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有地脈隆起,綿延萬里,靈秀非凡。
八百年前,一位劍修曾在這里頓悟劍法,后斬殺萬里山脈十二只兇獸,被百姓稱贊,立廟供奉。
那位劍修后來開宗立派,傳道授法,正是劍玄山的由來。
時至盛夏,十二天的車程,讓馬車內黑臉少年屁股都顛壞了。
他看著外面騎馬的孔天奇,一臉羨慕,隨后看向車里:“孔征大哥,真羨慕世子,我要是會騎馬,該多威風啊。”
孔征躺在那里,瞟了這位樸素的黑臉少年一眼,疑惑道:“威風嗎?他的大腿怕是早磨壞了,羨慕他作甚。”
黑臉少年一怔,半懂不懂的眨著眼,隨后又問道:“孔征大哥,你說我們既然入了仙門,楚仙子為何不用飛劍帶我們回去?”
黑臉少年,正是和孔征、孔天奇一同被選中的洪辰。
這一路上,洪辰問題頗多,但無人理睬,只有孔征會應和兩句,算是解悶。追憶起自己上一世離開家鄉時也是這般模樣,孔征倒是有些感慨。
有道是近鄉情怯,但其實遠鄉也情怯,輪到一個人茫然地面對未知的環境的時候,任誰都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來安撫不安的心情。
孔征道:“可能她修為不夠吧。”
又聽到孔征誹謗楚飛環,洪辰便閉嘴了,他是山村出身,但他可不傻,知道什么人可以非議什么人不行,像孔征這號人物,早晚會得罪別人。
想著,洪辰便離孔征遠了一點。
馬車來到一個鎮子,停了下來。
馬車后,一襲倩影自空中落下:“到了,出來。”
到了。
這里不是劍玄山,但這里叫下山鎮。是劍玄山最近的一處鎮子。
來時聽楚飛環提過,千百年前,劍玄山老祖斬殺十二兇獸后,一些失去家園的村民便慕名而來,在這里結廬安居,以求庇護。下山鎮便成了劍玄山最近的小鎮。
鎮子上的外門弟子,見到楚飛環御劍而來,紛紛欠身,表示敬意。
“下山鎮不屬于某一國管轄,這里算是劍玄山外門的坊市,經過幾次正邪大戰后,祖居這里的普通人都遷走了,能留在鎮上的,大多有些本事傍身。你們入門后,也有機會來此,替宗門打理這的生意。”楚飛環開口介紹道。
洪辰聽的一臉羨慕,打理仙門坊市!
這下山鎮雖不比都城宏偉,但仙意盎然,一步一景。鎮上一些靈獸、奇珍屢見不鮮,看得人眼花繚亂,能在這打理仙門生意,也不枉此生了。
孔天奇也是新奇。
與鎮上許多靈獸相比,自己這玄火黃驃馬就黯然失色了,而且那些酒樓中,一些珍饈佳肴的味道撲鼻而來,讓人聞著食指大動,這就是仙人生活嗎?當真比凡間精彩了太多!
與二人相比,孔征就有些百無聊賴。
仙門坊市見得多了,一些上古大教他也去過,劍玄山規模太小,他實在沒什么新奇感。
他發現楚飛環在看自己,于是問道:“我臉上有花?”
楚飛環瞇起眼:“你似乎對仙家盛景不感興趣?”
孔征無語。
盛景?
上一世,他的宗門千山劍宗,九百里坊市連天,八千山宗門成國,也堪堪是大教圣宗而已,在大教圣宗之上,還有古域圣宗,一個宗門就是一個大陸,這劍玄山就一個坊市,十來處山頭,有什么稀奇的。
避免引起對方過多好奇,孔征笑道:“舟車勞頓,精神不濟而已。我們什么時候入門?”
又是這幅態度!
楚飛環心中氣結,相比于孔征,她當年見到下山鎮時,吃驚地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她一介山村丫頭,有生之年能見到這般盛景,以為到了仙境一般。可再看孔征這幅不咸不淡的模樣,心中總有無名火竄起。
我仙門中人才該有這種淡然,你一介馬僮,哪來的古井無波?
楚飛環心中自豪感頓消,咬著后槽牙淡淡囑咐:“明日入門。今晚就在下山鎮過夜,你們三人洗漱一番,去去凡間俗塵。切記,明日有許多師兄弟攜新晉弟子前來,莫給我丟人!”
“是!”
楚飛環將三人訓斥了一通,又有些意猶未盡,面容肅冷道:“孔征,今晚洗漱完來我房間里一趟,有事問你。”
孔天奇和洪辰一愣,仙子這幅忍而不發的模樣,誰都知道是生氣的前兆,孔征又惹她了?
