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陽見證了曾經發生在竺清月身上的一切。
同樣是對一位與自己關系親密的神媒使用最后的通靈,他在班長大人意識空間內的經歷和林星潔那時有極其相近之處,又有迥然相異的地方:
他借助通靈的力量,看到了林星潔童年時的樣子,甚至還能以幽靈的樣貌,和過去的人們產生交流:他成為了年幼時星潔的“幽靈大哥哥”,還認識了林明遠——即星潔那位人間蒸發的父親,見證了他所做的一切,被他察覺到是來自“未來“的存在。
目前來說,林星潔因為失去了那段童年回憶,再加上陪伴時間不長,所以并沒有記起關于他的事情,哪怕是在她蘇醒過來后;
但另一方面,林星潔確實提起過“我覺得向陽長得很眼熟,在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感覺在哪里見過”——就是那次暑假,他們三人一起出去玩的時候。
現在看來,她那時候的說法并非單純的玩笑。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是否意味著自己的通靈能夠回到過去、改變未來?
可事實上,他卻是在遇到了星潔以后,才有機會通靈她,回到她的過去…
為了確認這件事,在班長大人這兒,他自然想要故技重施。
遺憾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安比較乖順、而假清月則完全是為了讓巢母的力量失控,這一次,徐向陽想要“入侵過去”與現實中的人發生交互的難度,上升了不止一個臺階。
就好像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他只能站在玻璃墻的這一邊觀望,而無法伸手觸及。用力過頭的話,恐怕意識體會當成直接消散,宣告通靈失敗…
他只有一次用盡全力的機會。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徐向陽只能當個觀眾。
他親眼看到了竺清月的母親張紅受到佞神的力量影響、精神狀況逐漸步入瘋狂的過程;
他見證了竺清月的父親竺康文,被附身的張紅玩弄于鼓掌之中,連男人最后的反抗都成為被嘲笑和陷阱的一環。最終,竺康文,忘記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成為生活在另一座城市的孤魂野鬼。
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是那場十年前發生在天海市的“巢母之戰”,人們付出慘重的傷亡代價才將巢母驅趕回遠境…
沒想到,那不過是第一步。
巢母真正的目的已經實現了:它成功潛伏入人間,并且它選中的寄宿對象不是別人,正是站在那場戰役第一線的英雄。
巢母本身不具備智能,但它根本不需要所謂的“智慧”。它只要附身人類的軀體,就能利用受害者的意識殘渣創造出一種嶄新的生命。
它們既擁有人類的常識和智能,同時又是佞神忠誠的奴仆,一切目的都是為了讓巢母最終能在這個世界降臨。
這種有別于人類抑或邪靈的“新生命”,目前出現過兩例:
第一例是幼年竺清月碰到的婆婆,她欺騙了清月,讓小女孩親手完成了殺死母親這最后一步工作;
第二例,就是婆婆口中的“后輩”…恐怕就是假清月了吧?
徐向陽站在一個臥室的房門前。
他知道,竺清月就呆在里面。
現在的問題是,年幼的清月在佞神制造的幻覺逼迫和婆婆的引誘下,捅了躺在床上的母親一下。
盡管那個時候,屬于張紅本人的意識其實已經消散了很長一段時間,只剩下一具有著微弱生命活動跡象的肉體…
但看樣子,竺清月還是不肯原諒自己。因為當她的媽媽復活后,她毫不猶豫地選擇回歸到過去的日子中。
班長大人不愧是班長大人,根據徐向陽的觀察,她如今年紀雖小,心態卻成熟得不像是個孩子,所以她不可能分不清現實幻覺的區別。
更何況,死而復活的“張紅”壓根沒有藏著掖著的打算,她像個怪物那樣肆意行動——徐向陽終于知道,錦江市是如何一點點被巢母掌控在手心,以至于每個進入這座城市的人腦袋上方都懸掛起了一根絲線,原來是它在十年的時間里不斷編織,直到這個城全范圍地蛻變為巢穴。
可竺清月還是當作沒看見一樣,繼續像往常那樣細致地照顧自己的“媽媽”…
顯然,她是心甘情愿的。
這種心態明顯不正常。眼見情勢越變越不妙,徐向陽焦慮到不能自已;
他本來還以為等清月年紀再長大點,思維就能轉過彎來,但轉機還沒到來,等到的卻是更糟糕的發展:他眼睜睜地看著女孩的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
現在,聽著房間里虛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他仿佛能想象出小姑娘凄凄慘慘地垂著腦袋坐在地板上,雙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面色慘白雙目無神,腳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徐向陽整個人都麻了。他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房門前反復打轉,卻毫無辦法。
理論上講,現在的徐向陽就是歷史中的幽靈,任何發生在“過去”的物質實體都不可能阻攔他的去路;可唯有這扇門,他無論如何都進不去。
果然是佞神的力量在作祟。
換而言之,這扇門背后,就是異變真正的核心…但他卻只能看著年幼的清月一個人努力掙扎。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看這情況,要是竺清月再不出來,想辦法上醫院自救的話,說不定會死在那里面…
可是,徐向陽心想,既然班長大人活到了以后,身體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就說明并沒有發生最壞的情況吧?
