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外城血火交織、人心崩潰的同時,山城內城,那一座位于山腹深處、被合金大門與厚重山體保護著的指揮中樞內部,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息。
華麗的議事廳內,柔和的燈光照亮了光潔如鏡的金屬桌面,同時映照出圍坐周圍十幾張或陰沉、或焦慮、或故作鎮定的面孔。
他們身份高貴,是山城聚集地真正的權力核心,掌握著數十萬人命運的內城高層。
通過空氣過濾裝置,送入山洞的新鮮空氣中,彌漫著昂貴雪茄的煙霧和高級香水的味道。
但是在大廳的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因恐懼生成的信息素,讓接觸者情不自禁的感覺壓抑緊張。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主管軍事的副城主趙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盞亂響。
他身材魁梧,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此時因為憤怒而顯得更加扭曲。
“外城那一幫賤民和廢物士兵,竟然敢臨陣脫逃,真是狗膽包天!
還有那一群前線指揮官,都是干什么吃的!連人都看不住!我看統統都該軍法處置!”
身為修行者,并且還是體修,發怒的趙魁貌似瘋熊,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
卻不是所有人,都畏懼這種凌厲氣勢,甚至有人暗中嗤笑這個莽夫。
軍隊由他負責,此刻維護還來不及,竟然主動提出要嚴厲懲處。
此事若是傳出,他手下的那一群軍官,不知該作何感想?
“趙副城主,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一個略顯陰柔的聲音響起,說話的是內務主管孫謹言,他推了推金絲眼鏡,慢條斯理地說道,“當務之急是評估我們目前的處境,以及…接下來該怎么辦。
外城已基本失守我們的精銳軍團雖然暫時穩住了陣腳,但消耗巨大。
根據后勤部門的報告,僅僅是這三天的彈藥和能量塊消耗,就已經超過了全部儲備的三分之一。”
“孫主管說得對。”
負責資源調配的官員,聞言嘆了口氣,臉上滿是愁容,“而且,最麻煩的是,敵人退而不走,就在百公里外的舊港市廢墟駐扎了下來。這擺明了是賴著不走,等著下次卷土重來啊。”
城主林天宏坐在主位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桌面,他年約五旬,面容儒雅,但眼神深處卻藏著鷹隼般的銳利。
他沒有參與抱怨,而是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情報負責人:“李影君,關于敵人的來歷和目的,有更確切的消息了嗎?”
被點名的李影君,是一個存在感很低的瘦削男子,他抬起頭,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絲寒意:“城主,基本可以確定,主導此次進攻的是骸骨洪流的邪魔修士。
至于目的嗎…正如我們之前擔心的,他們看上了我們腳下的這片基業,還有山腹之中的靈脈。
這次的戰斗只是消耗戰,是敵人的一波試探,等到下一次再卷土重來,恐怕就不會這么簡單了。”
“骸骨洪流…”
聽到這個名字,在座的不少人臉色發白。
那是一個以殘忍和詭異著稱,名頭不斷提升的邪魔組織,是各大聚集地高度防備的目標。
沒想到,這一群該死的瘋子,竟然盯上了山城聚集地。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趙魁再次吼道,“我建議,立刻聯系‘鋼鐵兄弟會’和‘黎明之光’兩座聚集地,許以重利,組成三方聯軍。
這一次主動出擊,把那個該死的舊港市廢墟給我犁平!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骸骨洪流必須鏟除!”
“主動出擊?談何容易。”
孫謹言立刻反駁,“先不說鋼鐵兄弟會那群家伙向來獅子大開口,黎明之光也未必愿意為了我們得罪骸骨洪流。
就算他們同意,集結兵力、協調行動需要多長時間?
這期間,萬一骸骨洪流再次來襲,或者還有其他勢力趁虛而入,我們怎么辦?
把精銳都派出去作戰,若是內城遭遇攻擊,到時候如何守得住?”
“那你說怎么辦?難道就像個烏龜一樣縮在這里,坐等著對方下次發動攻擊?”