孔征卻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洗凈去你房間?”
孔征說完看了看身邊的二人,無奈攤開手道:“我今年才十六,會被傳閑話的。”
洪辰想到了什么,黑臉出現燥紅,孔天奇則干咳一聲,他年紀和孔征相當,已經聽懂了弦外之音。
在王府時他都沒發現,這馬僮膽子是真大啊,居然敢調笑仙子?
楚飛環反應有些遲鈍,不過意識到孔征話中所指時,腳下石板忽然碎裂,一股銳氣從周身射出,讓三人皮膚出現刺痛。
“誰敢傳閑話?嫌命長嗎!”黃雀銅劍橫在孔征鼻前,殺氣逼人,目光瞟向其他二人。
孔天奇、洪辰急忙后退,這簡直是無妄之災啊,我們又沒腹誹你…
看到二人噤若寒蟬,楚飛環收起銅劍:“你來,還是不來?”
孔征撓了撓刺痛的鼻子道:“別生氣,當然來。”
酒足飯飽,焚香沐浴。
下山鎮的夜色很美,繁星當空,似乎仙靈之氣籠罩的緣故,這里的空氣聞一下,都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感覺。
到了晚上,有很多仙門中人絡繹往來,或許就是那些選拔歸來的弟子。
古樸的客棧中,孔征換上了一身舒適的青衫,穿過回廊,直至一間精致的小樓前,才敲響了房門。
“仙子,是我。”
可憎的口氣從門外傳來,門內的楚飛環冷哼道:“滾進來。”
房門打開,一位翩翩少年走了進來。
洗漱完畢的孔征,一掃先前的邋遢,變得清新俊逸,一雙漆黑的眸中炯炯有神,打量著屋內擺設。
楚飛環看到孔征身姿挺拔,筆直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柄長劍,泰而不驕,不得不說,賣相著實不錯。
“看不出你還人模狗樣的。”
前世修道數百年,孔征早練就了一副仙家心態,波瀾不驚。
他微微一笑,坐在八仙桌前,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楚飛環,口是心非,可不是劍修風采。想贊我容貌氣度可以直說,我不介意。”
茶水入喉,唇齒留香。
多少年了,又喝到熟悉的味道,讓孔征感慨萬千,自己終于走回正軌了。說到底,自己還得感謝楚飛環。只不過這鄉野丫頭有點自滿,還是要好好調教才是。
看到孔征自由散漫的態度,楚飛環杏眼瞪著孔征:“你知道我叫你來是做什么。口訣可以給我了。”
孔征瞟了她一眼:“先端正點態度,這么旖旎,我可沒心思想口訣。”
楚飛環赤足斜臥軟塌,身姿慵懶,顯然剛剛也梳洗了一翻,發梢還有水漬未干,她換了身透薄的衣衫,顯得身材玲瓏有致。
楚飛環平素表現的高傲清冷,但骨子里還是個女人。從腰間的掛飾,系發的紅繩,纏腕的絲帶,腳腕的鈴鐺,都可以看出這是個愛美之人。
“孔征,別得寸進尺。”楚飛環倒是不介意孔征打量自己,但也想不讓孔征太放肆。
孔征坐在桌前,開口道:“行了,晚上我還要休息,告訴你也無妨。青玄劍法以起手式發力,一劍一生,說的就是以畢生精氣神注入第一劍,這一劍,是劍修對敵的態度,也就是你們劍玄山的功法核心——‘大勇爭命’,接著就是兩劍隔世、三劍衍三才、四劍出盈仄,五老震五方、六賢歸周天、七星聚北斗。這七劍二十八式,又被稱作‘青玄連珠’,乃諸天萬劍訣之一。記住了嗎?”
說起劍,孔征可是顛頂的高手,前世的經驗讓他的見解超越普通劍修太多,這等見識,放眼整個越州都無人可比,隨便提了幾句,便聽的楚飛環心中震撼。
“你…怎么知道這么詳細?”
楚飛環從沒聽過什么‘青玄連珠’,更沒聽人提起過什么‘諸天萬劍訣’。
“做夢夢到的。”孔征隨口答道。
“我會信你?”楚飛環對孔征的態度很是鄙夷。
孔征聳聳肩:“信不信隨你。”
楚飛環端正了身子,踩著軟毯來到桌前坐下,好奇道:“所以第六劍叫六賢歸周天、第七劍叫七星聚北斗?你不是框我吧?”
