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對于朝堂的控制能力,從他們層出不窮的直系、旁系官員就能看出來。
說到底,學院的出現,還是不能徹底解決世家對于人才的壟斷。畢竟,蔭庇這種規則,就是皇帝也沒辦法徹底去除。
只能是祈求,哪怕是世家出身的人,也能學到知識,不是不學無術的家伙。
看著李祐緊張的樣子,李承乾勸解道:“行了,這件事,我知道就好,你們也不必跟父皇提及了。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就是。”
李恪站出來問道:“皇兄,是不是王家對您有什么想法?如果是的話,咱們一定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李承乾笑道:“給什么顏色啊,五姓同氣連枝,在沒有實打實的證據下,就算是咱們皇家,也不好對他們逼迫過甚。但是,反過來說,一旦他們被抓住了把柄,剩下的,也只有萬劫不復了。”
仔細想了想后,李承乾覺得裝作不知道比較好。李恪他們遇到的事情,幾乎可以斷定王家是要搞事兒了。再結合李元昌守孝三年的話語,幾乎可以斷定他們是要在三年喪期結束以后發動。
王家的目的,基本已經定型了。皇帝必然是要御駕親征高麗的,而前朝號稱“百萬大軍”都沒能打下來的高麗,必然要朝廷全力以赴的應對。內地的兵力,基本都會動用。這樣一來,精銳聚集在遼東,剩下的一個空殼子長安,實在是太好動手了。
皇帝出戰,為了安穩,必然會把那些名臣宿將能帶的都帶上。控制了長安,就是控制了這些人的家小,到時候只要振臂一呼推翻皇帝,另立一個皇帝....
也只能是這么想的了。
想著事兒,李承乾動手卻不慢。偌大的一條鯰魚,很快就被他開膛破肚,分解成了一個一個的小塊。
一直到這一步,李治才走過來,準備按照兄長教的方法,煮魚。
一條魚一種吃法就沒意思了,所以除了水煮魚,李承乾還邊教邊做,又弄出了紅燒魚、干炸、清蒸一共四種吃法。
一頓全魚宴,讓兄弟們吃的大呼過癮。李承乾少有的喝了酒,還喝多了,最后是被人抬著走的。
如果只看宴席的畫面,很難想象這是皇家的一群皇子,其中還摻雜著一個太子。
因為喪期還沒過,年宴依舊是取消,只有一場皇親之間的家宴。
子時的鐘聲敲響,李承乾帶著李泰等人一起恭賀皇帝新年快樂,蘇媛則帶著一眾王妃公主,恭賀皇后。
貞觀十四年,結束了。
接下來,是貞觀十五年。
太上皇喪期三年之內,國朝不得擅動刀兵。但是,不得擅動,不代表不能準備。
所以,當上元節也結束,朝廷恢復上班以后,最先從門下省送到尚書省的,就是兵部戶部要在一年時間以內湊齊的裝備。
“八牛弩一千五百架?投石機兩千架?糧食一萬石?煤炭兩千萬斤?棉被五萬套?棉衣十萬件?嘖嘖,老房好大的手筆啊!”
