見過的那種天才。

  是天才,又能如何呢?

  最開始的理論上的刪減于錯誤,與自己自身所表現出來的機械化的唯物辯證,會令他走上一條“按部就班”的道路。

  這道路,不是所謂個人聰明就可以堪破的。

  一旦走上,即便是他耽于物欲,即便是他沉迷權勢,即便是他想要水中撈月一般的追求永生,他都一定會堅定地繼續走下去。

  無論之后有沒有鞠子洲,都一樣!

  可是…

  這一刻,鞠子洲的所有計劃都被打爛。

  這不對!

  太不對勁了!

  很早之前鞠子洲就已經看不透嬴政。

  這一時,知道嬴政當中審殺韓王,鞠子洲甚至不能明白嬴政是出于怎么樣的目的才這樣做的。

  他閉上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心思全亂。

  荀況開口詢問,鞠子洲也只是生出惱怒。

  苦惱與混亂成怒。

  “荀夫子看到了什么?”鞠子洲問道。

  荀況見到鞠子洲情緒失控,不怒反喜。

  “鞠先生看到了什么,我便看到了什么!”

  “秦王政所為,老夫所見,是法大于王,更是圣王與法同行!”

  以一人之威望,驅使百姓審殺另外一人,是情緒化的,是感性的,也是不那么合乎法律的。

  秦王政以王之身,審殺另外一王,而不是先剝奪他的王的身份而去審殺他,更是不那么合乎法律的。

  正常來看,應該先以他所犯的罪剝奪他的“王的身份”,而后白身的他誅殺。

  如此,可以將罪孽與犯罪者的“身份”割離開,同時維護與其同級、同樣身份來源的“秦王”的威嚴。

  荀況的解釋,是以道德上的解釋。

  更是維護“王”的威嚴性、神圣性與正統性的解釋。

  鞠子洲此時沒有什么心思再與他做口舌之爭。

  “荀夫子入過暗室嗎?”

  “鞠夫子何意?”

  “鐵屋暗室,人睡其中。”

  “久而覺其黑、冷。”

  “如此覺察者多了,他們就可能會醒過來,而后這鐵屋暗室,就有被打破的可能性吧?”

  “盡管一人之力無法捶破,但人醒來了,難道它就真的完全沒有被打破的可能性嗎?”

  荀況皺眉。

  “萬難!”

  鞠子洲點頭:“是啊,萬難!”

  “但只要人醒來了,那總還是有可能的,對末?”

  “是如此。”

  “此時有燈亮起了。”

  一個多月的辯論之中未曾好生休息,荀況的思維已經開始遲鈍。

  思考過秦王政的所作所為,他已經不太能夠思考清楚鞠子洲的意圖。

  “這時候,人們感受到了亮與暖,是否就會覺得這鐵屋不那么冷,暗室不那么黑呢?”

  荀況心下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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