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怎么說?”
“不知您聽沒聽說過十七四五歲時曾大病一場?”
榮妃隱約記得好像聽誰說過這事,遲疑的點點頭:“應該是有的,不過那時候本宮也只有才七八歲的樣子,聽說十七皇子兩歲能文,三歲成詩,四歲上便已經能舌戰群儒,被世人譽為神童,只是后來卻”
后來病了一場,再醒來,忽然就傻了。
其實也不能說是傻了,就是開始不學無術,走雞逗狗,從一個頗有前途的皇子,慢慢荒廢成了混世紈绔。
說句不好聽的,若他后來能一直將聰慧努力保持下去,皇帝之位哪有墨彥的份?
她若有所思的看向蘇小酒,問道:“這事莫非還有什么隱情?”
蘇小酒嗯了一聲:“是宋鳴徽。”
榮妃愕然,她還真是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女人,原本以為她不過是個假仁假義裝模作樣的蠢女人,空有皇后的架子,實則懦弱無謀,
因此進宮多年,自己從未將她放在眼里,如今這消息如驚雷般炸響在耳邊,榮妃不禁開始反思,比起宋鳴徽的惡毒,自己還真是差的遠了。
“所以十七說,讓咱們今后要小心些,這女人喪心病狂,當年不過為人新婦,年紀也才二十余歲,便已經如此狠絕毒辣,娘娘壓了她風頭多年,如今又要為殿下爭儲君之位,她必定不會手軟。”
榮妃深吸一口氣,緩緩端起旁邊小幾上的茶盞抿了一口。
若在今日以前知道這個消息,小酒射殺徐莽時,她說什么也要將宋鳴徽一起除去!
可惜,這么好的機會,只怕失不再來了。
蘇小酒看出她后悔的神色,想著十七的建議,暗搓搓的開口道:“娘娘,若可能的話,您想不想親自登基?”
“登基這種事自然是什么?本宮?登基?!”
因為震驚,榮妃一雙杏眼瞪的溜圓,看起來美萌美萌的,蘇小酒暗道,果然長得美貌,做什么表情都好看,還沒忘把話重復一遍道:“對,就是您,登基。”
榮妃嗤道:“本宮爭那個位子不過是想爭口氣,對得起這些年的付出罷了,如今留著那狗男人,也是不想給允兒將來留一絲污點,本宮一介女流,如何管理這么大一個國家?”
蘇小酒遺憾道:“其實那有什么的,您看人家寧如意,如今成為太女,很快就要當女帝了,您怎么就不可以?”
榮妃翻個白眼:“操心多,老得快,她愿意當就當吧,今后天下第一美人就沒人跟本宮爭了!”
榮妃掀了被子躺下,忽然動作一頓:“你剛才說什么?寧如意要繼位?東黎老皇帝死了?”
蘇小酒一愣:“這個倒沒聽說。”
一想也是啊,東黎并沒傳出老皇帝要退位或者駕崩的消息,十七怎么就那么篤定寧如意要登基了?
未卜先知?
不存在的,這家伙肯定知道什么。
回想寧如意被立為太女的消息傳來時,十七也才剛回到大淵,算算時間,那她入主東宮的日子,恰好就是十七離開東黎前后,而且狗皇帝還曾問此事是否與他有關,當時他無辜的語氣和表情 蘇小酒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斷定:“要說這事不是十七攛掇的,奴婢打死都不信!還有讓您當女帝也是他提議的。”
這小叔子還是樂此不疲,那邊把寧如意推上皇位,如今又瞄向自己,不過可惜,她本人其實對所謂的雄圖霸業并不感興趣。
榮妃消化了一會兒,失笑道:“也幸好他對皇位沒興趣,否則對著墨彥本宮尚可為允兒搏一搏,若換成十七,只怕是此生無望了。”
他有錢有頭腦,還會制造那么先進的武器,說句不好聽的,但凡他貪心一點,整個天下也能納入囊中。
不禁感慨,有些人窮極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東西,有些人明明唾手可得,卻不稀罕,何其諷刺。
兩人說了會話,榮妃精神頭跟不上了,蘇小酒便扶著她躺好,又將燈調的暗些,準備退出去 榮妃忽然又開口道:“胖丫頭明天離京,你真不準備去送送她?”
