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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武府正令

  陽光之下,黑色的鋤頭撞上一只血手。

  明明是普通的農具,打中一只肉做的手,發出的巨響卻如平地起驚雷。

  “轟!”的一聲,驚動了溪水中的魚,驚呆了愣神的小明。

  在巨響中,一道血色身影飛快退遠,似乎被一鋤頭打退。

  也是在這時,梁伯伯大吼了一聲:“跑!”

  這句話,毫無疑問是針對玉微和小明。

  可在梁伯伯吼出“跑!”之前,玉微已經動了。

  他一把抓過嚇傻似的小明,頭也不回地跑起來。

  玉微面上沒什么變化,依然很冷靜,動作利落又快速,幾乎是扯著另一名男孩,用極快的速度遠離。

  他很清楚的明白,這是武者間的對抗,他現在力量不足,要先行退避。

  梁伯伯看著他們離去,心下稍松。

  血色手掌出現之際,就對準了小明,另一只手似乎也想抓向“路遙”。

  根據過往沙場征伐的判斷,梁伯伯立刻明白對方想抓住兩名孩童,馬上揮退敵手,再叫兩人快跑。

  他可沒有信心一邊交手,一邊保護二人。

  從剛才那次交手,他就發現來敵實力極強,空手和他硬碰,依然震的他渾身發麻。

  梁伯伯舉起鋤頭,雙手一前一后的握持,面色嚴肅。

  “嗡嗡!”鋤頭的握把在他手中顫抖,似乎承受巨大的力量。

  這股勁力傳導下,他表面沒事,雙腳卻向下陷進土里。

  一股麻痹感更傳至骨髓,讓他氣息一窒。

  梁伯伯并未理會這些,只是嚴肅的看向前方。

  在他視線注目處,一個血色人影站的筆直。

  那是一名年輕人。

  一名年輕的男人,大約二十多歲,長著一張大眾臉,面貌平凡,身材不壯碩也不纖細,只能說普通。

  一名普通的男人,卻有一身不普通的行頭。

  男人的身上,滿是鮮血。

  他的面上、皮膚上、頭發上,都染上黑紅色澤。

  本來不知什么顏色的長袍衣衫,也被染成血色,無數血色層層疊加,在衣服上凝固,變得深紅,近乎黑色。

  經驗豐富如梁伯伯,輕易就能分出那是真的血。

  無數鮮血蓋掉了他的全身上下,一眼就讓人看出不是正派,一身血腥已經不是洗不掉,而是洗都沒洗。

  而眼下,這血色怪人正盯著梁伯伯。

  那張滿是鮮血的臉上,一雙眼睛瞪得極大,眼白滿是血絲,卻看不出任何情緒。

  黝黑的眼眸中混沌無比,唯獨在凝視梁伯伯時發出掠食者般的冷意。

  梁伯伯瞇起眼,對此感到極端的危險。

  他從此人身上,感應到極為混亂詭異的氣息,充滿殺意與血腥,讓他暗自分析:

  “這是———魔宗的人?還是傳說中那處的邪魔外道?”

  心里一邊分析,梁伯伯出聲對其大喝:

  “你是哪里的武者?為何一來就對稚子動手?”

  染血的男子沒有回話,只是用一種奇異的目光凝望梁伯伯。

  這讓梁伯伯感到極為不舒服,但曾經的職業習慣,仍令他出聲詢問:

  “在下是曾經的秦云城校尉梁云德,自問沒見過閣下,若有何仇怨,至少先報上名來!”

  染血男子聞言一歪頭,突然夸張的咧嘴一笑,笑容幾乎裂開到耳邊:

  “呵呵呵!”

  然后,他真的回答了:

  “我,寧楚,我是武者。”

  說了第一句后,他又大聲重復了一次:

  “武者——寧楚!!!”

  自稱“寧楚”的人發出神經質的笑聲:“哈哈哈哈,對!我,武者!”

  “聽清楚了,我是武者哈哈哈哈哈哈!!!”

  說出這句話,似讓寧楚非常興奮,發出喜悅至極的笑聲。

  他刺耳的笑聲回蕩在溪水河畔,充滿無法溝通的瘋癲。

  笑聲傳到耳邊,讓梁云德神經越發緊繃,感到危機感越來越強烈。

  他皺起眉頭:“寧楚,沒聽過?”

  聽見梁云德這句話,寧楚頓時不笑了。

  他本就瞪得金魚似的雙眼更大了,幾乎要脫離眼框,大怒道:

  “我殺了你!!!!”

