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見曜為難地一會兒摸下巴,一會兒捏臉頰。
最終,他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看情況,有明白人、有老一輩監督肯定會比較嚴格,沒有的話,就看那些人的自覺了,哎…”
說著說著,商見曜嘆了口氣。
他表現得就像一個憂心“救世軍”未來的忠誠戰士。
這不是廢話嗎?龍悅紅在心里吐槽起商見曜剛才的回答。
這略等于別人問“明天是否要降溫”時,說“冷空氣如果南下,那肯定會降溫,沒有的話,波動幅度就比較小了”。
白晨發表起自己的看法:
“從目前的情況看,我更傾向于214房間的那位真的已經把核彈頭交給了下家或者同伙,并且相當篤定自己使用陽謀,逼迫‘救世軍’不得不疏散民眾后,對方可以把核彈頭安全帶出烏北。
“這樣的情況下,他原本只需要拖過今晚,明天就可以跟隨酒店住客撤離烏北,而本身不會被檢查出任何問題,誰知道,他遇上了我們。”
214房間那位的計劃其實容錯率相當高,拋開“舊調小組”不了解,甚至不確定是否存在的下家或者同伙不談,在“灰土大酒店”這個小環境里,擁有“天耳通”道具的他可以實時監控大家交流的內容,一發現不對的征兆就模糊化相應的記憶,這不僅不會造成大的動靜,引來別人的關注,而且在正常情況下可以支撐好幾天,甚至更久。
可是,他千算萬算都沒算到“舊調小組”見過太多世面,實力強大,道具多樣,且擁有生物電信號感應這個能在隔了好幾堵墻壁的情況下有一定效果的第二偵察手段。
聽到這里,蔣白棉忍不住也產生了商見曜之前那個疑惑:
214房間那位付出的代價真是高血壓嗎,確定不是倒霉?
人啊,走起背字來,真是喝涼水都會塞牙!
就這個問題討論了一陣后,蔣白棉突然感應到有多股人類意識從樓梯處上來,走向自己這邊。
“來抓捕我們嗎?”商見曜不僅沒有驚慌、恐懼,反而一臉興奮。
他應該沒有和“救世軍”大戰一場的想法…從表情上看,也不像是在嚇唬小紅…蔣白棉頗為不解地側頭看了這家伙一眼:
“你興奮個什么勁?”
誠實的商見曜回答道:
“一旦被成功抓捕,我就能以戴罪立功的方式加入‘救世軍’!
“我想沒有哪個勢力會拒絕一個‘心靈走廊’層次的覺醒者。”
“…”蔣白棉、龍悅紅皆是呆住。
隔了兩秒,蔣白棉咬了咬牙齒道:
“不需要被抓捕,你現在也可以明牌投誠。”
商見曜搖起了腦袋:
“不行,這是對公司的背叛!”
感情您也知道啊?蔣白棉話還未出口,商見曜就補充道:
“被抓捕之后,公司應該能體諒我忍辱負重,保存有用之身的想法。”
蔣白棉逐漸有了一種和商見曜辯論不如用左手給他一巴掌的感覺,反正辯論到最后,也是同樣的結局。
這時,幸運的商見曜發現上樓的那幾股人類意識停在了自己等人的房間外面。
篤篤篤的敲門聲隨之響起。
“請進。”蔣白棉收回目光,望向門口。
負責開門的毫無疑問是商見曜。
門外是丁苓和穿著“救世軍”黑色制服但未配肩章的黃委員。
黃委員身后還有好幾個人,他們有的著“救世軍”黑色制服,有的穿代表治安管理委員會的橄欖綠色服裝。
身高差點到一米七的黃委員回頭看了一眼,對那幾名負責保護自己的人員道:
“你們留在外面。”
沒人有異議,沒人表示讓黃委員獨自一人進入房間有悖安保守則。
這足見黃委員平時說一不二的風格,也足見那些安保人員對他實力有信心。
黃委員向前走了兩步后,想了想,對丁苓道:
“你也不用跟,把門關上。”
丁苓點了點頭:
“是,黃委員。”
她退出房間,關上了木門。
黃委員隨即環顧了一圈,對“舊調小組”幾名成員露出了笑容:
“放心,根據各方面的反饋,你們確實不可能轉移走核彈頭。
“這說明真的是你們最早挖出嫌疑者,及時做出了處理,我代表烏北物資統籌委員會代表烏北治安管理委員會感謝你們!”
被感謝的商見曜一點都不開心,甚至有些失望。
黃委員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略感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不過,這不是什么太值得在意的事情,黃委員轉而笑嘆道:
“我之前告訴你們核彈頭遺失的大致情況,想的就是讓你們幫忙留意下‘灰土大酒店’內的事情,留意下這里的外來者們。
“我們不是沒有能力一一排查,但我向來都秉持一個理念:發展的幫手越多,敵人越難!
