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夕暮稍稍一愣,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可可沖著她的背后,突然呲牙低吼起來。
“可可,你干什么。”
原夕暮下意識地想要護住身后的女孩,卻在伸手之后突然摸了一個空。
等到她回過頭去,紫苑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到了她四五米外的地方,一臉警惕地看著林懷恩。
“紫苑?”原夕暮下意識地呼喚著女孩的名字。
然而小女孩只是用銀齒輕輕咬了下下唇,轉身就向窗戶跑去。
原夕暮感覺一陣冷風從她身邊經過,下一秒,咒骸按著女孩的身體,把她壓在了地板上。
“放開我!你這條臭狗!”
女孩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然而咒骸的體型比她大得多,被咒骸的前肢摁在地上,讓她無計可施。
看到這一幕,不僅原夕暮顯得有些茫然,林懷恩也松了口氣。
他現在的狀態非常不對,很難說,還能像之前一樣,精準地抓住“紫苑”,還不弄傷她的身體。
“打開直播間吧,夕暮。”
林懷恩緩緩地走到可可旁,拍著它的脖頸,坐下來。
而原夕暮雖然有些猶豫,但是“紫苑”剛才逃走的行為,也讓她心生疑惑。
更何況,雖然此時此刻,小女孩被可可摁在地上,低聲抽泣。但在剛才她逃走時,說話的表情與語氣,給人的感覺,可不像之前那位膽怯內向的幼女。
雖然不至于色厲內荏,但精通演技的原夕暮,很清楚地能夠感覺到,剛才“紫苑”說話時的措辭與動作,完全不像一名小孩子!
“她到底是什么東西?”
原夕暮一邊操作著攝光妖精,將鏡頭對準林懷恩與咒骸,一邊低聲詢問林懷恩道。
“我也不能肯定,要逐一確認。”
林懷恩看了看,將烏濡之羽的兜帽,戴到了頭上。
他讓原夕暮展示了下手機屏幕。
在陰暗的木屋內,有意調整過的攝光妖精,只能捕捉到他的嘴唇與下巴。
“這樣就足夠了。”
林懷恩點了點頭,看到原夕暮對他比了個手勢,然后進入了直播準備階段。
這時候,原夕暮會播放大約3~5分鐘的靜態圖片,等觀眾們聚集過來。
等到直播間里差不多有了兩百多個人之后,他覺得差不多了,讓原夕暮將直播畫面切到自己的身上。
“大家好,初次見‘面’,我是‘希區柯克的女仆長’的同伴‘林’,之前一段時間,多謝大家關照了。”
原夕暮手機的位置距離他有些遠,他即看不清直播評論,也沒打算去看直播評論。
他只是舉起了自己的右手,與觀眾們進行著互動。
“如果在場的觀眾里,有幾天前也在現場的人,我想問大家,在你們的印象里,女仆長的同伴,一共有幾位?都是哪幾位?”
幾位同伴?你是說女仆長的那些同事嗎?
這位評論者,很明顯是在說的劇組里的那些人。
你這算是明知故問嗎?女仆長的同伴除了你還有誰?那只名叫‘可可’的狗嗎?
原夕暮讀到這段評論時,突然將腦袋抬了起來,她略微有些迷茫與震驚地看向咒骸抓下摁著的幼女。
而不知道什么時候,“紫苑”已經不哭了,但是腦袋埋在胳膊里,仍舊沒有抬起頭來。
聽到原夕暮讀出來的彈幕,林懷恩點了點頭,手指指向可可的前爪——
“那么,在我手指指著的地方,你們能看到什么?”
咒骸站著的地方?除了一片金色的花田之外,還有什么?
評論者的說法,解除了原夕暮的疑惑。
她有些驚訝地捂住了嘴巴:“金色花田…?夜來香?!‘紫苑’原來是夜來香?!”
林懷恩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
他解釋道:“應該沒那么簡單,它應該和鴉面醫生與《陰影森林》一樣,只是一種精神體。”
“與其說是‘夜來香’,不如說是‘金色花田’本身,”
“我說的沒錯吧?《異常體》小姐?”
