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現在萬民城的基礎設施建設在告訴發展之中,老楊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工匠司的作坊里進水泥。
在剛開始的時候,裴蘊初次見到老楊的時候,都快要被嚇傻了。
好在發現這個老楊似乎…腦子有點問題。
一代天子,居然安心屈居于萬民城,老老實實地搞市政規劃。
而且每天上值,比他去的都早。
工作十分積極,為此,房司長多次號召主公府全體人員,向老楊學習…
不過仔細想想,現在的天下…
已經徹底變了個樣了。
楊廣即便想要當皇帝,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畢竟大隋鐵桶一般的江山,如今已是四分五裂。
到處都被反王們占據了。
在工匠司見到楊廣的次數多了,久而久之,裴蘊便習以為常了。
此時的他,就很淡定,望著遠處走來的楊廣,朗聲道:“楊司長這次要多少水泥?”
楊廣瞥了眼他,神情如常,淡淡說道:“八百石。”
裴蘊當即拍板,命人引楊廣去庫存里取貨。
在楊廣離開后,裴蘊撫著胡須,得意地看著懷疑人生的何稠。
那神情語氣,仿佛在問,你看老夫牛逼不…
現在的何稠,只感覺兩腿發軟。
他認知里的一切,似乎都被顛覆了。
不是說好陛下被縊死在江都了嗎?
怎么還帶詐尸的?
詐尸就算了,居然在反賊窩里開始造自己的反…
最關鍵的是,居然和裴蘊平起平坐!
咽了口口水,何稠茫然地看著四周,忽然覺得一切都不真實起來。
總感覺自己在做夢。
“別發懵了!主公要見你!”
而裴蘊見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冷哼了一聲,喚醒了正在懷疑人生的何稠。
這次憑借著主公麾下巧奪天工的諸多器物,他總算扳回了一城。
在器物之道上,堂堂正正地碾壓了一回何稠。
雖然…這些都不是他發明的,但他現在是工匠司司長,負責統籌麾下匠人的運轉。
這些功勞都可以算在他的頭上。
很快,便有小吏前來,把何稠帶往主公府大樓。
四樓。
許牧正皺著眉頭,盯著房玄齡上交來的一張地圖。
這個地圖是崔績和房遺直聯手繪制而成,乃是萬民城附近地形圖。
在萬民城之外,遍布群山,而百姓們,都居住在這些山腰或者山腳。
雖然之前憑借著火藥開山裂石,打通了一些道路,但總體而言,交通極為不便。
從一座山到另一座山,需要先下山,再上山…
從最遠的村落到萬民城主城,更是需要花費三個時辰。
“要想富,先修路,如今攻下了河南郡,萬民城的周邊交通必須得規劃好,不然…”
許牧喃喃著,“不然日后的萬民城,就只能是一座封閉的山城了。”
他想的是,把萬民城打造成一個開放的,繁榮的,能夠以點帶面,撬動整個河南,乃至天下的城池。
所以萬民城,必須要和外界聯通。
如此想著,許牧開始在地圖的群山之上,勾勒出一條又一條的線條。
隨后將這些線條,補全成為一座座橋。
沒錯,就是橋!
橫亙在群山之間的橋!
一座座空中之橋!
“以萬民城目前的科技水平,這個應該是可以實現的,這才是鋼筋水泥的真正用法!”
許牧深吸了一口氣,將這副地形圖掛在了墻壁上。
在萬民城外的大小群山共有三十八座。
這些山有高有低,在等高線的標注下,一目了然。
最高的山峰有兩百余米!
最低的也有一百余米!
而在三十八座群山之間,許牧都規劃了一座空中之橋。
如果一旦實現了,日后從陽城進入萬民城,將不再是翻閱四五個時辰的山路,而是…
直接經由空中之橋,可以縮短近一半的路程!
“主公,何稠帶到。”
在許牧想著規劃的同時,何稠也被帶了進來。
許牧轉身,打量了一番何稠。
身體的確很硬朗,一看就是常年跑工地的那種。
同樣的,何稠也在打量許牧。
一路上,他多番詢問小吏才得知,萬民城內,最大的就是主公。
比所謂的工匠司司長,市政規劃司司長這些人都要大!
在裴蘊口中,他更是得知了,那些巧奪天工的器物,都是出自眼前主公之手。
可他完全沒想到,主公居然這么年輕…
以至于,他竟然忘記了行禮。
等他回過神,想要行禮的時候,卻見許牧揮手制止了他,同時開口道:“何稠,歷任御府監、太府丞、太府少卿、太府卿,為皇室制造儀仗、兵器、宮殿等,構思精妙,絕倫于世。”
這些資料,自然都是情報司的裴矩提供的。
何稠聞言,身軀一顫。
他沒想到,眼前主公居然對他如此了解。
連歷任過什么官職,都一清二楚!
