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陽驚訝地張大嘴巴,頭腦一片混亂。
那個剛剛還坐在扶手上,搖晃著雙腿的女孩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身影竟出現在不遠處,正靜靜俯瞰著自己。當然,其中原因絕不是她走下來后又走到了這邊…
而是因為虛假的幻象消失,真正的竺清月出現了。
他頭腦混亂的理由,自然也不可能是在好奇她是如何在自己眼皮底下改變位置——
“你、你什么時候來的?”
他見到班長大人,下意識間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幾乎是不假思索。
要是她早就來了,剛才只不過是一直在旁邊聽著沒有打斷,那豈不是意味著他剛才說過的那些話——那些自以為沒辦法對當事人說出口,才會忍不住一股腦全部傾訴給幻象、一直憋在心底的話…其實全都已經被正主聽去了?
徐向陽覺得眼前一陣發昏,他忍不住捂住像是感冒般發燙的額頭。
這…這未免太尷尬了點,比當年林星潔在同學們的眾目睽睽之下對自己冷冷拋下一句“別管閑事”都要尷尬。
“嗯,怎么了?”
因為光線太過昏暗的緣故,他看不清班長大人的表情,只聽她的聲音倒是很自然。
“我是剛到啊,解決完一頭會制造幻覺的怪物就匆匆忙忙趕過來了,結果就看到你一個人在這邊對著空氣嘟嘟囔囔…有發生什么嗎?”
“沒、沒什么!”
徐向陽干咳一聲。
“沒什么你還一副這種表情?”女孩的語氣頗為狐疑,“你該不會是中招了吧?”
“中招?是指幻象嗎?”
徐向陽搖搖頭。
“那倒沒有。我一開始是因為沒有察覺到邪靈的味道或是危險,所以沒放在心上,但很快還是發現不太對勁。”
主要是一種氛圍上的差異。其實,那個虛假的“她”不但長相與真正的班長大人一模一樣,語氣習慣亦和他心目中的清月很像,也知道一些只有他們倆知道的事情——比如是孟正告訴他們關于通靈者與靈媒的常識。
但是,該怎么說呢…
他雖然有時候會搞不懂班長大人的想法,最近也因為自身定位的事情而苦惱,但憂慮歸憂慮,他并不認為女孩真的還會對自己說出那種話。
當然,最有力的證據還是通過能力得到的結果。
“幻象散發出來的氣味,和邪靈或是人類都不一樣,準確地說是‘沒有氣息’,就像是塑料或是金屬一樣,所以還是很容易分辨出來的。”
“我也一樣,發現自己的線失去了效果,是個空空蕩蕩的幻影,所以就…”
說到這兒,竺清月的話頭停頓了一下。
她在幻覺中看到的人是徐向陽,這就意味著自己會主動對他使用“線”,這就有試圖操縱自己好友的嫌疑——意識到這點后,她便不愿意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而是率先問道:
“你看到了誰的幻覺?我嗎?”
“呃…是的。”
徐向陽點點頭。
“那你剛才呆在這里念念叨叨,就是一直在對我說話?”
竺清月輕輕笑了起來。
“你說了什么?難道是說‘喜歡我’,對我告白嗎?“
徐向陽心中一驚。但他很快聽出了女孩口吻中的調笑意味,態度冷靜地沒有搭腔。
“我猜對了?”