不知道什么時候,“紫苑”完全不動了,“她”面朝地面,趴在地上。
“你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紫苑”的身體突然詭異地一扭,下一秒,已經“她”已經面無表情地,坐在了林懷恩面前,只有右腳,仍舊被可可死死地壓在地上。
這詭異的一幕,把可可也嚇了一跳,但咒骸盡管壓低了身體,俯身低吼,但是卻沒有將踩在地上的右腳拿開。
而對于“紫苑”的詢問,林懷恩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從一開始,我對你就心懷疑惑。”
“只是沒有表現出來。”
林懷恩淡淡地說道,面對“紫苑”,他既不膽怯,也沒有退縮,因為從他的推斷中,他已經意識到,“紫苑”自己,應該也處在一種自身難保的狀態。
理由就是,她把林懷恩與原夕暮放進來,然后利用營地外圍的裂頭怪們,驅趕著他們,進入木屋發現“自己”。
從行為學上來說,這一切的行動未免有些過于巧合——
就像是“機械降神”,當人物不知道該如何行動時,就利用外物驅趕著他們前進。
這種外物,既可以是從天而降的神明,也可以是從天而降的怪物。
當然,對于林懷恩他們這些本來就身處棋盤中心的棋子們而言,他們分不清楚“偶然”、“巧合”以及“機械降神”的區別。
所以在原夕暮看來,自己等人,只是剛好在金色花田即將失效的時候,走進了營地,所以才有了之后怪物們的圍攻,與遇到躲在木屋里的‘紫苑’——
如果,林懷恩沒有收到《陰暗森林》灌輸給他的那段“夢境”的話。
“本來,我只是疑惑于你口中的‘金發大姐姐’為什么要將夜來香吊墜交給你——這個理由太像是借口,有著完整的邊界與收束點,無論是我們追問你那位大姐姐是誰,還是她交給你吊墜的理由是什么,你都可以自稱不認識對方,而一問三不知。”
“但或許只是因為她的身份你不方便說,或者這個吊墜是你從某個探險者那里偷來的,所以才不敢把真實的理由告訴我們…”
林懷恩淡淡地說道:“直到我攝入異化純水,得到了一段,關于《陰影森林》鎮壓隊成員的記憶——”
“該死,原來如此…”聽到林懷恩的說法,“紫苑”稚嫩的幼女面容,突然陰沉了下,但她很快就看向林懷恩:“《陰暗森林》雖然有著某種類似于‘意識’的東西,但那種東西更像是人類負面情感的集合,它應該沒法通過意識告訴你我的存在…于是你就只通過它硬塞進你腦子里的那一小段片段,就意識到我不是活人?”
“不,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金色花田’這個相當重要的存在,一直以來,都被我下意識地忽略了。”
林懷恩毫不客氣地自我批評道:“我在地下城內陷入輪回時,就是躺在金色花田上睡著了的。”
“然后即便脫離了輪回空間,來到《陰暗森林》的精神世界,仍舊能夠看到“你”的存在。”
“那時候,我就在奇怪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但是原夕暮的說法,麻痹了我,她雖然看似給了我一個‘解釋’,但并沒有告訴我‘答案’。”
林懷恩看了眼張口欲言的原夕暮,搖了搖頭:“但我不怪她,也不怪我自己。”
“因為‘承載記憶的根源’是‘意義’。當我們不知道‘為何而看’、‘為何而聽’,無論我們看了多少伏筆與鋪墊,它們都因為無法在我們的腦海中,和‘意義’建立起聯系,而被我們遺忘,忽視,甚至從一開始就沒有進入我們的大腦內部,‘留下記憶’。”
“所以從《陰暗森林》將那段‘夢境’塞入我的意識,我才第一次意識到了‘你’的存在…”
林懷恩看著沉默不語的幼女,繼續說道:“人腦其實是個‘工作管理器’,我們一直說自己的‘注意力不夠集中’,或者‘精力不夠’,本質上都是因為我們的大腦承擔了太多它本不該承擔的任務。”
“我記得有一個心理學實驗,叫做‘看不見的黑猩猩’,在這個實驗里,受試者被要求看著電視屏幕,數上面的三個白衣人,總共傳了多少次球。”
“而在數球的過程中,受試者根本不會意識到,在這三位白衣傳球者中間,走過了一只穿著黑衣服的‘大猩猩’。”
“在走過白衣傳球者中間的時候,這個黑猩猩甚至還跳起了舞,但都沒有引起白衣傳球者的注意力。”
“這是因為,我們的大腦,在一開始,就沒有收到‘要注意觀察黑猩猩’或者至少也是‘要注意觀察電視屏幕上有什么’的暗示。”
“只要我們的大腦收到了一條‘命令’,只要他認同了它,無論那條‘命令’是什么,他都會將這個‘命令’,視作接下來所有工作的‘意義’而忽略了所有其他的信息。”
“而這也是,為什么絕大多數人都會‘盲從權威’的原因。”
“原因并非是他們‘不愿意看’,而是他們‘壓根看不到’。”
“而我和原夕暮,也受到了你的‘暗示’。”
林懷恩舉起手中的手機,上面播放著一小段片段,正是那位在花田中心旋轉著的女探險者。
“說實話,我本來是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直到鎮壓隊的那位探險者提到,他用金色花田的視頻,引起了隊伍里其他人的興趣,讓所有人都同意在返回地面之前,到第十層的金色花田參觀一次。”
“這有什么問題嗎。”“紫苑”淡淡地說道,“畢竟,‘它’很漂亮不是嗎?”