之后一定會有轉機。
可轉機在哪里?
它什么時候出現?
是誰幫了她?還是清月自己想辦法出來的?
徐向陽環顧四周,這個家就像遠離塵世的封閉花園,感覺根本不會有外人踏足。
他越是思考,情緒就越是糟糕,亂七八糟的念頭、無數的記憶,像水里的氣泡一股腦地全部涌上來。
突然地,一道靈光乍現——某段記憶逐漸在徐向陽的大腦里清晰起來。
等等,他想,這一幕…
——眼前這一幕,總覺得在哪里聽說過啊?
同樣是在不久前的那個暑假,他和班長大人陪同林星潔一起,去見了一對曾經幫過她忙的老夫妻。
那天晚上,他們是睡在頂樓天臺上的,徐向陽還被倆姑娘看個精光…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在臨睡前,竺清月向兩位好友講了一個鬼故事,一次聽說發生在她童年時的撞鬼經歷——
“其實不用我說,你們多少也能猜到一點。沒有什么特別的,無非是父母分居兩地很久了,從我小學的時候開始,一直到持續現在…”
短發女孩朝他們嫣然一笑。
“對我來說,所謂的‘父親’——他曾經代表的一切意義,如今就只剩下了每隔一段時間,我去郵局領取撫養費時匯款單上的那個落款署名。而等我成年以后,或許連這僅存的一點意義都會消失。”
“就算是媽媽生了重病的時候,他也只是叫了別人過來照顧。但是,我總覺得很不放心,所以我就開始自己學習做家務和幫忙照顧病人。幸好,我們家的經濟條件還算寬裕,這些事情對小學生年紀的我來說是有點辛苦,但最后還是堅持下來了。”
“可有一段時間…那個人走了,我開始獨自照看病重的母親。”
“白天早早起來,準備飯菜,晚上回來以后,除了學習以外,還得處理家務和照顧媽媽。每一天、每一天,總是忙到很晚很晚才能上床睡覺,連喊苦喊累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的我已經不覺得辛苦了,因為已經鍛煉出來了嘛,人也長大了。那時候的我不一樣,不但年紀小,本身心態就不是很穩定,一方面覺得學校里的老師同學都對我另眼相待,有種待不下去的感覺;而家里又只有我一個人整天對著病榻上的母親,辛苦得要死…”
“哎等一下,我說了,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啦。你們就沒有這種時候嗎?就是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值得依靠,只能自己一個人咬牙堅持的時候…我知道向陽一直有蓮姐陪著,但星潔應該會有和我相似的體驗才對吧?”
“嗯,我知道啦,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不說就是了。總之,那段時間的我確實過得渾渾噩噩,結果把自己的身體都搞垮了,感冒發燒流鼻涕,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在發現自己生病以后,我只能請假呆在家里,但那時候的我根本沒辦法停下來休息,所以病情一直沒有好轉。”
“再后來,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就在那個時候——”
她說。
“我聽見了敲門聲。”
難道說,難道說——
徐向陽渾身戰栗。
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了命運的分叉口上。
此時此刻,根本不可能再去期待一個全新的救世主,能打破局面。
在這個家中,只有竺清月、佞神,以及…
身為“觀眾”的自己。
在過去的某個剎那,竺清月在無人的家中聽到的敲門聲,究竟是誰做的?
如果說,星潔就算真的受到了被徐向陽所改變的“過去回憶”的影響,她也不過是覺得這個男生長得有點眼熟,所以兩人在小巷初遇的時候,才會過來搭了兩句話,并沒有放在心上;是他后來的行動,兩人的經歷決定了他們會在一起,而非過去——
那么,眼下的情況卻大有不同。
因為,要是沒有人來敲門,竺清月真的有可能會死!
假如是他現在的行為改變了過去,讓班長大人能活到未來認識自己,他再通靈她來到過去…
這無疑陷入了時間的循環。到底何者為因,何者為果?
…不。
不不不不。
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即便是假的,即便這不過是一場滿足自己“成為英雄拯救過去戀人性命”妄想的幻夢——
他都不可能坐視不理。
于是,徐向陽竭盡全力,壓榨組成意識體中的每一根“纖維”,讓自己的力量顯現。
一只無形的手掌撫上了門板,像一陣輕風拂過,這間打不開的臥室門,以微不可查的幅度振動了一下。
看\侵入人間\就\記\住\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