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當世的一場大審之后,韓地似乎平靜下來。
新鄭城在秦人指揮之下開始了破壞與建設的進程。
原本韓王宮的位置,景象已經與舊貌完全割裂。
一個月的時間,不足以讓秦人建造起一座宮城,但拆除一座宮城,卻綽綽有余。
如今這里已經沒有多少建筑物,只剩下一些毀損之后殘余的地基。
秦人忙著丈量土地,準備開鑿水井、并在城中修建統一的糞池。
因著這一項,原本城中的城市排水系統便不能繼續用。
——此時的大部分城市,沒有統一的糞池、糞便管理單位才是常態。
貴族之家因為華貴,會有專人負責收集和處理他們產生的這部分垃圾。
可庶民、奴隸是沒人管的。
小孩子在路上拉矢、大人在墻角處便溺;即便是婦人,也往往是不怎么避諱人的。
這就導致了整體衛生條件的落后。
人的壽命短淺,這種衛生條件也是一大原因所在。
秦國當然不是例外。
不過自從農會建制之后,就有所不同了。
農會在最開始,秦王政還不是秦王時候,是沒有太多的土地可供耕種的。
因此他們追求土地的最大產能。
鞠子洲提供了集中糞肥的思路和實際操作的經驗。
農會的老農們看了效果,商議過之后,制定了相關的措施。
糞便從垃圾變成了可回收垃圾,不說變廢為寶,但也是可以利用的資源了。
對于這些窮人而言,可以利用的資源,就是寶物!
鞠子洲甚至沒有制定計劃時候,他們就整個地開始到處修建公廁,收集糞肥。
大人需要互相監督,浪費了要受罰;小孩子如果胡亂的浪費便溺,也要被大人按在腿上打屁股。
不知道多少小孩子因為隨地大小便而被毆打。
相關的習慣倒是傳續下來了。
如今各地區為了農業生產的最大產值,都在盡力地收集人和各種動物的糞便。
——秦國當前的稅制決定了,一畝地所需要征收的田稅不多,而且數量趨于固定。
在這種情況下,多收當然就可以多吃。
沒有人跟自己的口袋過不去。
尤其是,三年前,秦王政制定了一項簽發征兵役之后,凡服役男子數量達到一定程度的農會即可免除當年稅務的規定。
這便使得各地農會的人們越發能夠得到更多的自己種植出來的農產品。
于是對于糞肥、對于家禽、家畜的管理越發嚴格。
連帶著,軍隊里的這些丈夫,也都是貧苦出身,也有著相應的意識和習慣。
如今來到韓國,秦王政簽發條例之后,一場公審,令所有秦人都似乎得到了某種蛻變。
他們似乎從這場公審當中得到了一些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如今每個人干勁滿滿。
糞池、下水道、水井之類的苦工,這些人做的有模有樣。
在建設的同時,韓國國境當中其實發生了許多起叛亂。
——秦王政簽發了條例,秦兵分散各處,尋找并且審判韓國貴族。
沒有人想被秦國的苛法殺死。
死的莫名其妙。
那法律簡直是有毛病的人才能制定出來的。
如果不是那法律過于嚴苛,如果不是論罪條例過多,誰也不愿意造反。
秦國的軍事實力,大家是清楚的。
一個月就把韓國這個國家從歷史中抹除,即便是有韓國內部的原因,但秦人自己的能耐,也是誰都無法否定的。
如果不是沒得選,傻子才愿意跟他們對著干。
可不跟他們對著干又不行。
審死新鄭的那些貴族的罪名著實有些莫名其妙。
貴人們甚至驚詫于這些罪名本身——那也能是犯罪了嗎?
憑什么這就犯罪了?
