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微已經有多日未去永興樓了,此時再去,人氣反而沒以前那么火爆,但也有人立時將他認了出來,或是拱手施禮,或是不怎么講究的大聲打招呼。
眾人并不知他本名,只知道他是一名看起來不算落魄的說書先生。
大堂里的人三兩一個扎作一堆,都在聊著市里坊間又有什么風流軼事,說到有趣處,便哈哈大笑一番,然后換一個人再講一個,不過此時最為被津津樂道的,還是上元夜的那首青玉案。
當然也包括青玉案背后的故事。
“那王文興的臉可是丟得大了。”
“可不是,一開始不少人還都以為他是在幫著那趙咫尺說話的,贊嘆他的仗義執言,事后趙咫尺離去時,沖那王文興說的那句話才讓眾人反應過來。”
“說的什么?”
“哈哈——”
“快別賣關子了!”
“這趙咫尺啊,他說,在下不會作詩,都是舍妹的作品!當時那王文興,臉都綠了…”
晉陽聽到了這些,笑著看了看趙微,趙微則是一聳肩。
“當著眾人的面,即興的一首詞,那般無所謂的就安在了自家妹妹的名頭上,可恨自己當時不在場,未曾親眼目睹…”
這人話音一落,豎起耳朵聽他說話的人都噓了起來。
“你又不在!說得活靈活現跟真的似的,你干脆上臺去說書得了!”
“那還能有假!驀然回首的句子都寫出來了,若非當真被佳人的容顏所震懾,哪里能寫得出這么美的詞句來?”
趙微摸了摸鼻子,而晉陽的心突然就漏跳了半拍。
“你可知是何方佳人?”
“這確實不知,那日詩會后,他們對這方面的口風都嚴得緊,怎么都不肯說。”
“我怎么聽說是寫給宋尚書家的千金的?”
“你是說有丹青妙筆美譽的宋小娘子?”
趙微還想繼續聽他們八卦,結果耳邊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哼!”
趙微趕緊三兩步走上臺,拍響了新準備的醒木…
眾人聽見動靜,紛紛住了嘴,望了過來。
此時的西游記已經并非趙微一人在說,自然也有比趙微說得好的。
現下眾人看見趙微一副要說書的架勢,便都對著他開始起哄,卻也不會噓他下來。趙微自然還是接著上次的故事在說,但更多,是說給晉陽聽了。
晉陽每每聽故事時,都喜歡托著腮,之前趙微看見時有種難以直視的感覺,此時見了反而覺得很是可愛。
這故事講完,歡呼聲和打賞遠不如從前,反倒是有人捉著佛教里的一些詞語問東問西。比如何謂佛祖、菩薩、金剛等等。
“近些日子時常聽人提起,倒也有傳聞目前有這樣一個教派正在傳教,多是引人向善之流,可怎么聽先生所言,卻有些不是那么回事。”
話音一落,不少人思索起來,然后有人就發現確實如此。
趙微來的頻率低次數少,因此才說到二十幾回,而不少說書先生已經說到四十多回了,里面經常就有讓他們疑惑的地方,怎么這猴子打的妖怪,竟皆是些佛祖身旁的東西?
其他的說書先生并不知故事全貌,也是頭一次聽說此類教派,因此解釋時難以詳盡,趙微所說的,卻是十分詳細,給人完全不同的感受。
佛教思想其實也是一種哲學思想,能傳承至今自有它的道理,但趙微本人是不喜的。尤其是在這紅塵中,等于是給那些頹喪之人一個逃避的渠道,看破紅塵,直接出家,佛經不通,只曉得敲敲木魚,餓了美其名曰化緣,實則是要飯,對社會無法產生任何積極向上的東西。
更有甚者,公然向朝廷索要佛田,種植后卻又不納稅…
因此趙微解釋時,即便已經盡量中肯了,不免還是帶了些感情色彩。
“這等教派,不信也罷!”
“你可記得,有人提起過,上元夜那衛國瘋子,嘴里可就喊過佛祖什么的話,衛國人信奉的,豈能有好?”
“因果業報,聽起來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趙微見這幾個人不理會自己,私下里繼續閑聊起來,也是無語的搖了搖頭,道教豈非差不多?原本多好的學問,非要上升到宗教的高度…
不過心中如此作想,卻也不能說太多不好的話語出來。
這時樓上陰暗處有人在對話,樣貌瞧不真切:“原來他只是了解佛經而已,對教派略懂些皮毛,可惜了暗諜。”
“那…繼續按計劃行事?”
“嗯,繼續。”
與此同時,二樓卻是有人遙遙一禮:“敢問是咫尺兄否?在下是蘇韜蘇文韜。”
這話音一落,大堂瞬間出奇得安靜,都望向二樓的蘇韜,然后又望向了還在臺上的趙微,似乎都在等他的答復。
“閣下是…”
蘇韜尚未作何反應,大堂眾人都開始低下頭,相互間竊竊私語起來,聲音不大,具體說的什么聽不真切,但那嗡嗡的聲音卻一直在耳邊作響。
一邊交頭接耳,一邊抬眼打量趙微。
趙微只是在年節拜訪李綱時,和蘇韜打過一次照面,因此并不認得。而蘇韜可是在這永興樓里守了多日了,就想看看那位說書先生到底是不是趙微,今日算是得嘗所愿了。
晉陽在聽山池上見過此人,對他的說話不過腦子深有體會,趕緊貓了起來。
趙微回完了話,掃視一圈,竟沒發現晉陽,心下也有些奇怪,莫非是解決個人問題去了?也沒多想,上樓進了雅間。
而這是,大堂里的聲音才爆發出來。
“他便是那個長安第一才子?”
“就是他寫的青玉案嗎?”
“果然是一表人材!”
“這才是有學問的人,說故事說得都比別人好,問的問題也都能答得上來,完全不像其他先生,不是語焉不詳,就是仗著我們不懂胡說一通!”
“今日知了他的身份,也不知日后還能不能聽到他說西游了…”
樓下吵吵鬧鬧,樓上雅間的哄鬧程度也是不遑多讓。
雅間里有不少人在,都是蘇韜的一些至交好友,還有幾個平康坊里作陪的伶人。
在座的那些見了趙微,都是一抱拳,道了聲:“久仰!”頗為干脆利落。
雖然都是書生打扮,但不像書生。
角落里的兩位伶人則是嬌嬌柔柔的起身一福,然后一雙妙目就固定在了趙微身上。
蘇韜的一言一行都頗為豪邁,各自介紹完后,拍了拍趙微的肩膀就率先坐下了。
“先說好了!這位拿琵琶的薛濤姑娘是我的,不許搶!”
那薛濤瞬間紅了面頰,瞪了蘇韜一眼,蘇韜被瞪一眼后,反而得意起來,拿起酒杯:“咫尺兄弟怎么不坐。”
“在下有一朋友,擔心她尋不見我,各位可否容我片刻?我去和她知會一聲。”
“速去速去!”
在座幾人都不矯情,讓趙微好感倍增。然而趙微依然沒看見晉陽,反而石頭沿著樓梯走了上來,遞來一只便箋。
“我看到你啦,你好好玩,我先去忙啦!”
字跡娟秀,用得是趙微平時說話的口吻。
這雅間里除了蘇韜和一位姓劉名毅的公子外,幾乎都是些富商家中的公子,蘇韜書香門第,完全沒有瞧不起他們的心思,相反,幾位都喜好武藝,也算是志趣相投了。
見趙微出門,眾人才說起話來。
“他便是長安第一才子?不大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