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邈帶著悵然若失的心情走出了問診室。
他腦海中一直回蕩著錢選的話。
“他口中所說的主公,應該就是許牧,那個年輕人。”
孫思邈回想著他打開麻袋后,第一眼看到的那個年輕人。
就是他一聲令下,把他送入了深山老林。
這也是他第二次在萬民城內聽到許牧這個名字。
孫思邈一邊想事情,一邊亂逛,走著走著,忽然被一個身穿白色長衫的醫者給攔住了。
“前面是隔離樓,不能過去,老人家看病的話往那邊走。”
這個醫者守在道路上,示意他往回走。
孫思邈這才回過神。
抬起頭,發現這個地方的酒味,比起之前,更加濃郁。
但他仔細嗅了嗅,卻發現不是出自于眼前醫者。
眼前醫者沒有喝酒。
帶著疑惑,他退了回去,繼續在偌大的醫署里四處閑逛,想要探尋酒味的來源。
到時候好向醫署的署長舉報,讓他杜絕這種醫署內飲酒的惡習。
“墻上居然到處是這種標語?”
四處亂逛的孫思邈,像是一個好奇寶寶,對醫署內的每一個地方都十分感興趣。
他在墻上,看到了“疫病不可怕,天變不足懼,人定可勝天”這樣的話。
除此之外,還有比較通俗的話,比如說“堅持下去,我們一定能活下去”,“有主公在,就有希望”,“天絕萬民城,主公不絕”,“梁公在天之靈將庇護著我們”…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看到這些標語后,孫思邈的心情也變得沉重了起來。
現在這個醫署,在不久前,恐怕真的遭遇了一場疫病。
可這些百姓…
卻沒有半點遭受了疫病的樣子。
哪怕在醫署里見到的這些尋醫治病的百姓,臉上都洋溢著安靜祥和,絕對不是歷經過疫病的百姓臉上該有的。
這一次山東河南兩個大郡爆發疫病,他急忙趕來,路過了不少遭遇了疫病的郡縣,他十分清楚,正常的百姓,這個時候,應該是雙目無神,面容枯槁,失去了對生活的期冀與向往。
他們十分敏感,聞疫病色變,甚至不敢出門。
大多數自我隔絕,也不接受治療,守在家里等死。
而這里的百姓,每個人都神采奕奕,時而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種笑,發自真心,絕非偽裝。
“遭受了疫病,還能如此安然?這個萬民城是怎么做到的?疫病莫非真被控制住了?”
接觸醫署越久,他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濃。
問題也越來越多。
當下,也顧不得仔細打量醫署,找了個小吏詢問,這才在小吏的帶路下,來到了四樓樓道口。
“麻煩巢署長,有新人來報道了。”小吏向四樓內部的人員通報了一聲,便下了樓。
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只留下孫思邈一人,在樓道口等待。
“這個四樓怎么防守這么嚴密?沒有小吏帶領,居然還進不來?”
站在樓道口,孫思邈默默打量著四樓。
沒多久,巢元方的弟子,把自己密封得嚴嚴實實的陳軒輊走了出來。
“你…就是主公綁…派來的新人?”陳軒輊瞥了眼孫思邈。
發現這一次主公居然給他們醫署派遣了一個糟老頭子?
頓時有些失望。
“軒輊,忙完趕緊過來,為師又有了新發現!”四樓的樓道里,忽然傳來了一聲催促聲。
陳軒輊苦笑了一聲,連忙道:“馬上搞定。”
自從被巢元方收為徒弟后,陳軒輊發現…他咸魚一般的人生,結束了。
巢元方和這個時代其他醫者不一樣,他喜歡窮究病理,追根溯源,所以才會寫出《諸病源候論》這等著作。
他有了顯微鏡后,直接化身成為了研究狂人,每天都拿著顯微鏡,對各種東西進行觀察。
而作為他的弟子,陳軒輊自然也被拖入了醫署第四樓。
整層樓,都被改造成了觀察研究室。
在巢元方喪心病狂的研究下,現在每個房間里,都培養了各種疾病的病原體。
而毒王研制出的毒藥,其中許多靈感…正是出自于此。
所以每個進入四樓的人,都必須要把自己防護得密密實實,里三層外三層。
被包裹得密不透風的陳軒輊比較趕時間,瞥了眼孫思邈,開口道:“老師現在正在觀察血液構造,沒時間接見你,這樣吧,我先考察下你的醫術,再看看有沒有適合你的職位。”
孫思邈錯愕當場。
有些不敢相信。
考校…他的醫術?
