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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火炮

  閘門落下,吊橋升起,攻入城門的特爾敦甲士被困在死地。

  鋼刃碰撞的脆響穿透馬蹄聲,一直傳出很遠;城內不時有火光一閃一閃,想是槍口的紅焰。

  “城內應是有夾墻。”烤火者面有慍色:“那歸附眾在哪?抓他過來!”

  大箭筒士二話不說,立刻帶人去尋紅犬。

  老通譯倒是不怎么吃驚,穩穩坐在馬鞍上觀望戰況,篤定道:“看來守城的人馬著實不多,否則不會用此等險招。”

  先登百人隊被伏擊,看上去局勢對特爾敦人不利。

  然而[一囊水能解渴,一池水能溺死人],突入城內的特爾敦人都是最兇悍勇猛的披甲宿衛。他們身陷絕境,必然舍命拼殺。

  想要一口吃掉先登宿衛,守軍也得崩折幾顆門牙。里應外合之下,反倒是破城的良機。

  誘敵入甕是一招險棋,稍有不慎便會弄巧成拙。

  老通譯的記憶中,幾乎沒有守軍會主動放敵人入城。

  哪怕是據守多層墻體的大型堡壘,理智尚存的指揮者也不會冒這種險,更不必說眼前的小城只有一圈簡陋、低矮的土圍墻。

  “名叫石匠的叛軍軍官,你究竟是膽大包天?”老通譯心想:“還是狗急跳墻?”

  如果梅森本人聽到老通譯的問題,他大概只會無奈地笑一笑,不做回答。

  戰況接下來的變化令烤火者愈發盛怒——城墻低矮、壕溝也不深,可是特爾敦部眾止步于壕溝邊緣,徘徊不得進。

  在烤火者的位置觀察,南門內側紅光頻閃,廝殺聲也多從那里傳來,城墻沿線則幾乎看不到槍口火光。

  這意味突入城內的宿衛仍在與守軍搏殺,并且吸引住了守軍大批人馬。

  城外的其他百騎隊正該乘此機會直抵城下,與先登宿衛內外夾攻,一舉奪城。

  可是各支百騎隊停在壕溝邊緣,就是不肯往前再走。

  在烤火者看來,熱沃丹城墻不過一人多高,哪怕披掛盔甲翻過去也不是什么難事。

  然而真正站在壕溝邊緣的特爾敦人,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前方,土墻與壕溝渾然一體,墻體與壕壁是連貫的平面,沒有“墻角”作為分界線。

  站在平地上看,這道城墻只有一人多高,很不起眼。

  可是一旦下到壕溝里面,壕溝的深度疊加在墻的高度上,原本一人多高的城墻頃刻間就會猛增到兩人多高——那可就不是人類能隨隨便便爬過去的了。

  理查德·梅森一手設計的熱沃丹城防工事:墻高2米,壕溝深2.5米、寬4米。壕溝底部鋪著連串的尖木樁,下去就別想再上來。

  壕溝外側的特爾敦人聽著城內的槍聲和慘叫,他們沒有攜帶任何攻城器械,只能朝傳出聲音的位置胡亂放箭。

  攻入城內的披甲宿衛翻墻出來,墜入壕溝底部,不是當場摔死,就是被尖木樁活活插死。

  特爾敦人圍著城墻打轉,急切尋找能落腳攀爬的地方。

  一個年輕而魯莽的特爾敦人情急之下,狠狠抽打戰馬,沖向壕溝。

  戰馬吃痛,踏著城壕邊緣高高躍起。

  騎者在半空中踩上馬背,驚險地跳進城墻。可憐的戰馬終究無法掙脫墜落的規律,重重落入溝底,當場被木樁插死。

  其他特爾敦人吃驚又敬佩,卻沒人效仿。

  很快,躍入城墻的魯莽年輕人又滿身是血地爬上墻頭,剛剛探出上半身,又被看不見的手拖拽回去,幾聲哭嚎之后很快就沒了動靜。

  一道城墻如同兩個世界之間的大門,外面的特爾敦人對于墻內在發生什么一無所知。

  他們放箭、咒罵、呼喊,城墻全盤收下,僅僅回應以沉默。

  沒過多久,城墻里面的廝殺聲逐漸沉寂,壕溝邊緣的幾個紅翎羽心一沉。

  很快,黑洞洞的槍口從墻頭探出——解決掉入城之敵的梅森終于騰出手來對付城外的蠻子。

  舊時代的城墻修得高大,不僅是為給攻城者增加難度,更因為高度本身就是一種武器。

  道理很簡單,連小孩子都懂:從越高的位置拋擲的重物,殺傷力越強。

  但是隨著火藥武器慢慢應用在圍城戰中,軍事工程師們很快就意識到:高聳的城墻不僅脆弱,而且不利于火器發揮威力。

  火藥推動的彈丸速度遠比箭矢快,威力也更大,甚至能連續貫穿人體。

  除開炮彈飛行過程中的下墜,炮彈的飛行軌跡越行于地面,火炮的殺傷效能越好。從發揚火力的角度考慮,城墻或許矮一些更好。

  于是乎,墻壕一體的矮墻逐漸走到舞臺中央。

  這種設計算不上新玩意,舊時代城防體系的外圍工事——子墻、小外墻、羊馬墻都有類似的結構。

  但是將墻壕一體結構應用在城墻主體上,卻是完完全全屬于新時代的突破。

  這道城墻是理查德·梅森使用新時代的設計,為停留在舊時代的特爾敦人準備的“禮物”。

  不甘心的特爾敦人還試圖繼續用弓箭殺傷墻后的守軍,然而兩聲轟雷澆滅了他們的所以戰意。

  攻防雙方的焦點地段——南城門外,兩股氣浪裹挾著碎石和鐵渣掃過大地。

  負傷的戰馬驚恐地嘶鳴,狂奔逃跑;中彈的騎手被甩下馬鞍,衣服上焦黑的洞口逐漸被血液浸透。

  站在木架臺上,只在墻頭露出半個腦袋的火槍手們也隨之開火。

  “[赫德語]大雷!”硝煙彌漫、慘叫連連,有人在驚呼:“[赫德語]兩腿人有大雷!”

