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鎮,是華州太平府最邊陲的小鎮,臨近云山,依長青溪而建。
它在中洲大陸上,只是一個地圖都看不見的小點,除了對面有大山,旁邊有小溪,沒有任何特色。
小鎮子的一角,則住著一戶小人家,只有三口人,上無爺爺姥姥,左無親戚叔嬸。
那就是玉微這一世的家,一棟小小的三合院落正在陽光下橫臥,左右兩側的寢室一間間緊閉,中央的正廳則大門開啟。
在大門前,一名男子皺著眉頭,眺望遠方。
男子正是玉微此世的生父,也是“路遙”的父親——路戰。
路戰碎碎念:
“不是告訴他,最近要早點回來,也不要跑太遠嗎?”
“甚至叫了小明去喊他回來,居然還能拖延。”
“哎,那渾小子,回來我一定要好好罵他!”
這讓路戰大為煩惱。
他這兒子,自小就管不動。
不是搗蛋,就是沒什么感情外露,不知在想什么,做事情也有自己的想法,從小就不被他與妻子掌控。
如果他認為向東走是正確的,就算父母再怎么說,他都會一意前行。
通常人家,面對這種壯況,早就對孩子又打又罵,重新管教,直到會聽父母的話。
但他兒子有那莫名的血脈壓抑,只要那雙金眸一掃,他總是感到一股威嚴,連訓斥的話語都說不出口,何況打罵了。
加之事后,總證明這孩子的方向才是對的,讓他好不尷尬。
也許這就是生而知之,天生的天才吧,連父母都顯得教無可教。
這導致路戰在孩子出生后,都對他沒有什么辦法。
一個悅耳的女聲從后方傳來:
“好了好了。”
玉微的母親白婉從家中走出,拍了拍丈夫的肩膀。
年約三十的白婉,墨發披肩,依然眉目如畫,美麗無比,身穿布衣也不掩秀麗,只是比起多年前更加成熟,充滿慈愛的母性。
看著她,就能明白幾分“路遙”的優良相貌來自何方。
白婉看著他擔憂的模樣,不由以袖掩口,溫言道:
“孩子能跑多遠,不都在鎮子附近,都有人看顧的,就算真跑遠,老梁不是應上面在外擴張耕地,他會發現的。”
她寬慰道:
“真有什么狀況,老梁也是易骨大成,沙場經驗豐富的校尉,只要不遇見凝血層次的兇手歹徒都不會落下風。”
路戰搖搖頭,嘆息一聲:
“我也不是真要管他,但非常時期,只能讓他早點回來。”
白婉疑惑:“怎么了?”
路戰道:“最近臨陽城那不太平,有一個叫寧楚的人,似乎得到“血魔”的傳承,在到處捕殺武者。”
白婉本來還沒什么反應,但聽到“血魔”頓時大驚:
“血魔!?莫非是數十年前鬧得沸沸揚揚的“都天十二魔”之一?”
路戰凝重的點頭:
“是啊,這事甚至驚動了武府中的正令,相傳他往云山方向遁逃,沿途又殺了幾個人,府城那的許正令為此出發,要來我們清河鎮。”
白婉被他這樣說,也擔憂起來了,不由道:“真沒辦法的話,還是你出去接回遙兒吧?”
路戰一思索,點頭道:
“也好,我再不濟也是個凝血高手,遇見狀況還是能兜住。”
路戰覺得在這等待也不是辦法,和白婉溝通一會,就要出發接兒子。
正要起步,卻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出現:
“路小子,好久不見了啊。”
青影一閃,一名青衫老者出現在路家門口。
路戰訝異回眸,看見一名身著青袍的昂藏老者,身形高大,面容方正嚴肅,長須如雪兩鬢斑白,唯有頂上烏黑,還帶著一頂官帽。
路戰立刻認出來人身份,驚訝道:“許正令!”
許正令看了他一眼,點頭道:“老夫因公路過此處,順路來看看你,看來你過的不錯,聽說都生孩子了。”
路戰先是驚訝遇見以前的老上司,聞言卻眉頭一皺:“許正令,您是為了血魔傳人而來的?”