趙魁怒目而視,語氣中滿是不甘。
這個該死的家伙,一直在和他唱反調,覬覦副城主的職位更是許久。
若是被他抓住機會,必然要想方設法的取而代之。
正是清楚這一點,趙魁才主動提出要處罰那些城外軍官,實際上只是做做樣子。
只因他心里清楚,現如今還要指望那些外城軍隊作戰,若是氣急敗壞的興師問罪,必然會導致軍心潰散,那樣的代價誰也承受不起。
“我認為,當前第一要務,是不惜一切代價加強內城防御。”
孫謹言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啟動所有儲備能源裝備,加固現有工事,擴大內城自動防御體系的范圍。
加快變異人改造計劃,哪怕是承擔風險,還有許多弊端,也要咬牙承受下來。
內城是咱們的根基,必須要確保它萬無一失。”
這時,剛剛收到新消息的李影君,表情變得越發凝重,用帶著一絲悲觀的聲音說道:“諸位,我認為我們可能需要考慮最壞的情況了。”
議事廳內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他。
環視一圈,李影君沉聲道:“根據我得到的一些零散信息,骸骨洪流最近活動異常頻繁,并且吞并了好幾個中小型聚集地。
他們的實力膨脹速度,遠超我們想象。
這次盯上了我們,絕不會輕易罷手,應該是要將靈脈搶到手中。
以我們目前的狀態,即使聯合盟友,即使加強防御,能否抵擋住他們下一次的全力進攻…
抱歉,我持悲觀態度。”
他頓了頓,說出在眾人心中閃過,卻又不敢輕易提及的建議:“我認為,是時候開始準備‘方舟計劃’了。”
“方舟計劃”,即秘密篩選核心人員與資源,尋找并建立隱秘的備用基地,作為山城聚集地一旦無法堅守時的退路。
“什么?放棄山城?!”
趙魁第一個跳起來反對,“我們在這里經營了多少年?投入了多少心血?就這么放棄?
我絕不同意!這簡直就是胡鬧!”
“這可不是放棄,而是未雨綢繆,畢竟事實擺在那里,不會因為你的僥幸祈求而改變結果。
影君的建議很謹慎,我覺得確實應該考慮一下。”
孫謹言轉頭看向主位,那里坐著城中最強者,這一座山城聚集地的創建人。
“城主大人,我們必須面對現實,而不是繼續心存僥幸。
如果事不可為,那就保留火種,遠比大家一起葬送在這里要明智。
我們可以雙管齊下,一邊積極聯絡盟友,加強防御,一邊秘密啟動方舟計劃。
如果局勢好轉,自然最好;如果惡化…我們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林天宏面無表情,平靜的雙眸看向面前眾人,用淡淡的語氣說道:“諸位也都說一說,你們是什么樣的想法,又是否支持啟動方舟計劃?”
眾人聞聽此言,紛紛各抒己見,甚至在議事大廳里面爭吵起來。
關乎生死存亡,還有各自的利益,誰都不能夠再保持沉默。
有人痛心于多年心血將付諸東流,不愿意輕易放棄;有人擔憂撤退途中可能遇到的危險,覺得應該再好好準備一番;還有人則暗自盤算著,在“方舟計劃”中能占據多少份額。
最終,一直沉默的城主林天宏抬起手,壓下了所有的爭論。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決斷:“好了。”
議事廳瞬間安靜。
“孫主管,李主管,你們的擔憂有道理。”
林天宏緩緩道,“‘方舟計劃’…可以啟動,但必須絕對保密,僅限于在座諸位知曉。
由影君負責具體選址和先期偵查,孫謹言負責協調資源,但要分批、隱蔽地進行,絕不能引起任何恐慌。”
“是!”李影君和孫謹言同時應道。
“趙副城主,”林天宏看向依舊憤憤不平的軍事主管,“你的任務更重。聯絡盟友的事情要抓緊,條件可以適當放寬。
“內城防御的提升是重中之重,我要你在最短時間內拿出一份可行的強化方案。
同時…外城的重建,也要立刻提上日程。”
“重建外城?”趙魁一愣,“那些逃兵和賤民…”
“沒有外城作為緩沖,下一次敵人再來,炮彈就會直接落在內城的墻上!”