接到文書的第一時間,李承乾和杜如晦、楊師道就湊到了一起,暗自咋舌。文書上沒有修改的字跡,說明房玄齡的這個制定,皇帝是同意的。
杜如晦道:“擱在以前,這會兒只是準備而已,過后肯定還要追加。房玄齡定的這么多,其實就是為了省事,免得像以前一樣需要添油一般的供應邊軍。話說當初對戰東突厥的時候,太子殿下就在軍中,也知道對邊軍的供給有多艱難。”
聽到杜如晦提起當初,到現在李承乾依舊覺得鼻腔里有血腥味,肚子里一股子羊肉的膻味就涌出來了。
對戰東突厥的時候,真是要糧草沒糧草,要供給沒供給。黎達海組織起來的運輸隊,每次只能運送一部分的醫護用品。而過年的時候運過去的一車好東西,像他堂堂太子也只能吃一次。剩下的,都要緊著病患供給或者是留給先鋒營的人。
中原的補給送不到,就只能就地取材解決吃食的問題。時至今日,李靖依然拒絕有人講東突厥戰役的時候,提起以戰養戰、就糧于敵這樣的字眼,誰提就跟誰急。在他看來,這一戰純粹是逼不得已才這么做的。
楊師道也看了一眼文書,捋捋胡須道:“這個煤炭,就要靠太子殿下解決了。遼東苦寒,沒有燃料,遭殃的可不是陛下一個人,而是數萬大軍。至于器械之類,需要兵部跟軍器監領命。最要命的應該就是長孫鐵公雞了,這一次的支出,就夠他好一陣心疼的了。”
說完,楊師道就笑了起來。
李承乾點點頭,叫來門口等候的小吏,說:“請戶部尚書長孫無忌、兵部尚書侯君集、工部尚書李大亮,來尚書省議事。”
杜如晦驚訝的追加道:“兵部不用叫侯君集了,叫戶部左侍郎趙子安來就是了。”
眼見小吏轉身走了,李承乾驚訝的問杜如晦:“怎么就不叫侯君集了?兵部左侍郎還做不了這個主吧。”
杜如晦無奈道:“殿下您今天早晨被陛下叫去問話了,所以不知道。今天早晨侯君集騎馬上差,結果在朱雀街上人馬俱翻,斷了一臂一腿,被緊急送去孫道長那里治療了。告假的文書,還是老夫批的。”
“摔了?”
李承乾頓時瞪大了眼睛,不是,前天長安才下了一場雪。雖然路上的積雪被清理了,但是,屋頂上的積雪總沒人清理。白日雪一化,第二天一早路面上全是冰,這天氣騎馬?怕不是出門以前腦門被馬踹了一腳吧。
楊師道也說:“他摔倒的地方,老臣也看了一眼,那馬都摔斷了脖子。真是危險啊,這種情況,人摔沒了,都是有可能的。”
說完,似乎是想起太子也曾兩次墜馬、兩次病危,只好尷尬的笑笑,閉上了嘴。
看了一眼今日的奏折份量,李承乾下定決定說:“今天的工作不多,您二位就能處理完。侯君集雖然是咱們的下屬,但好歹也是一個堂堂國公,如今摔了,咱們不去看望一下是很失禮的。不如,就由孤代替您二位和父皇,去看望看望他吧。”
杜如晦撇嘴道:“您堂堂太子親自登門看望,有失身份,還是老臣代勞比較好。”
楊師道頓時急了:“還是我去吧,年前家里幼子成親的時候,潞國公還送了禮物,正愁沒法回禮呢。”
看杜如晦和楊師道爭了起來,李承乾一拍桌子,無奈道:“您二位夠了啊,過年期間一直輪值的是孤啊!如今想偷閑兩天都不行?”
見太子都拍桌子了,杜如晦和楊師道只能閉嘴。
挑選出幾道重要的奏折先處理完以后,李承乾就進了后宮一趟,要了一份圣旨。
事實上,這份圣旨已經寫出來了,皇帝也正在思考派誰去看望。李承乾的出現,也解決了他的麻煩。
派太子前去宣旨安慰,這可不是一般的隆重。對于自己的老伙計,李世民哪怕當了十幾年的皇帝,也沒有忘記。
作為大唐當今醫學界的發源地,孫思邈的醫學院自然是病人心目中的圣地。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哪家在醫學院沒有一個專屬的病房,說出去會被人笑話。
李承乾趕到醫學院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了。躺在病床上的侯君集,手臂小腿都被夾板固定著,不似作假。
當然,讓李承乾認定他沒有作假的主要原因,還是孫思邈。作為重金包房換來的特權,勛貴們生病以后,是有資格直接請孫思邈診斷治療的。
太子的到來讓侯君集一愣,特別是看到太子展開了圣旨,更是想要起來。
“圣旨到,潞國公、兵部尚書侯君集,特許躺接。”
聽到這句話,侯君集才安定下來。
至于一邊正在調藥的孫思邈,連理都沒理。他這個異姓王還是有特權的,其中一條就是除大朝會上朝以外,不管是見到皇帝還是圣旨,都不需要行禮。
行禮都不需要,更遑論跪拜了。
清清嗓子,李承乾念道:“皇帝詔曰:汝,潞國公、兵部尚書侯君集,有大功于社稷,潛邸之時,披荊斬棘于朕前;連番征戰,痛撒熱血于沙場;既任兵部,敬忠謹決于朕憂,朕每念之,猶歷歷在目....”