許正令挑眉:“怎么,你們這已經有他的蹤跡了?”
路戰搖頭:“不,清河鎮外邊的四處岡哨,以及諸位開拓荒田的鎮民都沒有回報,如今尚沒有血魔傳人的消息。”
許正令摸了摸胡子:“這樣啊⋯”
“也不用瞞你,老夫此回,確實是因血魔傳人之故來此。”
即使早有猜測,路戰聽了仍不由一震。
他不由擔憂詢問:
“那“血魔傳人”真這么嚴重,居然要請您出馬?”
這名許正令的身份可不一般,在“武府”身居正令之位。
武府,在東煌上國是一個具備教育、執法功能的機構。
它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培育武者,是朝廷武官軍士的培訓地。
其中培養的武府學子,若習武有成,可以入得軍府成為兵卒校尉,或者待在武府教導學子,又或者成為一方巡令,追緝犯人、維護法律秩序。
因為犯案武者往往身手不凡,巡令都是精英,少說也有凝血境界。
但巡令之上的“正令”,更是凝血大成的高手!
莫看凝血大成與凝血,只差了兩個字,實際上實力差距極大,一名凝血大成,打十個凝血境界都足夠了。
像這名許正令,在一府之地都是絕對的大人物,只在“府主”、“上令”之下。
血魔傳人的出現,竟然驚動這等人物親身到此,讓路戰分外驚訝,不由凝重無比。
他擔憂的問:
“難道⋯那血魔傳人已經達到凝血大成?”
許正令卻是搖頭:“不,那血魔傳人再怎樣也就凝血層次,還不需要老夫親自出手。”
他瞇起眼:“老夫只是心有所感,他背后或許有些麻煩。”
路戰聽他說的嚴肅,不由面上一凝。
許嚴望向遠方,借著窗戶看向遙遠云山的位置,心中暗道:“這里是府主秘密接觸“那一物”的地方,他特意逃往此處,說不準便不是巧合。”
“府主的要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
許嚴正在沉思。
突然,他耳邊一動。
路戰很快也聽到什么,看向清河鎮外的方向。
兩名高手的耳邊,都聽見百丈外,熟悉的隔壁家王小明的聲音:
“武叔叔,快去幫小遙跟梁伯伯!”
“在河邊的新田處,梁伯伯跟一個血衣怪人打起來了!”
“路遙也在那,他危險了!”
路戰聞言,目光一縮:“什么!?”
他猛然抬頭,卻見許嚴的青衫人影已經消失。
路戰咬咬牙,也動了起來,迅速往河邊移動。
他目光一狠,一邊飛奔一邊道:
““血魔傳人”寧楚⋯⋯”
⋯⋯⋯⋯
寧楚到底是何人?
若認真來說,那就只是無名小卒。
“無名小卒”寧楚,此刻這在與梁云德互拼。
他血色的雙手撕開身前黑云,不斷擊打在鋤頭上,面上露出殘忍的笑容。
但如果窺視其心底,寧楚只覺得自己在做夢。
不,他一定是在做夢。
否則,一切怎會這樣輕飄飄,這樣朦朧?
又這樣,充滿力量與美好。
寧楚,華州太平府,西陽城人士。
他今年二十五歲,是一個“普通人”。
什么是普通人?
在這是世界,它代表不是“武者”的所有人。
說白了,就是武道世界的“下等人”。
在武者具備強大力量的世界,只能被支配的存在。
這個世界,玉微稱為武道世界,可也不是人人習武。
武之一道,并非坦途,反而狹窄又難走,艱難無比,困難重重。
每年,都有無數人被淘汰。
寧楚正是這樣被淘汰的人。
總是有人的性子適合練武,有人不適合。
同樣,也有的人無力去練武,因為負擔不起血藥,也沒有被看中天資,被朝廷、門派招攬出資練武。
這本沒什么,不能習武,也能經商、務農、讀書當官,朝廷也不是什么都要用武者。
但問題是,這里是“武道世界”。
孩子啟蒙的故事,就在歌頌武者的強大。
他們從小聽著始皇的神話,聽著武者斗戰天地,整個社會都在告訴你“習武可以獲得力量、地位”,甚至宗門世家都因為武者而有權有勢。
只要習武,你就能得到力量去爭取想要的一切。
這樣的社會教育下,任何人希望自己成為武者,就像小明那樣。
寧楚從年幼的時候,就夢想成為一名武者。
當武者多愜意啊,可以成為朝廷下的官員,緝拿為非作歹的武者,也能爭戰沙場,與兇獸戰斗,或者成為一方大俠,鏟奸除惡。
依靠武者的力量,他們能在史書留名,如果變成大宗師,更能像始皇那樣擁有自己的神話傳奇!
