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灑在寂靜的長街上,偏僻無人的小岔道里。
三人行走,一前兩后,步調有條不紊,猶如飯后漫步一般。
主要是前面一襲白衣的那位是這樣的狀態,后面的黑袍、藍袍二人明顯是配合著他的步調,顯得拘謹。
二人神情各異,顯然都藏著心事,欲言又止。
更像是臊的,他們今晚說錯不錯,多少有些大意了,才釀成了險境。
若非自家大人暗中跟了過來,怕都得交代在這里。
傳到外面,估計都得被笑話死。
都是多少年的老油條了,居然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而在官面上死了也是白死,查出他們二人是技擊司中人,即便是他們上官有心為他們報復,估計也得緩一緩,以防落人口實。
“大人,卑職有負你的信任,卑職知罪,愿意接受您的一切處罰。”黑袍糾結再三,還是快走兩步道。
今晚這事他是挑頭,決定將此事的罪過攬在身上。
白衣人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卻也沒計較這事,轉而問:
“那小子的第三劍你體會到什么門道沒有?”
今夜他選擇來倒真不是突發奇想,借人之手,從別人的口中聽到對一個人的結論,向來也不是他的習慣。
只是陸離畢竟是個小輩,哪怕他想幫助徐琨試探一二,也沒什么出手的興趣,所以才讓黑袍來做,他自己則跟在身后,想在一個無人的視角好好觀察。
這座城里的人,目前來看,還沒有讓他看不透的人,一個人耐心的觀察可以更仔細,也一定可以更清楚,他有這個自信。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一開始事情就變得‘奇怪’。
陸離差點斬了黑袍且不說,他的實力…
他的武學,都顯得有一絲耐人尋味。
他看的很清楚,陸離絕對是從元丹六重到元丹九重,猶如臨場突破一般。
這顯然不可能,就算這一代的公認第一人‘不敗魔童’,他也沒聽說過在元丹層面這樣突破,也沒必要,積蓄的底蘊就那么多,一口氣連破三境除了帥點,有什么意義?
又不說,可以破的更多。
何況據他所知,陸離這并不是第一回。
非要解釋的話,只有往輪回者身上扯了,然而他卻連解開輪回封印的波動都沒有感受到。
這就讓他想不通了。
關于輪回者,他這個層面的人有還算清晰的認知。
他也見過一些輪回者,并且和其中一些人打過交道,這些人并非都是什么神秘人物,有一些前世來頭小的他還打殺過。
有這么一個依據是輪回者解開輪回封印后,實力會大幅度提升。
但其中也有區別,有的增加實力是暫時的,有的人增加實力永久。
前者類似于爆發型,用完之后會有一段衰弱期,更甚者慎之會實力退步,后者則是一種加速覺醒,實力越是這般提升,就越容易被前世記憶影響,最終分不清今生前世。
或者說,喪失自我,逐漸被前世之身取代。
每個輪回者,很少有愿意走向這樣的‘宿命’,沒有人愿意成為另外一個人。
而陸離兩者看起來都沾點,屬于哪一種,他卻也有些看不透。
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
也不過是元丹境的層面罷了。
卻讓他疑惑,傳到外面相熟的朋友恐怕都不會信。
他也這才逐漸明白,算是忘年交的好友‘徐琨’為何會對陸離這般另眼相待。
這小子,身上的確有些秘密。
其實大多取得一些成就的人都有一些秘密,但陸離身上明顯的特殊一些。
這并非是他看不透才這么認為,還是一種尸山血海爬出來的直覺。
他倒也沒有過多的困惑。
輪回氣息本身就很玄妙,就算‘卜門’、‘墨門’那些活下來的‘老瘋子’們提出的,但也語焉不詳,一會兒說是一種味道,一種能量,爭吵不休。
算是還在探索的未知領域。