他的愕然,在陳軒輊的眼里,就成了不自信的表現。
“看樣子醫術平平,要不就不考校了?”陳軒輊如此想著。
“軒輊!趕緊過來!這些東西太厲害了!原來傷口是這樣愈合的!”四樓其中一個房間里,又傳出了巢元方興奮的聲音。
陳軒輊連忙回應了一句,轉而看向孫思邈,道:“老師催的急,要不你就直接去問診室上值吧,正好錢選一直說每天問診的人太多了,有點忙不過來。到了問診室,記得跟著錢選多學學,好好提升醫術。”
說完,他也不管孫思邈答不答應,直接轉身進入了四樓。
同時把重重的鐵門給關上了。
孫思邈呆立當場,一動不動。
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他堂堂…藥王,醫術這么高超,來報道后,就被授予了這么個職位?
關鍵你倒是考校考校啊,若是考校的話,孫思邈有信心,憑借他七八十年的行醫經驗,完全可以把眼前這個叫什么“軒輊”的人給征服。
但人家掉頭就走…
而且現在他滿肚子疑惑,一個也沒有得到解決。
不止如此,看到了防備如此嚴實的第四樓,他的疑惑反倒還增加了一個。
“唉,算了,人在屋檐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孫思邈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喜歡老莊之學,崇尚淡泊名利,寧靜致遠,講究既來之則安之,很快就適應了下來,然后…
去問診室報道。
錢選在看到他后,先是一愣,隨后聽到他的解釋,當即大喜。
“太好了老哥,我說你身體怎么會這么好呢,原來你也是醫者,難怪能把身體調理得如此好。”錢選連忙拉著他的手,十分熱情地說道。
孫思邈有些不太適應錢選的熱情。
之前他還說他腎虛來著…
隨后錢選便讓人搬來了一個新的桌子,乃是給孫思邈看病問診的工位。
就這樣,孫思邈在萬民城內,開始問診起來。
僅僅第一天看病,以手搭脈,他便能在瞬間判斷病患所患何疾。
并且偶爾錢選把脈時看漏了的病,他憑借著肉眼觀察,也能實時提醒錢選,引得錢選震撼不已。
看樣子這一次派遣來的醫者,醫術有些高超啊…
幾天下來,問診的閑暇時間里,錢選找了個機會,不由問道:“老哥以前是在哪里行醫的?有如此醫術,想來不至于默默無名。”
孫思邈一愣,旋即眼眶有些濕潤。
這個醫署,總算有個正常人能看出他醫術高超了…
不過略微一想,他還是選擇了隱瞞自己的身份。
這幾天下來,他憑借著和病患噓寒問暖,問癥診疾,了解了許多萬民城的故事。
甚至…他覺得,這個職位,十分適合他。
在哪里都是治病救人,實際上沒有高下之別。
“老夫以前浪跡天涯,居無定所,四處給人治病,應該沒什么名氣。”孫思邈回答道。
錢選微微點頭,露出了惋惜神情:“果然是廟堂盡庸才,高手卻在流浪啊,可惜了老哥這個名字,和咱們醫界的一個前輩一模一樣,哦對了,他也時常游歷天下,給百姓們治病。”
錢選的反應頗為遲鈍。
在他想來,眼前此人,絕不會是孫思邈。
真正的孫思邈,乃是藥王,成名已久,屬于他祖父那一輩的人物。
而且如果真是孫思邈的話,又豈會分配給他?
聽到錢選的話,孫思邈嘴角抽了抽。
尷尬地點著頭。
又聽到錢選推斷了起來:“老哥取名為孫思邈,想來孫思邈應該是老哥父母崇拜之人吧?咦?不對,藥王他老人家現在應該也八十余歲了,和老哥歲數差不多大,那可真是巧了…”
孫思邈:“…”
他連忙阻止了錢選不靠譜的推斷,專心問診。
同時,他看錢選還是個可造之才,因此偶爾會給他提點一二,算是提攜后輩。
仔細算起來,五十多歲的錢選…其實和他孫子歲數差不多。
洛陽城內。
真假孫思邈之一給陽城公孫穎看病,然后離奇失蹤。
對于這件事,孫穎大大方方地報了案。
他現在算是看清楚了。
短時間內,王世充絕對不敢動他。
除非他不要他的前途霸業了。
他有主公給他打造的忠臣名聲罩著,王世充若是動了他,以后大隋的老臣,都會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不會再投降歸順于他。
而會選擇他的對手,比如說現在正在磨刀霍霍的李淵。
正在被突厥猛攻的竇建德。
或者說洛陽東北方向的劉武周。
而皇宮內,王世充和王世惲接到了報案后,果不其然,選擇了息事寧人。
對沒有失蹤的“孫思邈”當下進行了嚴密的保護。
畢竟首席主治“孫思邈”提出打胎方案已經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王世充的肚子,在“孫思邈”的鼓搗下,愈發脹大,跟十月懷胎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