“果然,你們真的發現問題,找到了線索,解決了那個危險分子。”
不愧是老一批的“救世軍”戰士,心胸氣度都沒話說…蔣白棉看著比自己父親年紀還大不少的黃委員,看著他的滿頭白發,笑著回應道:
“只是運氣好,才問了兩三個就有了線索。
“黃委員,坐著說吧,您這么站著,我們也不自在。”
她沒說敬老不敬老的問題,因為有的老人家不喜歡被人說老。
黃委員點了點頭,走到套房沙發處,坐了下去。
等蔣白棉、商見曜等人也各找位置坐好,他輕輕頷首道:
“我個人是肯定你們沒有任何問題的。”
不知為什么,蔣白棉總覺得黃委員在“任何”上加了一點重音。
黃委員繼續說道:
“我過來是想聽聽你們對核彈頭下落的猜測,你們已經用事實證明了你們有卓越的頭腦。”
“呃…”蔣白棉猶豫起要不要講214房間的同伙可能是烏北“救世軍”高層的家人這個猜測,畢竟對于外來者而言,懂得避嫌很重要,不摻和“救世軍”內部事務則是避嫌的首要戒條。
不管他們是否是有意挑撥“救世軍”某些派別的關系,僅從實際情況來說就其心可誅。
這時,“內鬼”商見曜已一五一十地說出了“舊調小組”猜測的兩種情況:
“一,那確實是個瘋子,已經把核彈頭裝在了烏北某個地方…
“二,他是中間商,或者說,他有同伙…而烏北某些人此時此刻恐怕已經出了城,對他們的檢查會非常嚴格嗎?”
黃委員啞然失笑道:
“第二種情況是從老張那里得來的靈感?
“他想得到的,我難道想不到?
“今天下午到傍晚,我親自坐鎮,沒給任何人面子,嚴格檢查完才一一放行。”
商見曜沒有因此高興,反而“哎”了一聲。
“你是不是想說,憑什么那些人可以提前疏散出烏北?嗯,老張肯定也會這么問。”黃委員站了起來,走到窗邊。
他指著外面負責戒嚴的戰士們道:
“我的同事們選擇留在烏北,和我一起面對核爆的風險,我的下屬們選擇留在烏北,和我一起面對核爆的風險,外面那些年輕人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也都留在了烏北,和我一起面對核爆的風險。
“他們愿意為這起事件作出犧牲,作出貢獻,我怎么忍心讓他們的家人留在這么危險的地方,怎么能不幫他們排除后顧之憂?”
聽完黃委員的話語,原本因張老的憤慨產生了不少共鳴的龍悅紅竟覺得對方說的很有點道理。
黃委員緩慢吐了口氣,繼續說道:
“老張的失望、不解、憤怒、懷疑,我能夠理解,我也有過這樣的階段。”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仿佛在眺望高空被云朵遮住了大半的星辰:
“我已經忘了那是新歷哪一年,我們‘救世軍’吸納的荒野流浪者超過了一個限度,原本掌握的舊世界儲備倉和各種食物來源也被消耗到了非常危險的地步,于是,一場大饑荒發生了,好多人餓死。
“洪光明你們還記得吧?他有一個孩子就是那個時候死掉的。
“經過這次饑荒,我們深刻地認識到,我們不能再這么下去了,我們得為已經屬于‘救世軍’的那些人的生命負責,得緩上很長一段時間,把農業和工業的基礎夯扎實,把糧食儲備搞上來。
“當時很多人不解,覺得這不是違背了當初的誓言,放棄了心中的理想嗎?
“嗯,老張他們雖然不解,但也能夠接受,畢竟大饑荒實實在在地發生在了他們眼前。
“后來,哎,開墾農田、建設工業的階段,我們遇到了不少問題,其中最嚴重的是,安穩下來后,許多人想一畝三分田地過日子了,人啊,不可能一直緊繃著那根弦。
“我們這批老家伙見過舊世界的繁華,清楚目標是什么樣子,但混亂年代之后才出生的小家伙們,或者舊世界毀滅時還不到七八歲的那些人,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并且盡可能地讓自己在這個基礎上更好。
“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每個人天然的權利,而我們不能把所有人都當成圣人,大公無私,毫不利己,這不現實,也不科學。
“也許在特定階段所有人都能以圣人的標準要求自己,也許在所有階段里,一小部分人始終能以圣人的標準要求自己,但在所有階段里,不可能所有人都始終以圣人的標準要求自己,有私心的永遠是大多數。
“面對這個情況,我們只能接受現實,一點點調整我們的管理體系和管理方法,以調動更多人的積極性。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很多問題,這是老張他們無法接受的,但我們這些老家伙確實一直在努力地解決,只是有時候妥協才能走得更遠,等走出了相應的困境,回過頭再解決,也許更好。”
商見曜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