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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新法 (七)

  隗狀深夜被從床上叫下來,窩了一肚子火。

  盡管這個時間他還沒睡覺,但也是挺忙的。

  如果打亂自己正常節奏的事情不是十分重大的事情的話,隗狀不介意叫那名逆子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父親的憤怒。

  “深夜前來見我,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緊事情!”進入偏廳,隗狀氣沖沖對著飛熒說道。

  飛熒似乎心不在焉。

  隗狀坐下來仔細打量這名叫自己滿意又不滿的庶子,發覺他衣冠不整,看著很是狼狽,立刻皺起眉頭:“你這身上怎么弄的?怎么像是在地上滾過了一遍一樣。”

  飛熒沒工夫考慮什么儀表,只急切問道:“大人,您這邊可有秦王政的消息?”

  隗狀勃然大怒:“這等事情,也是你敢摻和的嗎?給我把你那商賈一樣弄險的心給我收一收,好好打理儀容,斷然不可失了我家顏面。”

  飛熒被這樣的訓斥驚了一下,好半天反應過來。

  “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沒有意思!”隗狀不滿看著飛熒:“這種事情是秦王政與宗室之間的事情,我們最好的應對就是不去管。”

  秦王政與宗室之間的事情,是秦氏的家事。

  對于這種一家之內的事情,外人是不好插手的。

  按照過去的慣例,旁人只應該站在一旁看著。

  誰贏了,跟誰。

  但當然,外力的介入是肯定會對勝負手有所影響的。

  所以介入者往往可以飛黃騰達或者萬劫不復。

  照理來說,每一邊都是二分之一的可能性,所以大家都不愿意賭。

  飛熒大概能夠明白父親的想法。

  他因為是庶出,所以接受的教育沒有那么完備,對上這樣的事情,行事之間根本沒有一個貴族應有的冷靜。

  隗狀看著飛熒似乎冷靜下來,面色緩和一些:“這種事情,你以前不好好學,如今應對起來,就慌張無措——類似的事情,還多著呢,好好學著點吧!”

  飛熒皺眉。

  這是在敲打自己了。

  他咂咂嘴,有些話不吐不快:“大人,這種事情,理當是傳授給家中嫡子的,我有所不知,并非是我以前不好好學,而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接觸到這種事情和面對這種事情的機會。”

  “而且大人真的就覺得坐視這一切發生是好的選擇嗎?”

  隗狀受了頂撞,怒火沖上顱頂:“你在怨我!”

  “兒沒有怨恨大人的意思,只是講述事實。”飛熒半低著頭:“大人惱怒,理所當然。”

  “但大人,過去傳承下來的經驗的確歷史悠久,可是久遠就正確嗎?”

  “如今的形式,真的還是過去那點子簡陋的經驗所能夠度量的嗎?”

  “秦王政與宗室之間的戰斗,已經到了每一點籌謀都是數千人的甲士兵力的地步了!”

  “這真的還只是家事嗎?”

  “國戰都只消一兩萬人甲士而已!”

  “住口!”隗狀一巴掌打在飛熒臉上:“逆子,學了些沒有師承的野理,就敢鄙夷先圣祖神的誡言了,你以為你是誰!”

  飛熒順服跪拜:“大人息怒。”

  雖然是跪拜著,但飛熒卻越發瞧不起隗狀。

  是的,這老狐貍縱橫一生,確實有很多很好可以借鑒的經驗。

  然而,這些經驗都太陳舊了。

  其中固然是有可用的部分的。

  但大部分,飛熒覺得,還是落入下乘了。

  什么坐視,什么等待,什么不賭…

  世界在變動啊!

  《剝削經》講的明白的,鞠先生說的透徹的。

  但這些人…

  飛熒順服地朝著隗狀跪拜,請求他息怒。

  好久,隗狀的怒火消去,覺得自己可能是因為被從被窩里叫出來,心中積攢了些怨懟而有些失去理智。

  但一貫懦弱的庶子終于不再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重新變得柔順怯懦,這讓隗狀很是舒暢。

  “罷了,你到底還年輕,年輕人氣血方剛,銳意正盛,這事情,為父未曾教你,也不能全怪你。”隗狀坐在矮幾旁,擺擺手:“你起來吧,只是務必記得,這事情乃是秦氏家事,我等不便插手,靜坐觀其變化則可。”

  “這是以逸待勞,若有變故,我們也好保有充足的力量守衛自己。”

  “大人說的是。”飛熒低眉順眼,心中充滿不屑。

  秦王政已經成為了普通秦人心中“神圣價值”的寄托者。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與他為敵,就等于是與秦人為敵。

  這些人,如果是沒有任何組織,沒有任何訓練和串聯,那么為敵也就為敵了,千幾百甲士便可擺平。

  但問題在于,這些人被串起來了啊!