  怒意染上了他的眼眸,隨之而來的是洶涌的殺意。

  那種兇殘的氣勢,尋常人看了恐怕會立刻被嚇住。

  然而梁云德身為前軍府校尉,久經沙場,絲毫沒有被嚇到,反而沈聲詢問:

  “小兄弟,你如果真要殺我,那可就沒回頭路了!”

  他嚴肅的說:

  “根據東煌律法,接下來的行動都將出于自我防衛!”

  一邊向對方警告,他一邊握緊手中鋤頭,體內力量悄然聚起。

  “這人言行瘋癲,看來是個辦法講道理的瘋子。”

  “尤其是他身上那股殺意⋯⋯看來無法善了。”

  梁伯伯全神戒備,凝視對手。

  對于梁云德的警告,血色怪人“寧楚”絲毫沒有聽進去。

  他怒意勃發,眼看就要出手,卻忽得頓住。

  滿是憤怒的面龐變得面無表情,轉變之快充滿詭異,一雙大眼睛則望向遠方,似乎在出神,又似在聆聽什么。

  “嗯?”梁云德感到古怪,正準備先下手為強,寧楚又飛速回頭,歪著腦袋用夸張笑顏道:

  “他說,你是武者,血可以用!”

  梁云德目光一動:“他?”

  卻見寧楚不再滿臉怒色,而是喜悅的開口:

  “他喜歡你的血,也喜歡孩童的血!”

  說到最后一個“血!”字,寧楚已不在原位。

  只有一道血色的殘影,比風更快,如同猩紅的雷光,直撲梁云德。

  寧楚的身子很快,而他的手更快,一只血色手掌在閃動間,已經揮到梁伯伯面前。

  “好賊子!”梁云德低喝一聲,體內脊椎似乎顫動,發出骨節聲響。

  但那并非關節的脆響,而是沉悶的撞擊音,骨鳴如虎嘯,又低又重,充滿巨大的力量感。

  一雙屬于農夫的健碩手臂,在這一瞬變得無比粗大,條條大筋浮起,像紋了幾條龍在手上。

  老農運起全身勁力,身軀正中的脊骨貫通全身大筋,將滿身力量凝成一股。

  別看他現在只是老農,他也曾入得武府學藝,再投身軍府,也是悍卒出身,有一股勇猛無懼的氣魄。

  面對寧楚驚濤駭浪般的攻勢,他絲毫不懼怕。

  剛才被年輕人壓下去,他可分外不服,馬上鼓起全力還擊!

  對寧楚悍然撲來的血手,他以硬打硬,選擇毫不閃避的對撼。

  “轟!!!”

  血手與鋤頭相接,驟然一陣悶響,又并發一聲驚雷。

  霎時間,梁云德面色一變,強壯精悍的身軀不由大退,一連倒退了四五步才穩住了身形。

  “碰!碰!碰!”他的腳印在地上深深留下半寸痕跡,可見寧楚撞擊而來的力量有多大!

  而碰撞的另方,寧楚卻只是微微一晃身,面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雙手青筋炸起。

  他甚至有余力嘲笑:“哈哈,你好垃圾!”

  雙方力量差距,已表露無遺!

  梁云德聞言也不怒,只是凝重的想:

  “這名為寧楚之人,實在好大的力量!”

  “憑我易骨大成的力量,居然被他壓的難以還手!”

  上一次交手落在下風,還能說他倉促之間力量沒有用實。

  但這次碰撞,梁云德拿出實打實的全力,卻依舊落在下風。

  這件事實,讓梁云德心中一凜。

  他雖然來到這偏遠之地,悠哉種地好些年,當一個憨厚老實的“梁伯伯”,但平時勤于鍛煉,絕沒有半點偷懶。

  他的對敵反應或許不再敏銳,但力量絕沒下降,并未失去當年的強勁武力。

  當年,梁云德也是武府九年教育結業,鍛筋而勁通全身,力至骨髓而達“易骨”的好手。

  對方能勝過他,境界之高恐怕⋯⋯

  “今天怕是難善了。”

  梁云德思索中,再次握緊鋤頭。

  因為寧楚的殺意再起。

  寧楚沾滿鮮血的手越發猩紅,他眼底帶著一股狂意,接著合身一撲!

  血色人影飛掠,一對血手帶著破空之聲打來!

  “死吧!”

