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出門探索,他們表現得更為謹慎。
為了避免鬼屋老人使壞,比如在他們準備再次回來的時候,將房間隱藏到找不到的地方、或是想辦法耗干他們的體力之類的情況,他們將必備的礦泉水和儲存食物,以及能隨身攜帶的藥物等等,都放在背包里裝走。
至于通訊設備這種太過沉重,他們沒辦法挪動,只能留在原地。
“這種體驗…還真是奇妙。”
徐向陽和竺清月一同站到地板整塊都會移動的走廊上面,于是,他們腳下的木板真的像是某種載具那般開始穩定移動,這種感覺就像是站在商場里的自動扶梯上。
鬼屋內的面積太過寬廣,或許居住在里面的人們確實需要這種方式移動呢,就像是地鐵、自行車或是公交車一樣…一種全新的軌道交通?
當這個念頭浮現在徐向陽的腦海里時,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如果朝這個思路往下思考,這地方雖然名義上被稱為鬼屋,卻和他印象中詭異陰森的氛圍完全搭不上邊了。
從種種神奇的功能上來看,更像是科幻電影里才會出現的未來建筑。
“怎么了?”
竺清月正在好奇地左顧右盼,聽見了他的笑聲后開口詢問。
徐向陽把自己的想法分享了一下,班長大人同樣露出微笑。
“在這里發生的,的確都是些現代科學解釋不了的事情。”
她想了想,又說道:
“你不覺得光是‘與外界時間不同步’這點,就能做很多文章嗎?”
“比如?”
“真要講的話,我一時半會兒是想不出來啦。但這世界上有那么多科學家們都在研究鬼屋現象,各國政府都在關注,如果真的能充分利用這種特性,豈不是會破壞目前的世界平衡?”
“有可能不是每棟鬼屋都有這種特性,”徐向陽猜測道,“又或者,存在某種我們不知道的限制吧。”
兩人聊天的時候,他們腳下像滑板般飛速穿梭的木板,它的移動速度正在慢慢停滯。
這條走廊將他們送到了位于終點的房間。
“看樣子,就算我不通靈…”
“不對,”班長大人打斷了他的話頭,“我想,要是沒有你發現那個女鬼的話,它大概不會主動這樣做。”
他點點頭,推開面前的門。
映入眼簾的房間內部面積頗為寬敞,有小沙發和幾把椅子,中央放著一張紅木大床,應該是屬于一家人里的夫妻居住的主臥。
前方還有一堵落地窗。只是,玻璃折射出來的卻是一大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理所當然看不見窗外的風景。
“你在通靈中看到的地方就是這里嗎?”
竺清月踏入房間,腳下的柔軟地毯吸收了周圍的噪音,讓整個房間都落針可聞。位于天花板中央、床鋪上方的圓弧燈罩,散發著洋溢溫馨氛圍的淡黃色光芒。
臥室內空無一人。
“…沒錯。”
徐向陽跟著走入,他在房間內轉了好幾圈,在椅子旁邊停住腳步。
椅子上放著一臺步話機。他低頭一看,發現椅腳邊沿有滴落后滲透成圈的水漬痕跡。
徐向陽將椅子上的步話機拿起來,放在燈光底下轉動一圈,在側面看到了濕漉漉的指痕,像是一個剛沐浴出來,身子沒擦干的人用手抓過后留下的。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通靈中看到的景象。
“…那個女人的頭發和衣服好像都是濕漉漉的,像是掉入河里又爬上來的感覺。”
徐向陽喃喃。
“所以,這是她留下來的?”
竺清月饒有興致地用手壓了壓床墊,似乎是在試驗柔軟程度與彈力,與原來那個安全屋內的小床做對比。她聽到徐向陽的聲音后,轉過頭來問道。
“那她現在人…不,是鬼在哪兒?”
“這就只有鬼知道了。”
徐向陽嘆了口氣,表情困惑。
“有點奇怪。既然是宋德壽主動把我們送到這里的,說明它對最后的手下有充分自信,應該會讓對方在這里迎接我們才對。”
“咦,那她現在不出現,難道是準備繼續和我們捉迷藏嗎?”