沒有人覺得自己有問題。
既然大家都沒問題,那么肯定是你法律出了問題。
但秦軍太強,所以秦國的法律大概也沒有什么改正它問題的可能性。
沖突就在這里,誰也解決不了。
于是只能拼。
為了活命,也要拼。
拼了就可能有活路。
不過很可惜,韓國全境當中,沒有一個人找到了這條活路究竟在哪里。
更多的人,是在戰斗之后,瑟瑟發抖著被韓國本地庶人引著秦軍揪了出來。
隨后在群情激憤和哀鴻遍地當中,被殘忍殺死。
許多傳承千年的姓、氏血脈就此斷絕。
尊貴不再尊貴,而是碾成塵泥。
這是對于世界秩序的巨大破壞。
別說是韓國,就是秦國、以及與戰爭毫不相關的衛國、趙國、齊國等國家,都是一片聲討。
不過暫時也就只是聲討。
刀子還挺鋒利,誰也不愿意做第一個刀下鬼。
一個月破滅一國,那個叫做王翦的秦國將領的能力,有些太夸張了!
十月,王正月。
初一日,秦王政簽發明證,劃分地域。
原本韓國的國境,被劃分為四個郡,計十七個縣。
并且,秦王政發出聲明,招攬韓國本地人作為韓國的治理者。
但他所要招收的,是必須精通韓言、秦語的人。
郡守、縣令、典丞、農會會長、司徑等官,配備秦人精銳保護,且給指揮權。
待遇上,因為田土并沒有丈量和劃分完成,所以沒有田地作為賞賜,而是直接給錢。
韓國本身就有大量的金錢儲備。
如今各地重建當中,秦人給與庶人的,不是錢,而是比錢更加保值的糧食。
因此,本應該花費出去的大量繳獲錢財空置出來。
秦王政甚至以百斤黃金,千斤金的高薪招攬縣令這樣的官。
也因為這份高薪,很多原本打算聲討秦王政的士人猶豫起來。
十月十五日,秦王政于清理完成的韓王宮故址中的祭壇祭天禱神。
這一日,城中所有的活計都停止了施工。
庶人們被催促著聚在一起,等待著傾聽秦王政的禱告。
秦王政自軍營當中走出,一步步沿著新修的道路走。
兩側百姓翹首期盼。
秦王政素衣,結發,頭發以玉釵固定,渾身并無一絲華貴和威嚴的裝飾。
但沒誰覺得他比這世上的任何人低賤。
人群中,蠢蠢欲動者拿出了劍和弓。
秦王政到韓國的這段時間,沒有人找得到機會刺殺他。
因為這個慫逼竟然住在軍營里!
那種地方,本身是沒有什么君主會住進去的。
因為太危險。
但凡領兵的哪一個小將領對住在軍營里的貴人有意見,他就可能提著劍去跟貴人講道理。
因此軍營里是不折不扣的險地。
當然,如果能夠保證軍中所有人都效忠自己,那么這險地也就會變成一等一的安全所在。
沒有人清楚秦王政這孺子是如何做的,但他的確在兵士甚至連負面情緒都沒有發泄、連錢財都沒有掠奪、連婦人都沒有掠取的軍營里安全的住下來了。
所以沒有誰能夠在他不出門的時候刺殺他。
如今他出了門了。
那么,機會來了!
刺客們嚴陣以待。
一名刺客看著近在咫尺的秦王政,咽了一口唾沫,擠開瘦弱的賤人,就要動手。
這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沒法兒動彈。
手腕似乎被人拿住。
他驚愕之余回頭看過去。
一個瘦弱而蒼老的賤人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胳膊。
隨后是兩個差不多的賤人過來抱住了自己的腰身。
然后有幾個賤人跑了過來,將自己按倒在地。
刺客不是不想把這些煩人的東西嚇退,推開。
可他做不到。
如果是一個兩個,那么健壯者對孱弱者,他會毫無疑問地獲勝。
但這些東西,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群!
他們如螞蟻,根本沒有單挑的美德。
刺客被死死按住,短劍被打掉,隨后他本人頭上挨了一拳。
一拳,一拳。
一腳,一腳。
他被活活打死了。
就被這群他隨手都可以打倒的賤人!
秦王政還在往前走。
他或許是發現了人群中出現了某些騷動。
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看。
他走過去了。
安全地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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