  距離實在太近,停留在壕溝附近的特爾敦人,幾乎是被守軍頂著腦門轟了兩炮。

  沒人比特爾敦人更懂火炮的殺傷力,大荒原之戰他們親口品嘗過攻堅的血水。

  火炮、城墻以及堅定的防守者——這座城池雖然算不得固若金湯,但也絕非特爾敦人能予取予奪的魚肉。

  另一個紅翎羽眼見事不可為,咬牙下令撤兵。

  號角聲響起,攻打南門的特爾敦人紛紛拖著尸體和傷者撤退,其余佯攻的特爾敦人聽到號角聲也迅速脫離。

  熱沃丹新城陷入久久的沉默,直至蠻人的蹄聲逐漸遠離。

  “贏了嗎?”有民兵怯生生地問。

  “贏了!”梅森憐愛地拍了拍他的第三代木炮。

  剎那間新城歡聲雷動,劫后余生的人們又是哭、又是喊。

  對于絕大部分前一天還是勞工的民兵而言,他們幾乎什么都沒做,但這并不能沖淡他們的喜悅和幸福感。

  狂熱的情緒漫過圣喬治河,惶惶不安等待消息的舊城市民也被傳染。

  北岸的舊城區家家戶戶敲打門窗,歡呼的聲音又飄過河岸傳回南城。

  守候在熱沃丹大教堂的信徒們齊聲祈禱,贊美救主。

  而熱沃丹真正的救主此時此刻還在仔細檢查他的大炮。

  一代木炮的結構是原木裹鐵管,用不了幾次就會報廢;

  二代木炮更進一步,就是一根中空的木樁,一次性使用;

  而三代木炮是真正意義上的火炮,甚至已經不該再被稱為“木炮”。

  得到鍛爐鄉的全力支持,第三代木炮是以熟鐵裹鍛出炮身,過程接近于鍛打槍管。

  原型槍管緊接著再用鐵箍、皮帶纏繞預緊,最后敲進新鮮有韌性的原木芯部,進一步降低炸膛的可能性。

  雖然熟鐵、皮革、木頭三層結構導致火炮變得笨重,但在守城戰使用卻不是什么大問題。

  “不錯。”仔細檢查過后,梅森沒有看到哪里有裂縫或是漏氣。

  于是他命令部下用油脂浸潤炮膛給火炮降溫——三層包裹結構導致炮身散熱很差。

  炮兵上尉先生望著“漂亮的女兒們”,略有幾分得意地心想:“我真是個天才。”

  與此同時,在圣喬治河北岸,安娜與凱瑟琳、米切爾夫人來到熱沃丹大教堂。

  凱瑟琳緊緊握著安娜的手,仿佛害怕一松開手,姐姐就會消失。

  安娜也是如此,一點點體溫從凱瑟琳的掌心傳遞給她,提醒她至少還擁有妹妹。

  納瓦雷姐妹不是第一次經歷戰爭,但站在如此近的距離卻從來沒有。

  僅僅是隔著河岸遠眺,兩位女士的心都在緊緊揪著。偶爾,甚至還會有一些不好的可能性躍入腦海。

  但是她們沒有、也不能表現出任何憂慮。

  因為在其他人眼中,她們一位是蒙塔涅夫人,另一位是蒙塔涅夫人的妹妹,她們的任何負面情緒都會被解讀、放大,然后在這座小小的城市傳播。

  在這一點上,凱瑟琳比斯佳麗、甚至比安娜做的還要好。

  斯佳麗很少掩飾她的情緒,她對父親、兄長和溫特斯幾乎掛在臉上。在她看來,坦率地表達情緒并不意味著軟弱。

  凱瑟琳則很快適應了這份負擔。安娜忙于協助梅森管理婦孺營地的時候,是凱瑟琳陪米切爾夫人與熱沃丹的女眷們接觸,微笑著給后者注入信心,再將這份信心向更大的范圍擴散。

  因為安娜不喜歡這類場合,大納瓦雷女士很容易對沙龍、茶會、恭維話和禮貌的微笑感到疲倦——小納瓦雷女士恰恰相反。

  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們分別繼承了母親的一半。

  米切爾夫人帶著安娜、凱瑟琳跟隨人流,一直走到教堂的祭壇。

  安娜陪著米切爾夫人將蠟燭仔細地擺在祭臺上,默默祈禱。

  在世界邊陲的這座小小城市里,米切爾夫人如同母親一樣,將安娜和凱瑟琳庇護在羽翼下。

  “您在祈禱什么?”凱瑟琳問。

  米切爾夫人憐憫地望著兩個孩子:“我祈禱…你們永遠不需要變得堅強。”

  特爾敦人的第一輪攻城受挫的時候,溫特斯的第一輪反擊也已經展開。

  他目送薩木金的船隊駛離牛蹄谷,向著下游漂流而去。

大熊貓文學    鋼鐵火藥和施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