  農會這樣一個組織,將原本松散的小家庭轉變成為一個大的集體。

  雖然家庭在這其中依舊存在,但人與人的聯系是密切的。

  他們是天然團結的。

  這種團結,甚至要比貴族們的家族里的族人更甚。

  而秦王政,當政八年,在農會之中,訓練了至少五萬甲士!

  這些甲士分散各地,通過農會的緊密連接,串聯起了更多的人。

  這個數字,飛熒想都不敢想。

  在這種情況下,與秦王政為敵,是一定會死的啊!

  對于咸陽城中現在的這些宗室而言,這是一場穩輸的仗。

  這時候想要騎墻,搞過去那一套,是真的不怕秦王政收拾完宗室之后捎帶著就把自己打掉嗎?

  ——秦王政有沒有殺那么多人的狠心,這根本就是不需要考慮的事情。

  這一位秦王,是目前殺起秦人來最狠的秦王了。

  馴順地聽了隗狀的訓斥,飛熒起身離開。

  隗狀看著飛熒順從的模樣,很有一些老懷欣慰。

  而走出自己長成的家的飛熒回頭看過去,則是一臉的鄙夷。

  “抱著不知道哪個祖宗隨便扔下來的那么點東西自傲,自以為高人一等,全然不知道應當與勢俱變,也沒有打破僵局的勇氣——你們這些人啊,還是就這樣吧,以后這世界,沒有你們的位置!”

  飛熒裹緊了身上衣服,快步走向農會。

  預支了賭局的結果,下面,是勇敢者的下注時間。

  農會之中,龍正在喝悶酒。

  親近的幾個曾經服兵役時期受訓練的老卒沉默地坐在龍家中的堂屋,一個個悶聲喝悶酒,氣氛凝滯。

  他們這些人是咸陽農會之中與秦王政交集最多的人了。

  龍甚至是見過秦王政數次的。

  因為這份交集,所以他們天生的覺得自己應當是秦王政的班底。

  以后有戰事時候,秦王政也必定會征發自己為他作戰。

  眾人等待著這樣的宿命,也享受著秦王政帶來的好一些的生活。

  一天吃三頓飯。

  時常有肉。

  放開了酒禁。

  大家有了錢,生活好起來了。

  然而那個帶來變化的人卻死了。

  眾人心中空落落的,憋悶不已。

  于是他們聚在一起喝酒。

  龍將酒液含在口中,仔細品嘗這種酸中帶辛的感覺,心里面有些茫然。

  以后,會是怎么樣呢?

  秦王政死去了,那么以后的生活,還會如現在一般的好嗎?

  “叩叩叩”

  敲門聲響起。

  龍懨懨問道:“誰人?”

  “我是飛熒。”門外熟悉的聲音。

  龍疑惑。

  飛熒,是他的雇主。

  但這個貴家的庶子,這個大富商,為何會在這時候,出現在自己家門口?

  龍放下了手中酒杯,繞過弟兄們的腿腳,為飛熒打開門。

  “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是秦王政的親信,對吧?”飛熒一進門就自然的將龍家里的門帶上。

  龍還來不及打招呼或者思考,聽到這個問題,下意識點點頭。

  “秦王政還活著!”飛熒稍稍提高聲音。

  但接下來,他看到了滿屋子的人和滿屋子的眼。

  那是一雙雙死死盯著飛熒的眼。

  飛熒嚇了一跳:怎么會有這么多人?

  “您說的是真的嗎?”龍摒住呼吸,一把拉住飛熒的胳膊。

  “是不是真的,我說了不算,你得去自己驗證一下。”

  屋中,龍的戰友們聽到這話,眸中帶上了幾分肅殺的戾。

  “如果秦王政此時還活著,那么他一定還在藍田縣,也就是玉縣。”

  “你可以隨我去看一看。”

  龍手中捏得更緊:“當真可以?”

  飛熒胳膊被捏得生疼,但心中卻沒有絲毫不滿,反而滿懷喜悅。

  這樣的反應!

  這樣在預料之中的反應。

  這只說明了,這些人的精神狀態,與我所料,與鞠先生所料是一致的。

  這些人的“神圣價值”,已經寄托在了秦王政的身上。

  他們是秦王政最忠實的根基,也會是秦王政最鋒利的劍!

  請:m.ddyue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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