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在西漢時時期,統治階層便已經考慮到了,只是當時的產業結構比較單一,管控起來很容易。
畢竟適合養蠶織布的地方,就那么幾個郡,而打造手工藝品的區域主要還是京師。
所以,只要控制產絲地不準將大量良田用于種植桑樹就可以了,其余的人工方面,需要兼顧到糧食種植,不可耽誤拋荒。
但現在可供出口貿易的產品太多,不加引導的話,很可能會引起無序發展,不良競爭。
除了有市場經濟崩壞的危險之外,大量勞力涌向手工業,也會對剛剛振興的農業造成致命的打擊。
只要不是利欲熏心的官員,稍微冷靜下來之后,恐怕都能想到這些,此時劉志提出之后,眾人也都陷入了沉思。
“陛下,臣以為農與商之間,還是應該以農為本,以商為輔。
天下五谷豐登才能百業興旺,所以懇請陛下嚴格限制商貿規模,不可放任自流。”
說話的人是秘書省大學士尹頌,此言整聾發聵,鏗鏘有力,如驚雷敲打在每一個人心上。
令得在場的許多人,都面有愧色,羞慚地垂下了頭。
他們中很多人都參與了這次商貿競爭,想盡千方百計拉份額,擴大規模,搞得朝堂上下烏煙瘴氣。
“臣附議,商貿不可一步登天,占據主導地位,否則即便能夠在短時間內積蓄起龐大的財富。
卻依然是流沙聚塔,一旦遇到荒年便會根基崩塌。”
御史中丞張陵也站了出來,雖然面容冷峻,語氣卻激昂慷慨,可見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話,不吐不快。
緊接著中書省大學士袁盱也表示了堅決擁護,朝廷三大巨頭一同表態,也基本上就給此事定了基調。
剩下的人不管愿不愿意,也都爭先恐后表明了立場。
接下來的問題,對他們而言,才是真正的至關重要,這直接關系到每個家族的切身利益。
白酒和砂糖都控制在劉志手中,誰也爭不過去,火柴和紙張也在工部的掌握之下,屬于朝廷收入。
他們爭得面紅耳赤的主要內容還是絲綢,這是古商道最傳統的貨物,交易量巨大,也是所有商品之中,占比最大的一宗。
天下十三州,再加上六個都護府,以紡織業聞名的,只有益、豫、揚、荊、徐、青、兗加上司隸等八個州。
這幾個州又各有特色,司隸偃師是螺祖故里,絲綢的發祥地,所生產的白練一直都是皇宮專供。
豫州陳留襄邑,是兩漢時期最著名的織錦之鄉,早在漢明帝時代就已經有了織花機,其錦緞燦爛若云霞,美不勝收。
青州蓬萊,亦是傳統的絲綢之鄉,所產彩綢色澤鮮艷,輕軟順滑。
而荊州揚州一帶的絹帛,輕盈通透,柔若無物,為當世一絕。
益州成都的蜀錦與襄邑相比,更重刺繡和花色,兩人各有千秋…
至于涼州和幽州、并州一帶,紡織業以毛氈為主,其技術還是當年從西域傳過來的。
西方諸國的毛氈紡織業都比較發達,所以這三州自然不具備任何對外貿易的競爭力。
而最南方的交州卻是以葛布和麻布為主,絲織業并不發達,剩下的遼東、遼西,則是全國的皮毛中心,各種動物皮毛供不應求。
所以,對于市場的競爭,主要在于中原與南方的八個州,西域各國偏愛顏色鮮艷,文理輝煌的布匹。
在這方面,偃師的競爭力最小,但漢代士大夫階層喜好素色,他有皇宮和國內這個大市場,也不用擔心銷量。
最爭鋒相對的,其實是襄邑和成都,他們都以色澤艷麗的錦緞聞名,不過也略有偏重。
襄邑的織錦以各種紋理著稱,低調華貴,更能入羅馬貴族的眼,蜀錦則以明艷奔放為主,頗得中亞西亞一帶人的喜愛。
如果他們各自攻略定向市場,但也無所謂,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誰都想把市場一網打盡。
這才造成了雙方的盲目擴張和競爭。
劉志決定效仿后世,在六部之外,另開一個商部,主管對內對外的貿易統配。
起用了寒門出身的白震,此人家族為巨富商賈,當年梁冀掌權,覬覦他家的財產。