  梁云德如臨大敵,怒喝一聲,手中鋤頭化作殘影,棍身像活了過來,前端鋤板更如怒濤洪水一樣打向寧楚。

  黑色鋤頭舞動,一道道影子相連,近乎變成一片黑色的影墻。

  周圍的風都被卷起,明明只是一根鋤頭,卻被梁云德舞出一抹烏云。

  在深厚烏云之中,似有暴雨積蓄,隱有風云涌現!

  這便是“梁校尉”當年仗之縱橫沙場的武藝,一柄偃月刀揮如烏云撲天,不見天地,名曰“烏云罩頂”!

  這一招使出,有烏云之撲天,有狂風之連綿,勁力層層起伏。

  在揮舞之時,可以回轉擺蕩,每一次回轉,都能將上次擊出的力量收斂,再一次擺蕩增加,越發兇猛。

  這般勁力一股比一股強,可以想見若真以偃月刀施展,就是恐怖的利刃風暴,鋪天蓋地的卷起血肉!

  眼下用鋤頭施展,雖無兵器之鋒,聲勢也不落分毫,重重勁力交織,展現深厚無比的武道功力!

  梁云德的想法很簡單。

  力量不行,那就拼技術!

  中洲武道五千年,技術方是最大的結晶。

  “哈!!”

  但寧楚只是狂笑,一掌拍來!

  比起梁云德展示的武藝,他的還擊非常直白。

  這一掌,足下沒有什么步法,手上也沒有什么掌法,寧楚就是直直撲上,雙手探出猶如瘋牛一頂,橫沖直撞的攻來。

  它什么都沒有,只有足夠的力量,足夠的速度。

  這一掌打出,讓梁云德揮出的“烏云”一晃,瞬間破散了大半。

  其中積蓄的勁力一崩,轉眼消失了半數。

  而寧楚不是獨臂人,他當然還有另一只手掌。

  “呼——!”血影伴隨血風,吹散力那抹小小烏云。

  又一是一只血掌拍來,烏云般的黑色殘影終于消失了,梁云德的鋤頭又變回了一根,被一只血色手掌震退。

  “嗡嗚——!”鋤頭發出哀鳴一樣的聲音,連帶讓主人連連后退。

  梁云德被打的后退,寧楚則大笑著追上。

  血手再次展開,直直的打來,逼得梁云德架起鋤頭,直直迎上。

  “轟轟—————!!”

  手與鋤頭在半空交擊數下,洪鐘般的巨響一聲又一聲炸起。

  兩人轉眼交手了幾個起落,巨響連綿不止。

  梁云德一身可碎山石的巨力灌注,鋤揮出無數殘影,空氣都發出陣陣撕裂聲。

  而他對面的寧楚更是只強不弱,一掌又比一掌兇猛,漫天空氣都被捏在手中,打出一聲聲尖銳的鳴叫。

  梁云德屢次施展“烏云罩頂”,黑色烏云散了又凝、破了又聚,從壓頂的陰云變成隨時散落的薄薄云氣。

  寧楚每一掌打來,梁云德用手中鋤頭接下,也不由面上一赤,血液狂涌至頂上,連曬黑的面龐都蓋不住血色。

  短短數十秒,他已和寧楚正面對撼數十招,對方技巧全無,沒有任何勁力運用,一雙血色肉掌直來直去,梁云德都能輕易擋下,但偏偏其力量驚人。

  而他的鋤頭偶爾看破漏洞,一記能打碎巖石的重擊落于其身,卻造不成絲毫傷害。

  寧楚一身筋肉,比巖石更硬,堅若金鐵,似不是人身,而是什么銅皮鐵骨,遇上梁云德連番重擊,反而愈發激起寧楚的兇性。

  他兇威大發,兩只血手越揮越快,明明是直直拍出,卻讓梁云德左擋右擋,越發吃力。

  反觀寧楚,雙掌是越打越快,越打越有勁。

  這種盡情揮灑力量的感覺,讓他快意無窮,那癲狂的眸中都浮現歡喜,大笑道:“我是武者,我很強!”

  精妙武藝?巧勁疊加?寸勁爆發?

  統統不需要!

  武者代表了力量,只要更快,只要更強,就是一切!

