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心結打開,滿心都是自信,他這時也不覺得贏柱死后的境況凄慘了。
反而,那都是應該的!
贏柱死后,什么都沒能留下。
形體朽壞,位置被傳承下去,他就什么都沒了。
而自己不同!
嬴政攤開雙手,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一只白,一只黑。
他嫌棄地看了一眼鞠子洲:“搞得這么臟!”
鞠子洲打了個呵欠,沒心思理他,往面前桌案上一趴,沒一會兒就睡著。
嬴政撇嘴,看了看自己發黑的手掌,忽地伸手將臟手伸到鞠子洲頭上搓了搓。
還是臟。
“嘁!”嬴政咧嘴,輕踢了鞠子洲一腳,然后喚宮人進來拿了毯子給鞠子洲披上。
他洗了洗手,正待擦干時候,熊當帶著另外一名宦官走了進來。
“太子殿下。”熊當俯身:“王上派使者請鞠先生前往論政。”
嬴政皺了皺眉:“現在?”
“稟太子殿下,是現在,越快越好!”旁邊的宦官回答。
嬴政點了點頭,說道:“你二人自去叫他吧。”
熊當和身邊宦官對視一眼,行禮之后去喊鞠子洲。
鞠子洲醒來時候,發現自己處在陌生的宮殿之中,他坐起身左右看了看。
不遠處小宮婢見到鞠子洲動了,立刻跑了出去,通傳消息。
“鞠先生醒來了。”
鞠子洲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精美錦裘,看了一下,自己身上依舊是一副數日未洗過的臟污模樣,正待穿鞋,門外異人提著裙裾跑了過來,一副驚喜模樣:“鞠先生已經醒了么?”
鞠子洲提著草鞋,一時之間,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異人笑瞇瞇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拿過鞠子洲手中草鞋,低頭為他穿上,而后像是做了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一樣,問道:“鞠先生睡得可好?”
鞠子洲點了點頭:“陛下,我緣何在此?”
“哈,是寡人使人請了鞠先生來的,因見鞠先生睡得正香,便未忍叫醒先生。”異人說著,拱了拱手:“先生勿怪。”
“不敢。”鞠子洲起身,回禮:“大王使人請我來,是要論政?”
“正是。”異人點了點頭,做出請的姿勢,請鞠子洲入座。
這時候,鞠子洲的獨自“咕嚕嚕”的響起來。
餓了。
異人見此,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笑道:“寡人倒是忘記了,鞠先生久睡,還未進晚食!”
“去叫一桌菜食來,寡人要與鞠先生共飲。”
異人身后,宦官悄無聲息地離開。
鞠子洲深深地看了異人一眼。
禮賢下士做到這個程度,一般的士人是肯定會感動的。
但是鞠子洲并不。
他想了想,問道:“陛下欲要建功?”
異人點了點頭:“不錯,寡人是想要建立一番功業!”
一般來講,國內局勢不穩定,新王登基之后沒辦法徹底擺平千絲萬縷的利益關系時候,會對外發動戰爭,然后挾大勝之威勢,以絕對的優勢將國內局勢迅速擺平。
這是堂堂正正的“王道”。
鞠子洲點了點頭:“不失為好計策,但,王上。”
“你可想過要對誰動兵?”
異人點了點頭:“周室衰微。”
鞠子洲挑眉。
伐周啊…
“大王敗周之后,打算如何對待周人?”
“遷之!”異人笑了笑:“鞠先生對周人了解多少?”
“完全不了解。”鞠子洲搖了搖頭:“敢請大王教。”
“如此,寡人便獻丑了…”
鞠子洲與異人一直對飲對談到天亮。
啟明熹微之時,鞠子洲起身拜禮:“王上,我該回去了。”
“與鞠先生交談,寡人獲益頗多!”異人驚嘆看著鞠子洲。
明明是一個奴隸出身,十幾歲的小鬼,卻眼光如此獨到,學識如此淵博,真是教人不得不嘆服。
“還望之后鞠先生多多教授寡人!”異人拜鞠子洲。
鞠子洲避開:“王上,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教王上什么東西了!”