于是強行要求白家捐官,用萬貫家財換一個議郎的閑職,白家敢怒不敢言,為了保命,只能忍氣吞聲地上交了財產。
但白震入仕以后,一直很低調,明哲保身,直到梁冀被鏟除,他才開始一步步嶄露頭角。
此人雖然出身商賈,卻難得的沒有油滑奸詐之氣,精于世故,卻又不虛偽造作,令人如沐春風。
總之是個在處理人際關系方面能力超群之人,再加上熟悉商貿運作,又與各大世家沒有牽連。
所以才會脫穎而出,被劉志破格提拔為商部尚書,負責全國的商業事宜。
白震也有幾分能耐,走馬上任之后,就立刻召集各地商賈分頭開會。
由于朝廷已經制定了不準過份擴張的命令,因此大的方針是定了下來,關鍵是其中的度該如何把握。
他一出手,就先解決了最大的難題,成都和襄邑的紛爭。
根據兩地的特色和地理位置,他給雙方做了大量的工作,最后決定,成都以后專賣南線,襄邑專賣中線,彼此各不相干。
生意好壞就靠各人的本事了。
南線有哀牢、身毒、天竺、天霜等國家,終點是安息國,而中線有康居、天霜、波斯、日南和羅馬等國家。
兩條路線不僅符合他們的商業訴求,在地理位置上也比較方便,因此雙方都比較服氣。
接著,他又制定了嚴格的對外貿易標準,為了生意長遠考慮,必須嚴格把控質量問題,并為此制定了嚴厲的處罰措施。
這就使得所有商家必須精益求精,對技術人員的需求大過了什么都不懂的生手。
也不得不緊縮規模,以制造精品為主,這樣無形中就扼制了盲目跟風擴張的腳步。
緊接著,商部又在劉志的授意之下,頒布了各行業的質量標準,并出臺了新的法規,嚴禁不正當競爭行為。
剛開始,許多有后臺的商賈,都陽奉陰違,企圖蒙混過關,但白震查明證據之后,直接上奏皇帝,解除了幾位跳得最兇的商家出口資格。
這一招殺一儆百十分有效,開玩笑,這等于是斷了財路,一時間各地商賈風聲鶴唳,個個都變得乖巧多了。
不過白震為人圓滑,他曾經身為商人,自然明白如此做會與對方結下生死仇恨。
因此過了段日子,又以初犯為理由,將他們的處罰改為一年之期。
那幾家本就證據確鑿,如今從絕望突然變成了小懲大誡,反過來還千恩萬謝的,仿佛劫后余生一般。
他們都是大家族中的子弟,沒有走仕途的本事,就只能替家族經商來創造財富。
如果連累了家族生意,恐怕被趕出去的可能性都很大。
至此之后,這些人都老實多了,大漢的各行各業就開始有序地發展起來。
眼看著一切都上了正軌,劉志也十分欣慰,隨著朝廷制度修煉完善,他的瑣事反而沒以前多了。
現在,朝廷上下各司其職,不再有從前那般混亂不堪的現象,一般非大事不會再送到他的案頭來。
而小事情,他只是偶爾調閱一下,做到心里有數就好。
至于那些什么例行公事般無營養的奏疏,現在劉志通通都免掉了,純粹就是占用公共資源,一點實際作用都沒有。
變得輕松起來的劉志,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科技改革上面去了,基于此次他也看到了大漢在農業生產方面的短板。
對于系統化的科學種田方法,一直都在探索之中,除了各大皇莊,許多官田也被他利用起來,當成了試驗田。
經過這幾年的摸索,漸漸尋找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高產方法,并且培養出一批比較專業的農業生產人員。
當年發布的《農經》,曾經給大漢的農業技術革新,帶來了許多希望,但現在看來,仍有許多疏漏之處。
根據這幾年的經驗,劉志要求有關部門,與這些專業人士一起重新修訂了本書。
查漏補缺,才是嚴謹的科技態度,而不是一成不變,固步自封。
在這次的重新修訂版本之中,增加了水稻種植技術的比例,并首次將比較節省人力的拋秧法明文寫了進去。
東漢時期水稻已經成為南方產糧區的最主要作物,但在以中原文化為主導的風潮之下,水稻甚至沒有被列入傳統的五谷之中。
因此劉志才在《農經》中為水稻正名,與北方的小麥一起,并列為大漢最主要的基礎作物之一。