竺清月的語氣聽上去有點不爽。
“太不痛快了。”
“是啊。”
“只能靠你了。”女孩一邊說著話,一邊干脆爬上了紅木大床,“我可不擅長這個。”
“你不說我也…”
徐向陽的話說到一半,就只見到背對著自己的竺清月以跪坐的姿勢,在床上原地蹦噠了兩下,嘴角微微抽搐。
“清月,你這是干啥?”
“我在試床啊。”班長大人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回答道,“不先試試,怎么能知道舒不舒服?目前來看是比原來那個房間里的床要柔軟和有彈性一點,更像我家的床。當然,還是要等待會兒真正睡上去,才能得出最后結論。”
“不是,你難道準備在這里住下?”
徐向陽嘴巴微張。
“有問題嗎?邪靈又不在,不會有人蹦出來說是我們強占了它們的房間。”
“…可你難道就不會覺得膈應嗎?”
“衛生情況的話,我肯定第一時間檢查過了。”
竺清月笑呵呵地回答。
“你別說,這屋子里的床是真的干凈,連點灰塵都沒有。”
——但,這里是鬼屋啊。
說不定那張床上就死過人…
徐向陽咽了口唾沫,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他走到床邊,忍不住用手指試了試。
的確,比之前那張要柔軟。他們家里用的還都是木板床呢,這種席夢思床只在大商場里見到過,感覺躺上去會很舒服…
做睡前運動的時候會很方便吧。
而且,還是和班長大人一起躺。
寬敞到可以讓兩個人滾來滾去。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和竺清月一樣,在床上坐下來了。
這張提供給夫妻兩人睡覺的大床,足以容納下他們,而不像安全屋里那張擁擠,只能勉強容納并排睡下兩人,一旦同床的班長大人睡相不好,他就會遭殃…
“哎,對了,我去看看浴室!”
困意一時浮上心頭。這會兒,班長大人略顯興奮的聲音從他背后響起,女孩從床上一躍而起,朝著浴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徐向陽覺得,她注定會再次落得失望的結局。
這里是鬼屋,又不是真的旅館。安全屋的情況就已經很明朗了,衛生間解決一下生理問題倒是沒問題,絕不可能用來洗澡。
不過,男孩子會習慣夏天渾身出汗、衣服沾在身上黏糊糊的感覺,但女孩子肯定接受不了長時間這樣…
我待會兒還要不要出去?
他正這樣想的時候,就看到竺清月已經從里面走了出來。
“情況如何?”
“你覺得呢?”
她說。女孩臉上的表情還是那副柔和的笑,讓人看不出真實想法。
“這、這有什么好問的…”
徐向陽只覺得這個問題很無聊,可他很快就不這樣想了。
“有獎勵哦,你要答對了,我們倆就一起洗。”
這句話可謂石破天驚。
因為來得太過突然,他甚至還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結果就被靠近的班長大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來吧”
他來不及反應,就被她從床上拽起。
女孩的聲音中透著笑意,邁著輕快的步伐,態度強硬地拉著他踏入浴室。
徐向陽被拉得腳下步伐踉踉蹌蹌,腦袋渾渾噩噩,完全沒想過要反抗。
…我真的要反抗嗎?
直到他跟在班長大人背后走到浴室內,到處張貼著白色瓷磚的空間給予人的清冷氛圍,才讓他有點冷靜下來。
除了淋浴用的龍頭和盥洗盆以外,內側貼著墻壁的地方擺放著大浴缸,用一塊不透明的淡黃色塑料簾布擋著。
“做好準備哦?”
竺清月這么說著,將手伸向簾布。
“呃,什么準備?”
“當然是心別跳太快的準備…類似的景象,你不是前不久才遇見過嘛。”
聽到這話后,徐向陽頓時有種呼吸驟停的感覺。
“好了吧?”