孔征笑道:“你先拿給劍老和劍靈推演一下就知道了。而且,我框你對我有什么好處?以你的性格,但凡發現我騙你,到時候你還會找我麻煩,我可沒精力應付你啊。”
楚飛環想了想:也對,自己找回了劍譜,哪怕是假的,宗門也不會怪罪,這件事首先對她沒壞處。孔征又是憑本事通過了選拔,以后肯定要待在宗門內,騙她的話她有的是機會折磨對方。
“你說過,還有第八劍!”楚飛環又想到了一個重點,繼續道。
孔征抿了口茶:“太貪可不好。而且我暫時還沒想起來。”
楚飛環素手一揮,一柄銅劍飛來,抵在孔征喉頭:“小小年紀,心如溝壑,胸有城府,我會信你的鬼話?”
孔征無奈,撥開劍尖:“同一招別用太多,顯得你的威脅很蒼白。楚飛環,你如果真想知道第八劍,得欠我一個人情。”
楚飛環胸口起伏,瞪著孔征:“我發現你很喜歡討價還價。”
孔征點了點茶杯:“茶干了,續一下。”
楚飛環眼角一抽,表情僵硬,殺人的心思都有了,這廝好大的譜!
忍住火氣,楚飛環給孔征斟了一杯茶,孔征端起茶碗道:“我這不是討價還價,是待價而沽。你要慶幸,是你先遇到了我。送你的第六、七劍足以讓你獲得很多的資源,如果第八劍再交給師門,你會有麻煩。而且對我也不利。”
孔征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
這個少年,認真的一剎那,讓楚飛環有種錯覺,似乎是自己做錯事被師長訓斥一樣,不敢直視對方。
楚飛環坐姿忽然拘禁,繼而意識到自己被唬住,生氣道:“哼,這件事我有分寸。也罷,暫時先放你一馬。”
說歸說,楚飛環也覺得孔征的提醒沒錯。
仙家門派資源豐富,奇珍異草、法器仙劍很多,但那都得用功績來換。自己現在很窮,需要很多資源,所以需要給師門做出很多貢獻。很明顯,找回劍訣是最方便的途徑。
但一次性找回了第六、七、八三招劍訣,也太夸張了,她不僅會成為焦點,孔征也可能會暴露。
她暫時還不想將孔征拱手相讓。
“你…很不錯。”楚飛環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一時半會還處理不了太復雜的信息。既然孔征覺得操之過急,那就先按照對方說的緩一緩。
見到楚飛環沒有堅持,孔征松了口氣。
如果她真的用強,自己還非說不可。看來楚飛環也并非心存歹念之人,只不過平常驕傲了一些,劍修大多都這毛病。
屋中氣氛漸漸緩和,孔征伸了個懶腰:“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記得到時候得了功績,給我備點‘鐵線草’。”
楚飛環眼神疑惑:“鐵線草是伐體猛藥,動輒傷及根本,你要那個做什么?如果要強筋伐體的話,有很多靈藥可以代替。”
孔征聳聳肩:“問那么多干什么。走了!”
楚飛環氣急,叫住孔征:“等等!你提的這個要求,是不是得用消息來換?”
孔征瞪大眼睛:“楚飛環,你得寸進尺嗎?鐵線草這種爛大街的東西還得用消息換?”
楚飛環俏臉一紅,鐵線草確實不是那種珍貴的東西,自己現在的功績都能換很多。
但她毫不示弱道:“再爛大街,也只有靈山寶地才能生長,凡間可沒有。你換不換?”
天殺的,至于這么斤斤計較么…
“好吧。”孔征聳了聳肩,“如果你能給我找來十五株鐵線王草的話,我就告訴你寒髓一般都會埋在哪。”
寒髓!
楚飛環心中一驚,她的黃雀銅劍,如果經常用寒髓擦拭的話,一定會有質的飛躍!寒髓雖然便宜,但是消耗量太大,她的功績可不支持自己這么奢侈。
但是…自己如果知道寒髓的生長地…那就不一樣了!
“一言為定?”
孔征點點頭:“嗯。”
孔征走了,楚飛環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一想到未來還有寒髓,心情一下變得明媚起來。寒髓并不是礦物,分部隨機,沒人確切地知道它的生長地,即便是宗門內的儲備,都是從各地搜集來的。
沒想到孔征竟然知道寒髓的下落。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桌前的楚飛環怔怔出神,忽然淬了一口:“哼,不管這是什么人,肯定不是什么正經人。我得盯好他,萬一他是魔道中人…還是要趁早處理才行,萬萬不能牽連到我。”
楚飛環撫摸著黃雀銅劍,但愿這個家伙,來路沒那么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