這是任何人都憧憬的夢想。
可夢想跟現實是不一樣的。
他很不幸,天生資質不好,朝廷跟那些宗門教授武道的機構都不收,沒法在大勢力羽翼下習武。
但他又算是幸運,生在經商之家,父親經營米鋪,小有積蓄。
所以在他央求下,父親送他到武者開的武館,用不菲的資金請師傅教導武學。
他開始習武,踏上武者的“六大境界”修行。
武道修煉,分為鍛筋、易骨、凝血、煉竅、秘藏、真軀六大境界。
但寧楚的武道之路,在第一個境界就倒下了。
武道第一境界,名為“鍛筋”,顧名思義,是鍛煉人身大筋,激發大筋周遭肌群。
實際上,所謂的“鍛筋”,就是用一些超高效的肌肉鍛煉法,逼迫肉體不斷強化,把血肉之軀錘煉到極致。
每一次鍛煉,都像用手擊打巖石,打到血肉橫飛,再用血藥補上,使再生出的血肉更加強韌。
這很類似所謂的“硬功”、“剛體術”,以內部施力和外部刺激增強身軀部位。
但硬功只是練拳腳,這卻深入軀體內外,鍛煉每一處筋肉,依靠架勢作用于全身十三條大筋。
換而言之,是讓十三條大筋與周圍肌群都不斷遭受重大負荷,經歷打出血一般的震蕩,最終靠藥物恢復蛻變。
這樣的鍛煉,如果不用血藥輔助就極為傷身,成年人練幾趟就會出后遺癥。
孩子練了,更極傷害身體,會影響終生,幾個來回恐要了性命。
此等苦練,卻要持續五年左右。
苦練搭配不菲的血藥支出,加上長久年月,才能練成武道第一境界。
練武之難,可見一斑。
就在這一關,寧楚倒下了。
他不堪鍛煉的痛苦,不想繼續下去。
那種鍛煉太苦了,讓剛十四歲的寧楚無法忍受,甚至生出怒氣“為何我要受這種苦?”的想法止不住的涌現。
于是,他做出自以為明智的決定,放棄了習武。
對當初的少年來說,這是自己聰明的選擇,在知道自己不喜歡鍛煉后,有勇氣果斷拒絕走這條路。
在離開之際,他看見那些人繼續苦練,甚至選擇嗤笑。
“你們這么辛苦做什么?放棄這種自殘行為,回家就能輕輕松松的!”
“我聽說還有養身氣功,不用這么辛苦鍛煉,花個十年二十年也能達成!”
他放棄了受苦,輕松的離開武館,回去繼承米鋪。
父親為了送他去習武,拿出了不少錢,甚至卡住了米鋪生意,生出不少問題,寧楚一放棄,等于這些都付諸流水。
可他并沒有對兒子失望,反而以為兒子看透了,明白武者的世界不能全都是武者。
于是,他放心教導兒子,慢慢繼承米鋪。
可等時間慢慢變長,寧楚長大,成為一個平凡的米鋪商家,看見那些耐得住苦的人,一掌可以打碎巖石,一跳可以飛三丈高,不由又羨慕起來。
小時候的夢想,又重新回到腦海。
米鋪的生活,并不算苦,然而和幼時光輝萬丈的夢想相比,卻顯得那樣蒼白無趣。
如果換位思考,小時候的自己看見如今的自己,一定會失望吧!