她說。
“…嗯。”
“唰。”
簾布被她一把拽開。
“嘔——”
徐向陽用手扶著墻,不斷地干嘔,眼淚止不住地流淌下來。
“對不起啊,向陽。”
她動作輕柔地撫摸著少年的脊背,這一切就像是過去的場景復刻。
“我本來還以為在見過那具腐尸后…”
竺清月的表情有點尷尬,看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手扶墻的徐向陽搖搖頭,朝她舉起一只手。
“沒事沒事,不是你的問題。不過…”
他嘆了口氣。
“這種事情可不是看到一回兩回就能冷靜下來的。”
徐向陽其實沒有看清楚。才不過一眼的功夫,只看到了像亂麻般糾結在一團的漆黑頭發,渾濁不堪的水面,以及被泡到浮腫的白色表皮,就像一整塊吸了水膨脹起來的海綿。
但光是這一眼,已經足以讓他明白浸泡在浴缸里的是什么。
和腐尸所在的環境不同,但在慘不忍睹程度上可謂不相上下。
徐向陽搖晃了一下腦袋,好不容易將剛才的畫面甩出腦海,冷靜下來后擦了擦狼狽的臉,低聲說道。
“那就是最后一位犧牲者的尸體嗎?”
考慮到人型邪靈那好似是剛從水里冒出頭的樣貌,她生前說不定真的是死在浴缸里。
“這就不知道了。”
竺清月搖搖頭。
“尸體被泡成那副樣子,不可能再分辨出相貌。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可以先把她從浴缸里撈上…好啦好啦,別這樣看我,人家只是開玩笑嘛。”
徐向陽沒有再理睬鼓起臉頰的班長大人。
他的視線開始漫無目的地到處亂轉,最后落到了前方的地板上。
在那邊靠近門口的地板上,有一個濕漉漉的腳印,腳趾頭朝著大床的方向,在深色的地毯上顯得尤其鮮明。
徐向陽頓時打了一個激靈。
這個微小的細節,卻仿佛描述了浴室里的人死后,靈魂仍在此地徘徊不去的景象。
但在那之后,邪靈卻再沒有出現過。
休憩時間。
房間內的燈熄滅了,營造出寧謐夜晚的氛圍。
安睡良久,徐向陽撫摸著自己的額頭,再度睜開眼睛。
他被一陣細碎嘈雜的聲音驚醒,還以為又是昨天的收音機正在沙沙作響,等到他從床上坐起身,才意識到他已經換了個房間。
徐向陽拉下旁邊的燈繩,暗黃色的光芒未能驅散整個房間中的所有黑暗。
坐在床上的他朝前方望去,發現衛生間的門微微敞開著,里面透出點淡白色的、清冷的光。
一串濕漉漉的痕跡,自門縫的角落向外延伸。腳印有深有淺,一直延伸到靠近床腳旁邊的位置,像是有人從衛生間里出來后,一路走到了床邊,然后…
徐向陽瞪大眼睛,睡意一下子不翼而飛。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了一下腦袋,趕緊又收了回來。
——真的在!
一個身上穿著白色睡袍,頭發像海藻般披在肩上的女人,就背對著自己蹲在床邊!
我這算是體驗了一把班長大人的相同待遇吧?
徐向陽苦笑了一下,他一只手下意識地往旁邊摸索,卻摸了個空;他轉過頭來一看,發現身旁空空如也。
清月…不在?
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那正好。”
徐向陽卻沒有感到慌張,反倒是笑了起來。
他施施然地下床、穿上鞋子,甚至還有心情整理自己皺巴巴的衣服。
等他再度抬起頭的時候,發現蹲在床腳的女鬼不知何時已經跑到了另一側,以蹲伏在地上的姿勢,正面朝向他。
濕漉漉的長發垂落下來遮擋住了她的面龐,只有兩道陰森怨毒的視線從濃密的頭發縫隙里死死地盯向他。
——你瞅啥?
徐向陽心想,我連泡在浴缸里的腫脹女尸都見過了,你這種相貌平平無奇的女鬼,根本一點都不可怕了!
他早已下定決心。
而眼前這個邪靈,正是踐行這一決心的最好選擇。
濕漉漉的女鬼猛地張開嘴巴,臉龐的變形幅度近乎骨骼扭曲;凄厲的吼聲不似在空氣中傳播,反倒像是在他的腦海里炸響。
漆黑的孔洞猛然張開,女鬼好似野獸般朝自己撲了過來;
徐向陽夷然自若,堅定不移地注視對方,準備通靈。
可就在這一霎那,他發現自己的身體突然間變得僵硬,如石膏雕塑般不能動彈。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自己變成了一具被牽住線的木偶…
他眼角的余光看見房間的門被一把推開,竺清月的身影大踏步而入。
她朝著自己的方向,張開了手掌——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