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青臉腫的孫思邈按照指示,來到了醫署。
讓他心中愈發疑惑的是,一路上的百姓們,居然都蒙著面。
在進城后,城門口的士卒,也給了他和押送他的士卒兩個“面紗”,看著他們戴上,方才放他們入城。
孫思邈發現,城內所看到的所有人,居然都戴著“面紗”。
“莫非這里遭受了疫病?”
作為當世最牛逼的醫者,孫思邈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戴面紗可以防止傷寒之類的疫病傳染,這是早就被驗證發現了的,只不過…沒有對應配套的措施,實施起來效果幾乎微乎其微。
面紗只能簡單預防。
實際上,若沒有酒精消毒,高效地控制傳播途徑,隔離病源這些,憑借口罩,萬民城也度不過此地肆虐的疫病。
就這樣,孫思邈帶著疑惑,走入了醫署。
一進入醫署,他就聞到了濃濃的酒精味道。
“在醫署居然還有人飲酒?”他不禁蹙眉道。
對醫署的印象有些不太好。
他是一個非常看重醫德的人。
認為醫者,懸壺濟世在,不能有偏心,不能舍棄病患而不治,若想學醫,首先修德。
因此他在他的《千金藥方》里,開篇兩章就重點論述了醫德的重要性。
若沒有醫德,便不配在世間行醫。
他也是自黃帝內經,張仲景以來,首位提出醫德概念的醫者。
“也不知道這個醫署管事的人是誰,待會見到他,老夫得好好說道說道。”孫思邈如此想著,開始打量起這個醫署。
這個醫署和他認知里的醫署完全不一樣,全部是磚石結構,擠在了一起。
僅僅第一層,便有左右對應的幾十個房間。
忽然,有一個穿著藍色制式衣服的人,發現了四處亂看的他,忍不住走上前,微笑著指引道:“老人家,你是來看病的嗎?先去前面大廳,掛個號排隊就可以了,若是有重癥,可以走重癥通道。”
孫思邈張了張嘴,想要否認,但略作猶豫,還是按照這個人所說,朝著大廳方向走去。
類似這樣穿著制式衣服的人,一路以來,他看到了很多。
每一個的態度都十分友善,據那個押送他的士卒說,這些都是主公府的小吏。
“也罷,老夫倒要看看,這個深山里的醫署,到底是怎么給病患看病的。”
孫思邈邁動了腳步,走到了大廳。
發現在他前面,居然還有十余個百姓正在排隊。
他要排的話,至少得一刻鐘。
恰在此時,先前那個小吏在巡視的時候,又走了過來,看著“不知所措”的孫思邈,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老人家,是第一次來看病吧?”
孫思邈欲言又止。
他行了一輩子醫,治了無數人,居然真被人當成了病人。
“像您這樣的老人家,醫署里每天都會遇到幾個,都是說身體不舒服,第一次來看病,又不知道怎么掛號,針對這種情況,主公特地安排了我們來引導。”
他首先介紹了一句,讓孫思邈眼神一亮,這是進入萬民城后,他第一次聽到許牧的名字。
“老人家,您的身份證拿出來給看一下。”說著,小吏主動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證,做了個示意。
孫思邈有些不解,怎么,看個病都要拿身份證?
不過他還是老實地把身份證卡片給了出來。
小吏接過之后,一看身份證,眼神頓時一亮,朝著孫思邈拱手道:“失敬失敬,原來老先生居然是個讀書人。”
孫思邈老臉一黑。
臉上的傷口裂開,讓他面部略微有些疼痛。
他這個樣子,是有點不太像讀書人…
“老先生,您已經過了七十,是可以走老人專用通道的,來這邊,不用排隊。”隨后,這個小吏一番解釋后,便把他引導到旁邊一條空無一人的隊列。
孫思邈很快,就用身份證取到了一個號。
號上顯示,在他前面,還有二十八人。
“二十八人很快的,老先生,您往這個方向走,那邊就是問診室,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到時候跟醫者如實說就行,千萬不要諱疾忌醫。”小吏一番叮囑后,便繼續在一層巡視著。
看到有人不知所措,便會主動上前詢問。
讓孫思邈頓時對這個小吏生出了許多好感。
“此法倒是個妙法。”孫思邈略微頷首,走到了問診等待區。
他行醫了大半生,還從未見過有哪個醫署或者醫館能如此周到。
對那些第一次看病的人,如此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只是,這個人居然教他如何看病…
他給這棟樓的醫者看病還差不多。
論醫學成就,這個時代,超過他的人應該沒有了。
畢竟他從七八歲開始學醫,至今八十余歲,近八十年。
沒有哪個人能有他這么漫長的積累。
“孫思邈,孫思邈是哪個?”