然而林懷恩只是搖了搖頭:“再漂亮,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一致同意’前往第十層。”
“畢竟這世界上對網紅景點沒有興趣的人,有許多許多。”
“更何況,他們也不是悠悠哉哉去參觀花田的時候…”
林懷恩說到這里,頓了頓:“畢竟他們鎮壓《陰影森林》失敗了,心情低落,準備返回地面匯報情況,根本不是去參觀花田的時候。”
“但是,可以想象,‘你’是怎么說服他們的——”
林懷恩舉起了手中的手機,平靜地模仿著鎮壓隊的女探險者們:“‘畢竟鎮壓行動都失敗了,大家一起找個地方去散散心吧,我正好知道有個好地方。’”
然而“紫苑”只是有些譏諷地嘲笑道:“他們是蠢嗎?都已經戰敗了,還不趕緊回地面,還要向第十層前進。”
然而這就是你的能力了…
林懷恩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舉起了手中的手機:“你不需要‘說服’他們,你只要給他們看到‘手機’,確切地說,是手機上的短視頻,就行了。”
“只要看到手機上的短視頻,探險者們就會不由自主地被你下了暗示。無論如何,也會想要到第十層看看你的樣子。”
“然后就被你捕獲,陷入‘輪回’。”
林懷恩看著沉默不語的“紫苑”,終于松了口氣。
要從一團亂麻的線索中,將所有事情一一整理出來,分析清楚,耗費了他巨大的功夫。
首先,在鎮壓隊的探險者們的意識片段中提過,《陰影森林》并非什么《灰燼級》的存在,它甚至算不上《夢魘級》,只是一個普通的《幾何級》,威脅度和《愛之樹》差不多。
雖然鎮壓隊的探險者們鎮壓失敗,說明《陰影森林》的戰斗力,比他們想象得還強一點,但最多也不過是提升到《夢魘級》,而不是一步躍升到《灰燼級》。
而真正讓《陰暗森林》大肆擴張的原因,反倒是位于第十層的“金色花田”。
想到這里,林懷恩繼續看向“紫苑”。
“你偽裝得很好,即便是我已經推論出那么東西,仍舊沒有像《陰暗森林》那樣得到宣告——或者說,當我其實已經得到了《宣告》,然后被你從我得記憶里抹除了——”
“就像是鎮壓隊的探險者們,鎮壓《陰暗森林》失敗的記憶一樣。”
沉默的“紫苑”聽到這里,突然抬起頭來,面帶譏諷地看了林懷恩一眼——
“它們鎮壓《陰暗森林》失敗的記憶,可不是我抹除的——而是他們自己,選擇在不斷的輪回中,遺忘了那些能夠讓自己遺忘痛苦,只記得幸福的‘記憶’。”
就在“紫苑”說話的過程中,她在林懷恩眼中的形象,也逐漸發生了改變。
變得更大,更飽滿,長長的,垂落腰際的頭發,也從純黑變成了金黃,就連眼瞳也完全變成了金色——
就像是“紫苑”口中的“金發金眼的大姐姐”一模一樣。
《異常體檔案》
《完美遺忘的夢想鄉》
《類型:第九藝術》
《形象描述:在受驗者看來,完美遺忘的夢想鄉,看上去就像是一片金色的花田。如果檢索被子植物門類下的相關檔案。可以得知,組成花田的這種花卉,名字叫做“金色夜來香”。但是相比真正的“金色夜來香”,“完美遺忘的夢想鄉”的花朵,不僅呈現出完美的純黃色,還會在人類或者其他生物的碰觸下,萌發出數秒到數十秒不等的金色熒光。而這種“美麗”的發光特性,是其他普通夜來香所不具備的,可以用來區分普通的“金色夜來香”與“完美遺忘的夢想鄉”。》
《行為描述:初步檢測判斷,“完美遺忘的夢想鄉”不存在自我意識,以及物理上的行動能力,它可以通過常規的模因操作,如照片,視頻等視覺信息,將自己的存在進行模因廣播,如果這些模因在傳播的過程中,附帶準確的位置信息,就會吸引模因接觸者,自行前往“完美遺忘的夢想鄉”所在地——無論是基于什么樣的理由。》
《實驗記錄:初步可以確認,“完美遺忘的夢想鄉”,不具備較為致命的殺傷手段。它可以讓接觸到它的存在,短暫地進入一個夢境,這通常是數天至數個小時。受驗人員在接觸到“完美遺忘的夢想鄉”后,會立即昏迷,然后在試驗結束后,準時醒來,遺忘自己數天到數周內的一切負面記憶。》
《備忘1:精神部門用它糾正了一位工作人員的自殺傾向——這位工作人員,因為操作失誤,而導致除自己之外,同部門所有同事的死亡,這使得他非常自責。負責糾正他的精神師,建議他使用“完美遺忘的夢想鄉”,消除相關負面記憶。十五天后,當這位工作人員,從“完美遺忘的夢想鄉”所在的隔離艙蘇醒過來,不僅恢復了全部的精神。也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同同部門的同事。》
《備注2:根據備注1的案例,我們決定將“完美遺忘的夢想鄉”設為“雜音級”異常體,并推薦每一名受到嚴重心理創傷的工作人員使用。》
《備注3:我們決定將“完美遺忘的夢想鄉”的威脅等級,修正為“夢魘級”。》
《備注4:將“完美遺忘的夢想鄉”的威脅等級,修正為“夢魘級”的嘗試失敗了,它現在仍舊是“雜音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