“…怎么可能。”
他果斷否認。
“哼哼,幸好星潔不在這兒呢。要是她聽見了,你之后的告白肯定會失敗,因為她只會覺得你是個花心大蘿卜。”
班長大人的調侃,讓徐向陽有點尷尬。他只好強行轉移了話題。
“不過,對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首先,它是將我們兩人分開了,對吧?但我沒有察覺到有邪靈靠近的跡象。”
“既然宋德壽能完全掌握和操縱鬼屋的內部建筑結構的話,這種事情就并不困難。”
她分析道。
“首先是調換了我們倆的位置,至于具體的做法,有可能是把我們腳下的地板直接進行移動,或者是當我們倆在一前一后經過某個轉角的時候調換空間,前面那個人和后面那個人已經被分割到了兩個地方。”
“——本來這種情況,要是我們手拉著手就能注意到了。”
“是、是啊。”
說這話的時候,女孩的瞳孔在黑暗的世界里閃閃發亮,讓他有種不敢直視的感覺。
“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就像你猜測的那樣,宋德壽在殺死靈媒小隊后所轉化后的邪靈里,確實有能力特殊的類型,比方說這個能制造幻覺的。”
鬼屋老人不希望與竺清月正面對抗,于是想辦法通過別的方式——通過制造幻覺進行心理戰術,看上去是個好選擇。
…假如徐向陽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大概也會這樣想。
“這頭邪靈的能力,可能是在某個范圍制造幻覺,所以它直接把我們倆分開來,并依次送到了被幻覺覆蓋的范圍內。”
“為了不與你發生正面沖突,宋德壽還真是煞費苦心。”
徐向陽嘆了口氣。
“情況如何?你看見對方的真身了吧?”
問話的同時,他從口袋里拿出那兩張照片。
“是不是這兩人中的一個?”
竺清月沒有湊過來,只是瞥了一眼,便很確定地說道。
“是這邊這個男的。”
“嗯。”
徐向陽將最后一張女性成員的照片塞入口袋。
“至于外型,大概有點像飛蛾的感覺…”
竺清月拿手比劃了一下。
她回想著當時的景象:臃腫肥胖的身軀拼命扭動著,毛茸茸的翅膀在張開后,幾乎將整條走廊都擠得滿滿當當。
“果然還是蟲子。”
徐向陽若有所思。
“你沒有…試著操控它?”
能制造幻覺的特殊邪靈,他覺得可能比原先那頭人面蜘蛛還要更有用。
“我試倒是試過了。”
班長大人的語氣聽起來不是很有熱情。
“你想看看嗎?”
聽見這話,他頓時想起不久前,班長大人用釣魚的姿勢將一具腐尸從鬼屋深處拖拽上來的景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個…”
他還在猶豫的時候,對方已經替他做出了選擇。
“算了,你看到就懂了。”
只見面前的短發女生手輕輕一揮,灰撲撲的包裹般的事物便從天而降,落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回響,濺起一陣塵埃。
徐向陽嚇了一跳,往后倒退一步,對著地面定睛一看,發現躺在那兒的是像毛線球般的灰色怪物。從頭顱上的觸角來看確實很像蛾子,只是兩邊的翅膀似蟬翼般輕薄,將干癟的軀體包裹起來,腹部上的人臉亦隨之縮成了一團,感覺就像是脫水曬干過似的。
“這是…變成標本了?”
徐向陽驚奇地問道。
“是啊,明明我看到的時候還是胖乎乎的樣子。”
班長大人的語氣頗為遺憾。
“但是等我將它抓住后,才發現這家伙的身體變得干巴巴的。雖然是還活著,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恢復成原來的狀態…為了制造幻覺,它好像把自己的身體都掏空了。”
“另外,這家伙壓根不會飛。我在準備控制它的時候,邪靈第一時間想要逃跑,然后,應該是為了制造有利于讓它逃跑的條件,當時鬼屋的屋頂一下子拔高了,變得比我們學校的食堂還要高——估計宋德壽也不希望讓我把它的手下搶過來吧。”
“但是,這家伙卻沒能趁機飛走,而僅僅只是撲騰著翅膀,在地板上滑行。”
徐向陽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感覺有點滑稽。
“所以,這是頭壓根飛不起來的大蛾子?”
“沒錯。”
女孩點頭。
在它身軀肥胖的時候,翅膀無法負擔這份重量,只能在地上蹭來蹭去,或是短距離滑翔;
而當使用制造幻覺的特殊能力之后,身軀又會立刻干癟下來。看它現在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樣子,顯然失去了飛行的力氣。
至于制造幻覺的能力…先不說被看穿得太容易,而且就以徐向陽的經歷來看,幻象只是幻象,它還沒辦法對人造成直接威脅。
如果不是因為沒有察覺到危險,他也不可能干脆坐下來對著虛假的竺清月悠閑地聊起天來。
自己先不說,班長大人的強大之處可不止在于能力的恐怖,她的頭腦和個性同樣有點嚇人。
“如果用在戰斗中的話,多少有點雞肋。而且最重要的是,這種能力一時半會兒還用不了。”
班長大人嘆了口氣。
“要不然起碼能試著對別人做做惡作劇什么的,比如星潔她…嘿嘿。”
說到這里,女孩發出了有點奇怪的笑聲。
等等,你想利用幻覺對她做什么?!