她等了一晚上,等著小酒跟她主動開口,沒想這丫頭殺人的時候眼都不眨,這會卻慫了。
蘇小酒掩門的一手一頓,回道:“不是奴婢不想去,只是她應該不太愿意見到奴婢吧”
榮妃道:“這事你自己說了算,本宮是怕你將來后悔。”
徐穎這一去沒有歸期,只怕這倆小姐妹今生再難相見了。
“奴婢再想想吧娘娘晚安。”
榮妃看著門板輕輕合上,悠悠嘆了口氣。
上京南門,蘇小酒躲在一個拐角處,靜靜看著不遠處走近的兩道身影。
還是昨日那身大紅色衣裙,上面沾染的血跡已經變成了黑褐色,所到之處,眾人皆避而遠之,更有不少人指指點點,不時悄聲議論,可二人卻全然不覺,只是走的步子卻越顯沉重。
那個曾經愛笑的胖姑娘,被現實逼迫,一夜之間長大,臉上的笑容不見,取代的是麻木與淡漠,只是偶爾的眸光流轉間,溢出幾絲沉痛與黯然,在看向身旁的徐夫人時又飛快掩藏起來。
徐夫人生的同樣高挑健美,面上看不出喜怒,卻慧眼如炬,早已經將她的心思捕捉,淡聲道:“自古成王敗寇,你父親在開始謀劃時,就應該預料到一旦失敗結局是什么,如今咱們母女沒有一起被砍頭已經夠幸運,你做什么哭喪著臉?”
她不說還好,徐穎聽了這話卻再也繃不住,眼淚順著臉頰簌簌落下,砸進塵埃,她愣愣的轉頭看向母親,問道:“娘,爹死了,你都不難過嗎?”
徐夫人面色不變,說道:“就如你父親平日所說,咱們徐家是靠著自己的本事從草芥爬上云端,有過權勢,有過富貴,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大起時春風得意,大落時泰然處之,如今犯了九族之罪,卻安然脫身,為何要難過的?”
她平日就是這么教導女兒,徐穎也曾跟蘇小酒說過,可到了身臨其境,有幾個人能做到泰然處之呢?
徐穎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自小在父母羽翼下成長,過的飛揚跋扈,如今樹倒猢猻散,淪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而且一想到疼愛自己的父親,便心如刀割,根本不能理解母親這些聽起來冷冰冰的話,便低頭沉默不語。
蘇小酒一直悄悄混在人群中跟著她們,聽到這番對話,說不出什么滋味,只是不錯眼的看著徐穎低垂的側臉,心里忽然像被針扎了一下,不過一夜,徐穎竟眼見的消瘦許多。
她看向手中的食盒,那里面是她連夜做出來的鹵鴨爪,徐穎在榮華宮住時,最喜歡跟她搶著吃,為了防著這個小吃貨,她把整個小廚房都藏遍了,可還是架不住徐穎警犬一樣的鼻子,每次都能得意洋洋的搜出來,然后吃的一個不剩。
可是她不敢,比起永不相見,她更怕徐穎帶著憎惡和仇恨的眼神。
正踟躕間,十七出現了,他肩上背著包袱,見到徐穎母女,正準備過去,蘇小酒忙從旁邊出來追上他,將食盒塞進他手里道:“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把這個給她?”
十七打開食盒看了看,熱乎乎的鹵鴨腸,隨著蓋子敞開,帶著香味的白氣四散開來。
他失笑道:“徐穎又不傻,看到這個必然知道是你送的。”
蘇小酒咬咬嘴唇,看著那對漸行漸遠的背影,低聲道:“你試試吧?好嗎?就試一試。”
萬一她早上沒吃飯呢?萬一她正好想吃鹵鴨腸呢?萬一她沒認出來呢?
萬一萬一她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呢?