“裴蘊應該帶你簡單參觀了一下工匠司,不知…我萬民城比你之太府如何?”
許牧接著,凝視著他,問出了一個問題。
何稠苦笑了一聲,彎腰俯首道:“稠以前眼高于頂,常鄙視天下匠人,如今見到萬民城之諸多器物,才知何為巧奪天工,若論構思精妙,稠…實在是比不上主公萬一。”
他這聲主公,說的極為自然。
他并非純正的讀書人,沒有忠于隋室的想法。
不然也不會在司馬德戡發動的江都政變中活下來。
如今他很清楚,想要活下去,就只有老老實實地為萬民城干活。
而且…
萬民城的主公,對他的信息如此清楚,顯然對他十分看重。
加上先前看到的諸多器物,以及…楊廣,他不由對萬民城生起了萬分好奇。
許牧見他喊出主公二字,微微頷首。
萬民城愈發壯大,說實話,他的忽悠之術都不怎么用的上了。
被綁進山的人,見到這么有前途的造反集團,都把老東家忘得一干二凈了。
不過…
該有的忽悠還是要有的。
畢竟何稠加入萬民城后,要做的,是顛覆世人認知的事。
于是乎,許牧背負著雙手,走到了窗前。
留給了何稠一個高深莫測的背影。
“你可知道,何為匠人?”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把何稠問得一懵。
他知道,主公這是在考校他。
略微沉思,他才拱手道:“匠者,手藝人也,在某一方面有卓然常人之處,便可稱匠人矣。”
許牧頷首,接著再問道:“你可知何為巨匠?”
何稠神情不由凝重了起來,深吸一口氣,回道:“古之巨匠,無外乎墨子,公輸班也,其當為萬世師表,被后世匠人奉為祖師,誠之謂也。”
聽到何稠的解答后,許牧緩緩轉過身,眸子深邃無垠,注視著他:“你可想如墨子公輸班一般,名垂青史,成為…一代巨匠?”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何稠的心猛地顫動了一下。
他明白,他想要。
他自幼家貧,幼時父親帶他前往長安讀書,可他卻偏偏放棄了讀書,愛上了器物制造這個行業。
父親如何勸導他,他都不聽。
一意孤行。
這是他的愛好,他想要畢生為匠。
接著,他在長安拜那些匠人為師,學習漆器制作,陶瓷制作,木工制作,宮殿制作等等。
而后集百家之長,歷經數十年,才匯聚成了一身所學。
所以,他能在洶涌磅礴的遼水之上,兩日建成一座大橋,供十萬士卒通行。
所以,他能一夜建成城,周圍八里、高十仞,在世人面前展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
但他明白,憑借這些,他還成不了巨匠。
古之所謂巨匠,乃是能澤被后世,福濟蒼生的那種。
比如說公輸班,墨子,兩人的學問,兩人的發明創造,至今千年,天下還在用公輸班發明的鉆子、刨子、墨斗等等。
“敢問主公,如何才能成為一代巨匠?”
想到這里,何稠“噗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地上。
以首叩地,極為虔誠。
此時的許牧,仿佛成了他人生道路上的指路明燈。
他已經六十余歲了。
他想要趁著風燭殘年,沖擊一下匠人的最高榮譽。
而在萬民城里,他看到了希望。
筒車,可以逆級提水,便利于灌溉,若是傳出山外,百姓都要對萬民城感恩戴德。
水泥,更是鑄造堅城的不二利器,若是用來鑄造長城,突厥鐵騎,休想染指中原半步!
曲轅犁,同樣如此,構思精巧,雖不復雜,卻能傳之千世萬世!
窗戶前的許牧看著反應這么大的何稠…
略微有些驚訝。
他只想著引導何稠,開始空中之橋的建造規劃來著…
沒想到何稠對成為巨匠居然有如此執念。
不過許牧很快就釋然了,能在建造這一個領域走到巔峰的何稠,沒有執念才是不正常的。
望著一臉虔誠的何稠,許牧示意他起身,旋即指向了身后墻壁的一張巨大圖紙。
先是給他簡單解釋了一下等高線這些概念。
告訴他如何看圖分辨山地平地這些。
待到何稠能夠看懂地形圖后,才開口道:“你可曾造過…能橫跨山峰的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