林天宏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我們需要外城吸引火力,消耗敵人。所以,必須把逃出去的人,盡可能多地吸引回來。”
孫謹言立刻領會了城主的意圖,接口道:“城主英明。我們可以立刻對外發布公告,赦免所有逃亡者的罪過,承諾絕不追究。
同時,公布新的福利政策,比如返回者可以分配更好的住所、提供初期食物保障、甚至承諾給予表現優異者內城居住資格等等。
總之,要給出足夠誘人的條件。”
“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是鼓勵了臨陣脫逃?”趙魁還是有些轉不過彎。
“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
林天宏淡淡道,“首先要保證聚集地能存續下去。面子問題,暫時顧不上了。
不過,在重建外城時,對于守備軍隊的裝備和人事任命,必須要有所限制,確保能夠牢牢掌控才行。
既要讓他們有能力抵擋騷擾進攻,又不能讓他們擁有威脅內城的實力。這個度,孫主管你要把握好。”
“明白。”孫謹言心領神會地點頭。
趙魁聞言,眼睛瞪得滾圓,最終只能不滿的“哼”了一聲。
城主的這一番安排,分明是剝奪了他的權限,讓孫謹言有了更大的權力。
“還有,”林天宏補充道,“關于懲罰逃亡者的提議,就此作罷。現在我們需要的是人,是重建外城的勞動力,也是未來的炮…防御力量。不能再把他們推向對立面。”
三天慘烈的攻防戰,最終以進攻方的主動后撤而告一段落,敵我雙方都是損失慘重。
敵人退到了百公里外的那座廢棄城市,如同一頭舔舐傷口、窺伺獵物的惡狼,默默的盤踞下來。
這個消息傳到山城,并未帶來多少勝利的喜悅,反而像一塊巨石壓在人們心頭。
誰都明白,邪魔修士并未放棄,他們只是暫時退去,下一次進攻,隨時可能到來,并且必定更加兇猛。
內城高層的緊急會議過后,一系列后續措施也隨之出臺。
戰爭結束后的第五天,山城聚集地開始通過各種渠道,朝著四面八方釋放消息:山城聚集地的全體高層,號召所有居民返回城市,重建自己的美麗家園。
在這一條公告中,山城聚集地信誓旦旦地保證,絕不會對逃亡行為進行任何形式的追究和懲罰。
同時,一系列極具誘惑力的福利政策被公布出來:返回者將獲得標準化的安置房、連續三個月的額外食物配給、免費的醫療救助。
還承諾在未來防衛作戰中立功者,有機會獲得內城的永久居住權,以及其子女接受內城教育的資格…
這些豐厚誘人的條件,對于在荒原上掙扎求存、朝不保夕的流亡者而言,無疑充滿了吸引力。
足以讓任何一名幸存者,萌生出冒著風險,返回山城聚集地一試的念頭。
然而,百里之外,那座被邪魔修士占據的廢棄城市、如同死亡陰影般籠罩在幸存者們心頭。
生怕某一天,對方卷土重來,導致悲劇再次上演。
很多人雖然心動,卻又猶豫不決,心頭充滿了恐懼與權衡。
在舊港市廢墟的中央區域,暫時落腳于此的唐震等人,也陸續收到了山城聚集地釋放的消息。
隊伍中,不少原本屬于山城的居民開始竊竊私語,臉上流露出復雜而矛盾的神情。
是回到那個熟悉卻充滿不確定性和危險的地方,依靠那看似美好的承諾重新開始?還是繼續留在這危機四伏的廢墟中央,又或者走向更加未知的荒野?
每個人都在心里掂量著,猶豫著,未來的道路,在迷霧中顯得格外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