十七食盒重新蓋好,輕聲道:“好,那我就去試試,不過你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蘇小酒扯出一抹笑:“沒關系的,她若不要,你便帶著路上吃好了。”
不想她一直沉浸在自責中,十七故意嘆口氣道:“唉,想不到在你心里我這老鄉還不如個小土著?人家不要的才能輪到我吃。”
說著搖頭晃腦就要走,蘇小酒不放心的喊住他,囑咐道:“這次你見了她可態度好點哈!她已經夠難受了,你可千萬不要再刺激她。”
“嘖嘖,爺辦事你還不放心?”
十七將肩上的包袱又往上竄竄,朝著徐穎母女追去。
再往前走便是城郊,人煙稀少,蘇小酒不敢跟的太近,便躲在一棵大樹后偷偷觀望那邊動靜。
就見十七大步追上二人后,先是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看起來比她轉交的那些要厚了許多,應該是他自己又添了不少,起初徐穎以為他是來看自己笑話,根本沒想搭理,在看到銀票愣了愣,抬頭說了些什么,最后看看母親,便把銀票收下了。
蘇小酒松一口氣。
緊接著又見十七把食盒往她面前送了送,這次徐穎沒有推拒,十分干脆的接了過去,蘇小酒心中一喜,徐穎打開食盒,看到里面的東西后久久不語,忽然一轉身,將食盒遠遠丟了出去。
蘇小酒的心一瞬間跌入谷底。
十七擔憂的朝這邊看了一眼,他沒料到徐穎反應會這么大,又正好被小酒看了正著。
蘇小酒斜斜倚著樹干,身體慢慢滑了下去,將頭深深埋進膝蓋里。
其實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徐穎恨她是對的。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她沒拿著鞭子來找自己拼命已經是看在往日情份,自己又有何臉面乞得她原諒?
十七并未與徐穎交談許多,默默將食盒撿起,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直到他走遠,徐穎才悄悄回頭,看向蘇小酒藏身的大樹,忽然就淚流滿面。
小酒,再見了。
我不恨你,可也無法再面對你。
不知在樹下坐了多久,一件溫暖的大氅披到身上,蘇小酒通紅著眼眶抬頭,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帶著幾分疲憊與心疼,正靜靜的看著她。
蘇小酒委屈的癟著嘴,一頭扎進了蕭景懷里:“你怎么才回來?”
她吹了那么多次哨子,失望了那么多次,又因為擔心他的安慰輾轉難眠,如今他終于姍姍來遲,看著他風塵仆仆的樣子,蘇小酒卻責難不起來,只是一遍遍的問道:“你為什么回來那么晚?為什么沒有給我傳信?”
胸前很快便濕了一大片,蕭景又無措的抱著懷里的小姑娘,這是第一次,她在自己面前哭的如此肆無忌憚,將她所有的脆弱斗毆毫不掩飾的暴露給自己。
那一聲聲帶著哭腔的質問,如刀子戳在他的胸口,讓他呼吸發緊。
他剛回到宮中,還未及面見元和帝,聽陸澄說了事情始末,腦中轟然一片,直接趕去了榮華宮,卻被告知蘇掌事一大早出宮了。
稍一思忖,他便猜到了她的去處,循著徐穎離京的路線匆匆來尋,結果遠遠就看到他的小姑娘,像個迷路的孩子般,正躲在樹后悄悄哭鼻子。
那一瞬間,自責,心疼,慌亂,無數的情緒交織在心口,都怪他,都怪他回來的太遲,沒能在她最無助最需要自己的時候出現,才讓她那瘦小的肩膀,獨自承擔了這一切。
蕭景開口,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秘密訓練的三百只玄鴉被人悉數射殺,這幾天我一路前往北大營,沒接到任何傳信,還以為他尚未動作”
徐莽為這場謀劃,當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只是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蘇小酒這個變數。
否則,只怕等他回來,跟她只能天人兩隔了。
光是設想一下那種可能,蕭景已經感到剜心之痛,抱著她的手臂緊了又緊,這種失而復得的感受,根本無人能體會。
蘇小酒發泄一會兒,抬頭發現自己眼淚鼻涕全都抹到了蕭景的的胸膛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掏出帕子,想要給他擦擦。
蕭景握住她的手,發覺已經被凍的冰涼,十分自然的放在了自己懷中捂著,勸道:“我知道你與徐穎感情好,但這件事錯不在你,你也無需太過自責,若她明白事理,定不會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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