只有給予它足夠的重視,才能更好更長遠的發展起來。
除此之外棉花的種植技術,也正式寫進了《農經》之中,由于各種原因,特別是品種還需要得到改善,棉花的重視程度和種植規模都遠遠不夠。
上次鄧演出使西域,劉志便曾經交給他一個秘密任務,到天竺和身毒等地,尋找長絨棉的種子,并盡可能多的帶回洛陽來。
鄧演也不負使命,真的為他帶來了許多當地的長絨棉花籽,劉志已經將它種植在自己的莊園之中。
準備與之前的短絨棉一起進行雜交育種,優中選優培養出自己的優質品種來。
如今大漢各處風起云涌,競相發展絲織業,這個行業規模穩定下來之后。再發展棉紡織業,剛好將兩者完美錯開了。
自從劉志改革了曲轅犁,并將風車、板桶、提水車等等后世器械提前發明出來,農業器械方面已經比之前先進了許多,生產效率大大提高了。
可惜雜交水稻和小麥等等實驗一,直沒人取得突破性的發展,否則直接可以改變極度落后的產量,從而徹底解決糧食問題。
荊州和揚州關于長江防汛的浩大水利工程,經過兩年多的發展,也漸漸的初具規模。
從呈報上來的資料看,即使是兩州通力合作,要想圓滿完成這樣龐大的工程,也至少還需要五六年的時間。
而且這還是保守估計,弄不好要十幾年才能夠徹底完成。
不過,如今取得的階段性成就,依然緩解了長江流域部分地區的洪澇災害程度。
其實劉志還有一個想法,但一直不敢實施,那就是京杭大運河。
當年隋煬帝舉全國之力,開鑿了這條天才的運河,但也弄得民怨沸騰,加速了自身王朝的毀滅。
也正因為如此,唐宋時代對于京杭大運河的評價一直都不客觀公正,嚴重忽略了他在南北運輸上所起的巨大作用。
大運河的開通,可以貫穿幽州、青州、徐州和揚州等地,連接了海河、黃河、淮河、長江和錢塘江五大水系,直接加強了南北聯系。
它不僅成為南北政治、經濟、文化聯系的紐帶,也將成為溝通亞洲內陸“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的樞紐。
運河的通航還促進了沿岸地區城鎮和工商業發展,往后歷朝歷代對運河不斷疏浚、改造,使它持續發揮著貫通南北動脈的作用。
直到二十一世紀的新中國,才給予它高度的歷史評價,將它與長城、坎兒井一起,并列為古代最偉大的三大工程。
可以說至今為止,京杭大運河依然在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身為現代人,劉志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這條運河,一直都盤踞在他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但是很可惜,由于此時國力衰弱,開挖技術也不成熟,他不得不將這個計劃暫時擱置。
等將來國家徹底富強了以后,再開始執行這個計劃,不然的話,很可能會步隋煬帝的后塵,嚴重削弱本國經濟基礎。
各地的普通水利工程,一直就沒有停過,一來是為了保障農業生產,二來也為將來開挖京杭大運河集聚經驗。
鑒于今年的形勢比較嚴峻,劉志更加重視農業生產,屢次下詔書督促各地政府官員。
并派出巡察御史,專門檢查各地的農業生產情況,有不達標準者,立即嚴肅處理,以儆效尤。
這一年的秋季,豫州和徐州等地,發生了幾次頻繁的地震。
幸好震度不是很高,經過快速的救援反應,將死傷和損失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圍之內。
但劉志卻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如此頻繁的小震,會不會是什么大災難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