寧楚曾經想振作,重新踏上武道之路。
但成年人再去習武,花費是少年的無數倍。
而那所謂的“養身氣功”,雖不是忽悠人,卻進度極慢,能不能成還需要幾十年低烈度鍛煉與好吃好喝。
乍看之下,武者與他的人生無緣了。
他身處當年自己憧憬的“未來”,卻沒有如當初的期望達成“想像中的未來”。
這讓寧楚失落,甚至惱火。
“我怎會活成這樣!這樣庸碌無為,每天忙著米鋪的事情?”
“曾經夢想的偉業呢、力量呢!”
“可惡啊———力量給我出來!”
想當然的,力量并沒有出來。
寧楚萬分惱火,卻也無力。
可命運在此轉了一個彎。
在寧楚二十五歲的時候,他接觸到一個契機。
一名顧客遺落的物品,一顆血色的結晶。
一撿起那顆結晶,他腦中就浮現各種畫面,還有一門名為“奪靈血功”但古怪功法。
這門功法只有一種功能,就是可以攝取其他生命的血肉,增長自身力量。
鬼使神差的,寧楚相信了。
他以為自己得到了奇遇。
他先是買了動物來殺,發現自己吸收了血肉,確實變強了。
然后,他發現自己真的變強了,力量變大,感官變敏銳,甚至能打敗來收帳的幫派鍛筋武者。
他得了好處,殺了越來越多動物,卻感到實力進展越發緩慢。
接著,血晶傳來一個信息,若以生人為祭,他可以融合血晶,汲取力量更高效!
這讓寧楚大喜!
可在城中殺人,會被朝廷的“武府”抓捕,那可是東煌朝廷監察天下武者的機構,那么多厲害的武者都無法抗衡,何況是他。
幸好,這城中有不少獨居的老人。
他找到隔壁街花店老頭,用手將他的脖子捏碎,吞噬了他的血肉,得以將血晶融入身體。
血晶入體,寧楚獲得了更強的力量。
他輕易抵達了鍛筋層次,即將踏入更高境界。
這種力量感讓他沉醉,而且十分輕松,不像以前那樣痛苦,只需要殺與吃就夠了。
但寧楚仍然膽小,不敢直接對上壯年男子,因為這些人多少都有練過幾手,對于他的突襲能支撐一下。
他優先找到體魄衰敗的老人,或者年幼為習武的稚童,一個個襲殺獨居老人與落單兒童。
寧楚變得越來越強,對于這種殺戮也越來越入迷。
在鬧得滿城風雨時,他本人也殺上癮了,從幾天一人,到一天好幾人。
殺意涌上心頭,他的理智逐漸被吞沒。
直到某一天,他殺死一名獨居老者,老者臨死前不敢置信的目光才讓他發現——
那人,赫然是他的父親。
父親倒在地上,自己手上沾著他的血,令寧楚一愣。
但愣神后,他第一反應卻是:
“老爹一直支持我的夢想,想必他會同意的!”
這個念頭浮現,寧楚才發覺一點不對勁。
他對于父親之死,居然充斥漠然,根本不像過去的他。
此時他才漸漸明白過來,融合血晶后,自己的性格正在改變,變得嗜殺,甚至意識都開始混亂。
“不過———又有什么壞處?”
“我獲得了力量,我成為了武者!”
他并沒有因此清醒,反而沉淪的更深、更底。
寧楚僅剩的意識中,只剩下夢想實現的快樂。
他感覺自己飛上了云端,對一切都那樣飄飄然。
好似夢中一樣的全能感,讓他得到了解放,過往的一切都沒有什么意義,所有道德倫理都能拋棄,因為在這一刻,他是自由的!
此后,他又殺了幾個人,甚至殺了一些武者,實力越發強大,終于驚動了武府,派出高手追捕他。
可在血晶內一股意念引導下,意識混沌的寧楚總是能避過追捕,一路向著華州邊緣逃亡。
然后,他來到清河鎮外,看見了兩名孩童與一名老農。
老農身上散發武者的氣息,若殺了他,一定能讓自己變強!
但那白金發色的男孩,似乎也讓人很渴望,擁有不一般的鮮血!
寧楚意識混沌中,選擇——全都要!
他夢囈般的道:“武者,變強!”
“然后,實現那一位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