如果是一些前世大人物的輪回者,比如徐琨所說的‘黃泉劍圣’。
對這類層面的強者輪回,一直都沒有準確的認知,或者說有能力的人自傲懶得了解,沒能力的沒機會也不敢去了解。
徐琨便是產生這樣認為陸離。
而陸離的武學,那三劍明顯是成一派,黃泉道的風格十分明顯。
他和黑袍二人想的也并不同,在他看來,這可不是什么六七星武學能打得住的。
說八星都是保守估計。
世間武學,常人只知九星為最高,卻少有人知九星之上為‘超凡脫俗’。
九重劫境以上強者所創,才能被這樣稱謂。
這也不是不是沒有人想去劃分等級,而是創造出此類的人物,一定是某一個時代的頂峰人物。
很多人之間并沒有一個準確的強弱,即便至尊榜除了一些公認的強人,其他踏入至尊的境基本都是加個排名不分先后。
一般來說,用‘經’用‘典’,大多都是超凡脫俗一類的武學才會用。
而陸離劍出意象,模擬的明顯是傳說中陰間歸處,相比于現在流傳于世的黃泉道武學,明顯也要跟真實。
這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創始人對某個事物,對那個地方的認知。
很有可能實地去過,而無論哪個時代,能了解最神秘的生死輪回之事,都一定是舉足地動山搖的人物。
一國之內,除了一些老妖怪,了不起也就是數出來十個有名有姓之人。
而黃泉劍圣的另一個身份,九幽劍圣,的確也有一段相關故事流傳。
原籍記錄乃劍圣之九徒留下,至今仍舊被爆存在黃泉宗,他有幸聽說過。
說是劍圣不知怎么的和陰間的一位‘閻羅’起了沖突,后者仗著陰陽‘界限隔閡’,自視甚高。
最終,劍圣一怒之下,沖到陰間,將黃泉攪了個天翻地覆,不僅當著一眾陰間大人物的面斬殺了那位閻羅,還從容離開。
黑袍沉默,表情似乎在回想,總結語言,時間過久,引得白衣人回望。
“沒有一點所得?”語氣中有些質問,有些不快。
黑袍知道自家大人平日里是個喜歡隱藏情緒的人,但那是對外人,對他們這等手下人,卻不會有太多相關的隱藏,位高權重卻十分厭惡手下人動輒揣摩自己。
當下,估計是以為差點死在人家手里,居然連一點收獲都沒有。
失望!
“并非。”
他連忙辯解,只是一想起陸離‘那一劍’,就想起‘素素’的事。
年少時都做過一些荒唐事,他的荒唐有些難以啟齒,有些病態。
他自認為浪子回頭金不換,這個世界對于弱者的生命,有些人是憐憫,有些是漠視。
最終看的還是有沒有利用價值,這也是他能在職司內穩步上升的原因,只要你不謀反,不站錯隊,沒有人會隨便要你死。
“他的劍,好像有一種喚起別人心靈破綻的感覺。”
“平日里痛苦的記憶,不想回憶的全部涌起。”
“讓我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卑職很難去形容那種感覺。”
白衣人微微頷首,若有所思。
這確實他沒感受到的,以他的實力,陸離的武學對于旁觀者施加的影響,完全影響不到他,這也是實力強的一種弊端。
“影響了你的心嗎?”他問了一句,黑袍立刻點頭為自己找補:“沒錯。”
“卑職剛才就是想這么說。”
白衣人卻沉默了,許久道:“等這里事情辦完了,帶這個陸離來見我。”
“要帶他去那里嘛?”黑袍不確定的問,他知道自家大人這次來了,就一定會去‘應伯寧’的葬身處,陪他喝點酒,聊聊天。
當年今上御令,不顧‘應家’的請托,執意將應伯寧葬在漁陽。
按大人的說法,這是咱們的陛下要給自身留一個印象。
后來也是這般,等外部一定,第一個干的就是安州王。
他清楚應伯寧和大人的交情,往年大人就是來也不喜歡被打擾。
他必須得問清楚。
應伯寧沉默了下,似乎在考慮,悠悠一聲:“嗯。”
“大人。”一直沉默的藍袍人的開口了:“今夜那個女人,像是救走魏家小姑娘的人。”
當時負責執行的人他在,只不過作為副手,并沒有和‘丑姑娘’交手,而是遠觀。
今夜看出招武學底子,頓時有了印象。
“哦?”