  寧楚無視了落到身上的攻擊,自身攻勢越發狂亂。

  梁云德則聽著他狂妄的大吼,心下越發沉重。

  他招架著寧楚一波又一波的攻勢,艱難的想道:

  “這種身軀,近乎刀槍不入,沒有上好利器無法傷其身了。”

  武者說是超凡脫俗,實際上在前面的層次,依然只是力氣變大、身軀變得堅韌、反應變快。

  可依靠秘傳的武學秘笈,輔以調配的血藥,能將力量發揮到極致,真個超越凡人的層次。

  然而,人終究還是人,還是血肉之軀,若遇上可碎山巖的重擊依然無傷,那就代表對方真超越了“人”的層次。

  梁云德凝重的想:

  “就算是易骨境界大成,也絕沒有這等體魄,只能是“凝血”境界,身軀已受“氣血”改造的高手!”

  “這般高手,究竟哪里蹦出來的!?”

  他一邊感到巨大壓力,一邊稍顯慶幸:

  “好在,他的武藝太差,連易骨境界基本的凝勁于束都做不到,縱使有我數倍之力,也發揮的亂七八糟!”

  梁云德急促的換氣,手中揮出鋤頭,一晃三式、ㄧ式九變,分出二十七路虛影,在其中藏了道道不同氣勁。

  面對寧楚打來的一掌,他鋤頭舞動,烏云翻涌間揮出三虛三實的勁力,虛勁將之偏移,一步步削弱,又將整體力量分散,最后以實勁上前,一股打滅。

  如此勁力疊加,虛實交纏,就像面對一只大軍,以小股兵力將主力引走,再打散對方軍陣,分割戰場,最終用凝成一股的軍隊擊敗混亂的散兵。

  然而,這絕不輕松。

  人的力量,本就是有限的,寧楚這種王八拍掌,勁力確實運用不加,一百分力量大概能用出七十分。

  但與寧楚之相比,梁云德的力量就算完全發揮,怕也僅有六十分,更別提他只是軍府校尉,技巧也非真正大宗師,勁力只會有所耗損,低于六十分,就五十五分就算他武藝高強。

  而原本的十分之差,則不是任何技巧能越過的。

  技巧是讓本來一百分的力量,發揮出一百分的實力,斷然沒有讓本來十分的力量,發揮出一百分效果的功能。

  縱使真有,那也是引導外在力量,已經不是鍛筋、易骨境界武者能做到的。

  在這種狀況下,所謂“連消帶打”,不過是做出更多次的攻擊,不停抵消、偏轉對方的力量。

  這也表示梁云德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更多的體力。

  寧楚只要平平轟來,而對抗他這沒有技術含量的一擊,梁云德要使出十倍的精力。

  長此以往,不用戰個百八十回合,他就要虛脫至任人宰割!

  更別說——對面疑似是“凝血”境界的高手。

  如果寧楚真是那等人物,就代表他擁有“氣血”。

  氣血一運起,梁云德絕無可能抵抗,就算他技巧再好也沒用。

  梁云德心中轉動,很快有了決斷:

  “我死了倒還好,但那兩個孩子跑不遠,聽他的話,可能會去追。”

  “最壞的打算,只能用上那一招了。”

  他眸中一沈,露出決意,手下動作卻越來越穩,不再以硬碰硬,而是做出一副守勢。

  另一邊,玉微正提著小明飛奔。

  他手上提著一名比自己年紀更大、身體更重的男孩,速度卻飛快,穿過百米距離都花不上十秒。

  路上不平的石子、凹凸的小坑、起伏的樹根,都沒有影響到他分毫,只是一閃就紛紛越過。

  其姿態飄然,如果有人意外看見,恐怕會誤認為山中仙靈。

  玉微奔跑數十秒,就跨越兩里距離。

  很快,他遠遠看見一片深棕色木墻,認出清河鎮快到了,立刻停下腳步,放下小明。

  小明似乎還沒回神,依然在呆楞,直到屁股碰到地上,才驚叫一聲:“啊!”

  玉微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吩咐道:

  “你先回去,通知大人們。”

  小明才剛回神,正驚魂未定,下意識的反應:

  “誒,那小遙呢?”

  玉微轉過身,認真道:

  “我要去幫梁伯伯。”

  依靠心中一種莫測感應,他知曉梁伯伯危險了。

  玉微抬起頭,金眸閃過一點戰意:“再說,我也想試試所謂的武者。”

  他揮了揮手:“快點去通知大人,我先回去看看梁伯伯。”

  小明愣愣的道:“好,路上小心”

  下一秒,他渾身一抖,回神呼喊道:“不對,小遙,喂喂———!!”

  可當他大喊時,眼前哪還有“路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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