“哦?”異人挑眉,微微進了一步:“鞠先生要離開咸陽?”
“是的。”鞠子洲點了點頭:“我要離開秦國一段時間。”
異人瞇瞇眼睛,打了個呵欠:“鞠先生是不適應咸陽的氣候嗎?還是說思鄉?”
“都不是。”鞠子洲笑了笑:“我有一些東西,留在外面太久了,我怕再不拿到秦國來,就派不上用場了!”
異人挑眉:“是何物?”
“我的一些實驗品,和一些考察筆記。”鞠子洲笑了笑:“大王應該見過邯鄲調查吧?”
異人眼前一亮:“原來是那等寶物,那確實是應該拿回來!”
“順便,我也想回去祭拜一下父母…畢竟,今后可能都不會再回去了。”鞠子洲笑了笑:“王上莫笑我做小兒情狀。”
“豈會!”異人笑了笑,握住鞠子洲的手:“鞠先生純孝,寡人不肖之子,豈敢笑鞠先生純孝之人?”
“那么,我就先告退了。”鞠子洲向異人一禮。
異人微微頷首:“鞠先生如想要人護送,寡人可以派一隊精銳護送你。”
“還是不必了…”鞠子洲嘆氣:“我本奴隸人,有些東西,還是不叫外人知曉的好。”
異人沉吟,許久,點了點頭:“那么,寡人便在咸陽,靜等鞠先生歸來。”
十月十五日中午,鞠子洲背起行囊,腰掛鐵劍,離開咸陽。
離開時候,“農會”正在進行最后的柴火收集,再往后,就該要組織人手去渭水之中大撈大捕、帶兵進山圍獵野獸為冬日的糧食儲備做準備了。
天越發冷了,鞠子洲走出咸陽不過三里地,冷風吹驟,叢林之中,一道身影從樹上跳了下來,隨后是十五六人。
“鞠先生,老夫前來為您送行了。”詢說著,將早已承諾好的一對臂弩交給鞠子洲:“先生,此去…一兩年中,還是不要回來了!”
鞠子洲笑了笑:“我哪里能等上一兩年才回來呢?”
“我在咸陽,在秦國,還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啊!”
詢嘆了一口氣:“先生如此學識,理當揚名天下,開宗立說才是!”
“相比虛無縹緲的開宗立說,我還是更喜歡做一些實事!”鞠子洲笑了笑:“勞煩鉅子與諸位墨者相送,便就此停步吧,鞠某很快就會回返!”
詢嘆息:“唉,也罷,鞠先生且注意一些安全吧!”
說罷,詢帶著手下墨者靜靜地向鞠子洲行了一禮,而后退回林中。
回到林中,詢拔出腰間短劍。
他身后,墨者們紛紛拔劍。
傍晚時分,鞠子洲遇到了另外一隊墨者。
麻衣無履,人皆冷面,背負短劍。
鞠子洲停下腳步。
“可是鞠先生?”為首一人上前一禮,問道。
鞠子洲點了點頭:“墨者,渠?”
“正是。”渠點了點頭:“鞠先生可愿為我等耽擱片刻?”
“可以。”鞠子洲點了點頭:“有什么想問的?”
“鞠先生,覺得我等的“墨義”,對嗎?”渠看著鞠子洲,問道:“我等從鞠先生的理念之中獲取到了新的“墨義”,但卻無法證實自己的正確!”
“央請鉅子向先生詢問,先生也只是避而不答。”渠有些苦惱:“先生究竟是不愿回答,還是不能回答?”
“不方便。”鞠子洲笑了笑:“在秦國,在咸陽,有些話是不好說出口的。”
“那么現在呢?”渠問道:“現在,鞠先生已經離開咸陽了,馬上也即將離開秦國,在現在,您可以告知我們答案嗎?”
“可以,但我要你們離開咸陽!”鞠子洲遍閱面前二十三名墨者的臉龐,說道:“離開秦國!”
渠與身后的同伴們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我們同意鞠先生的條件!”
“你們的理念是距離正確最近的!”鞠子洲看著渠,說道:“歷史是由勞動者創造的,但是勞動者卻并沒有能夠享有他們的勞動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