徐向陽抓了抓頭發,有些無奈地說道:
“總算還是有收獲的,不是嗎?”
竺清月這回倒是點了點頭,她忽又笑了起來。
“這樣一來,在對付宋德壽前需要干掉的敵人就只剩下最后一個了。要不先回去一趟?”
徐向陽不置可否,從地上站起來。
他往來時的方向走了幾步路,卻發現竺清月沒有跟上來,有些好奇地轉過頭來問道:
“你不過來嗎?”
“嗯,你先走吧。”
竺清月還是像出現的時候那樣,雙手抱在胸前,肩膀輕輕地倚靠在墻壁上,始終將臉龐隱藏在昏暗的光線中。
“——不手拉手回去嗎?”
徐向陽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受某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沖動驅使,他朝著黑暗中的女孩伸出自己的手。
女孩沒有回答。但徐向陽憑直覺認為,她現在應該同樣有在感到驚訝。
“呃…算了!當我沒說!會制造幻覺的邪靈已經消失了,我想不會有事的。”
他的心臟一陣亂跳,在拋下這句話后,趕緊收回手,轉身離開。
竺清月靜靜目送著那個男生的背影遠離。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盡頭,她才長長吐了口氣。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觸碰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又像是觸電般收了回來。
“…好燙。”
她咕噥了一句。
周圍沒有鏡子,看不到自己現在的表情。
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的臉蛋這會兒正漲得通紅。
真討厭,女孩想,我還以為這種招數只會對星潔有用呢。
自己的反應比想象中還要大。特別是親耳從他口中聽到“喜歡”,又聽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一會兒彼此間的關系和過往。
比方說,少年時常會因為她靠得太近而煩惱不已…之類的。
這種事情她當然清楚。
事實上,竺清月一直都以看徐向陽被自己突然襲擊時候那副面紅耳赤的樣子為樂,這是因為她覺得對方的反應很有趣。
但奇怪的是,當她親耳聽到男生承認自己對他的強烈吸引力后,感到害羞的反而變成她這邊了,
就像是如果要讓她對徐向陽說“喜歡”的話,一百遍都能平靜地說出口,可是換成由他來對自己說,她只聽到一句便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果然,假貨和真貨就是沒辦法相提并論…
不,應該說是我心中的‘徐向陽’,和真的向陽差得太遠了。
竺清月隱約猜到了幻覺的機制,如果是邪靈操縱和偽裝出來的話,它不可能會知道徐向陽和自己曾經聊過的內容。
這就意味著,縱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是虛假的徐向陽,但對她來說卻依然是真實的一部分、折射了她對這位好友的看法。
這就是為何幻覺會讓自己有種惱羞成怒的感覺,是因為它說中了某些隱秘的心事。
真正的徐向陽,卻是一個超乎自己想象的男孩子。
竺清月一直以來的隱憂,是假如兩位好友真的成為戀人了,說不定他們遲早有一天會放開自己的手。
所以,幻覺中的徐向陽才會對她說出那些話。
可是,真正的他卻壓根不會這樣想。
向陽他從來沒有要遠離自己的意思;正相反,他希望三人變得更親近,希望他們能擁有比尋常的友情和愛情更上一層樓的關系——
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臟正變得像羽毛般柔軟。
還有、還有。
原來向陽他和自己一樣,有著難以說出口的苦惱。
從竺清月的角度來看,當然會覺得那種想法不過是無聊的自尊心在作祟,但即使是這樣的他,果然還是很可愛…
不用擔心,向陽。
她看不見他的背影,卻在心中對他輕聲說。
我會做到的。
我會改變這一切,建立起全新的關系。
為你,為她,為我。為了我們——
請:m.yetianl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