孫思邈等待區等待了片刻,就聽到問診室里,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連忙站起,走了進去。
問診室內,坐著一個白發蒼蒼的醫者,倒是看起來精神矍鑠,干勁十足。
“來,坐到這里。”這個醫者朝著孫思邈揮了揮手。
孫思邈點了點頭,坐在了醫者面前,他看到這個醫者的桌案上,居然擺放著一個牌子。
牌子上,寫著有關這個醫者的介紹:錢選,原洛陽城名醫,現任醫署問診室醫師。
“孫思邈是吧?”錢選低頭,看著孫思邈前面登記的資料,忍不住道:“你這個名字,倒是和我們醫界一個前輩一模一樣。”
孫思邈嘴角抽了抽,露出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他的名氣,雖然大,但也不是誰都能認出的那種。
隨后,錢選便拿出了一個手墊,示意他把手腕亮出來,開始把脈。
孫思邈對此十分順從。
他正好趁此機會,考校一下這個醫署里醫者們的實力。
而且他好奇的是,為什么這個洛陽的醫者,居然會出現在深山老林里。
莫非碰到了他一樣的遭遇?
也被人打暈了?
在他思索的時候,錢選一邊捋了捋斑白的胡須,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這一皺,反倒是把孫思邈搞得忐忑不安。
莫非老夫真有病?
數十年來,他都在修習道家吐納養生之法,并且在終南山隱居,所以身體十分硬朗,沒有出過任何毛病。
身為醫者,他對自己的身體十分了解。
都很健康。
所以被沈光敲暈后,他蘇醒的速度,比年輕人還要快…
“醫者,老夫…到底是什么病?”作為一代藥王,孫思邈被這個皺眉搞得心態有些崩。
居然變得不自信起來。
錢選還在診斷中,卻時而搖頭,時而嘆息,時而皺眉,時而苦思,但就是不說話。
讓孫思邈更慌了。
他都想要收回手,自己給自己重新把個脈了。
良久,錢選才對他說道:“老哥身體挺硬朗的,五臟健壯,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八十多歲的人,沒有什么大毛病。”
孫思邈聽后,并未完全放下心來,因為按照錢選的話頭,接下來必然有個但是。
果不其然,錢選接著道:“但是老哥,你的脾胃腎都有點偏虛啊…尤其是腎。”
他剛才在一番查探,之所以是那個表情,完全是因為…他行醫幾十年,至今五十余歲,卻從未見過誰的身體,有孫思邈這么好。
這種身體,只要不作死,輕輕松松能活到一百歲啊。
所以他一直想挑出一些毛病。
最后終于被他發現了…
孫思邈聞言,老臉一紅,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
什么叫做腎虛?
他都八十多歲了,五臟功能早已過了巔峰時期,脾胃腎這些…有些虛,完全是正常的。
好在接下來,錢選沒有忽悠他開藥,開口道:“你這種情況就不用用藥了,回去后多做運動,多吃羊肉,枸杞,韭菜這些,好好調理。”
孫思邈微微點頭。
雖然診斷過程故意嚇他,但這個醫者,顯然是有醫德的。
沒有故意坑害病患,讓病患抓那些用不上的藥。
“下一個。”
在給他診斷完之后,錢選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孫思邈站在原地,凝望著錢選,卻是一動不動,眉頭不禁蹙起。
“老哥還有什么事嗎?”錢選看孫思邈這個模樣,忍不住問道。
孫思邈從袖中取出了錢袋子,吞吞吐吐地問道:“這個…看完病難道不要付錢嗎?”
他之所以不走,就是在想著,該去哪里付錢。
他沒有湯藥費,但有診斷費。
可錢選卻完全沒有一點收錢的意思。
錢選聽后,卻是一頭霧水:“掛號的時候你不是交過了嗎?”
旋即反應過來,一拍額頭,道:“哦不對,你老哥你已經超過八十歲了,看病的費用將由主公府承擔,月底我們醫署會向主公府申請,你是不用花錢的。”
錢選一番話,再次讓孫思邈震驚了。
他愣在了當場。
這個醫署…除了無處不在的酒味外,似乎和他想象中的醫署,完全不一樣。
隨后,錢選又補充道:“是啊,前段時間,主公下了個政令,推崇敬老,超過七十歲的老人看病免去八成醫藥費,超過八十歲的老人看病免費,都由主公府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