“也就是說,陸離收留了魏家的人嗎?”
“不然她不可能來的那么快。”
“她的武學有南蠻的底子,像是巫蠱之域的人。”
“有意思,我們大齊懸鏡司一郡主官,居然和南蠻的人有了瓜葛。”
白衣人自言自語的一陣,輕笑。
“大人,我們要不要和懸鏡司那邊…”藍袍人試探問,要是他們這邊運作一二,給陸離來點狠的不是沒有機會,甚至大人愿意,夠他好生喝一壺。
“不用,此事我自有計較。”白衣人這么一說,藍袍人頓時就沒了話。
“你們先回去,我另有事。”
“遵命。”默契的沒有問,二人隱匿在夜色中。
白衣人出了漁陽,徑直來了涇水一處無人的清幽的水域,岸邊,停泊了一艘船。
船頭站著兩個穿麻布衣中年人,一看有幾分不起眼,手中關節粗大卻說明是習武之人。
他們立刻跳下船頭,健步如飛,一躍幾十步,顯然是個強手。
二人來到應伯寧面前,便單膝下跪,“拜見大人。”
一人呈上了一封信,應伯寧揭過一看,而后手一握信紙成灰,撒入河面,面上表情愈發增添了幾分胃炎。
“事情我已知曉,命其原地待命,不得妄動。”
“若…”他的語氣有一絲停頓,似是糾結:“若那邊執意,可幫忙一二。”
“遵命,卑職告退。”二人再度手一合,作了禮,上船離開,不一會兒消失在河面上。
白衣人目視著他們離開,看似在看他們,實則卻看的更遠。
那是‘景州。’
“多事之秋啊。”
他的表情罕見的涌現一絲凝重,自言自語,有些無奈:“到底還是察覺了嗎?”
他倒也并不是很意外,景王在諸子中一向十分強勢,也頗有賢明,一度也被認為有資格角逐太子之位,若不然也不會現在那位被忌憚。
而今上或許出于‘愧疚’,對其多予放縱,景王的親哥哥,那位幾乎被封為‘太子’的三皇子,便是在他的命令下,死守南蠻邊境,最終‘身死’。
如今其在景州尾大不掉,廣納門客,招賢納士,編練軍隊,實力輻射各州,儼然是諸侯王中獨一檔。
對此,今上固然不在意,大齊九十州,景州雖大,也就是一州。
他有威望,也有實力,景王若反,無異于自尋死路。
可后繼之君卻沒辦法也不可能安之若素。
沒人想接一個破碎的山河。
有時候他覺得今上不是沒有想到他給兒子們封王會重演當初他即位時骨肉相殘,同室操戈,但想想也不可能,以今上之睿智,世間真的有他想不到的嗎?
沒人敢揣摩,同樣也沒有人猜得透。
“唉,天家奪嫡之事,真不該瞎摻和啊。”深深一嘆,盡顯無奈,然而是他想不想的問題嗎?
他內心是拒絕的,可如今看似權力大了,實則陷得也更深了,要上就得站隊,袞袞諸公,誰會提對頭的人上來了?
他何嘗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就該只效忠今上。
可他過去’欠下的’也都得還了。
此番他看似是為‘好友’報仇,又是借今上令巡查,實則也只是一個契機,有人想支使他參與搞一搞景王。
現在的情況景王察覺了。
反擊也是早晚的事。
巡查各州一事,明眼人誰不清楚是太子向今上請命,想天衣無縫瞞過誰,怎么可能呢?
他的嘴角彌漫一絲苦笑,實力如若不是強到超脫王權,官位再高,也不過是一顆相對重要的棋子,難脫被控制的命運。
“我又有什么辦法呢?”
他目光微轉,那個方向通往很多地方,但他在意的卻是‘應伯寧’的葬身地,情緒仿佛忽然敏感了許多。
當初兩個身懷理想的年輕人,一生一死,現在看來,活下的真的就比死的更好嗎?
拋棄了理想,得以茍活,風光背后,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