在把皇帝的一篇有背背山趨向的圣旨念完以后,李承乾強忍著不適,收起圣旨,交到了侯君集的手里。
正好孫思邈也調完了藥,端著藥對李承乾說:“你來的正好,給老夫打下手。他這摔的雖然厲害,但是好在病情不重,悉心調養,還是有望恢復如初的。”
李承乾點點頭,上前解開了侯君集胳膊上的夾板,打開繃帶以后,果然看到了腫起來的胳膊。
孫思邈在一邊叮囑道:“別亂動,他的骨頭雖然接上了,但是隨時有可能會再斷開,這藥上完,七天以后再換就簡單很多了。”
上藥的過程中,侯君集還是比較能忍耐的,雖然滿頭的汗水,但是愣是沒有哼出一聲,連抖都沒抖。
處理完了胳膊,就是大腿。不過好在侯君集摔斷的是左胳膊,本身也是一個右撇子。就算留下一點病根,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換完了藥,孫思邈就去跟侯君集的家將講醫囑,獨留下了李承乾跟他相處。
確定了侯君集是真的摔傷了,李承乾才問:“你早上怎么想的,怎么就騎馬出門了。朱雀大街地勢雖然高一點,但是依舊會結冰。你這一摔,斷胳膊斷腿不要緊,肯定就無緣這一次東征高麗了啊。”
雖然正式動手還要到明年,但是按照慣例,今年朝廷就要開始調配大軍,甚至皇帝也會在秋日以前就啟程。
傷筋動骨一百天,侯君集摔得如此慘,就算有孫思邈的治療,傷好了以后,也是沒法直接進入軍隊的了。
侯君集嘆息道:“平日都是坐車的,恰逢今日清晨不冷,就起了騎馬的心思。誰知道,那馬也憋悶了太長時間,一出家門,就狂奔起來,怎么管束也不聽話。這也就是在大清早,要是人多的時候,恐怕就出事兒了。
摔傷不打緊,趕不上滅國之功也不打緊。太子殿下,兵部左侍郎趙子安,在兵部好多年的時間了。如果不是出身不好,早就夠格躋身尚書的行列。微臣這般,恐會耽誤兵部的事宜,所以,可否請太子殿下跟微臣一起保舉趙子安為兵部尚書?如此,微臣養傷的時候也安心一點。”
侯君集竟然也會辦正事兒了!
另外,出身,確實是一個人在仕途中的護身符。像尚書這一官職開始往上,如果沒有侯爵或者世家嫡系的護身符,是沒辦法就任的。特別是國公多的開國時期,就是侯爵,也不夠格進入尚書的行列。
驚訝之余,李承乾一口答應了下來:“可以,趙子安這個人孤還是有所了解的。既然你有這個心思,孤就替你起草一份奏折,你我一同具名就是。”
就在侯君集的病房,李承乾寫了一份保舉趙子安臨時擔任兵部尚書的奏折,跟侯君集一起具名,然后才告辭離開。
走到醫學院病房樓以外的時候,李承乾又回頭看了一眼侯君集的房間。
或許,伴隨著時間線的變動,侯君集這家伙也變性了?不鼓搗著造反了?
不可能吧!
想起狄仁杰的分析,李承乾把心里升起的、對侯君集的一絲好感直接給掐滅了。
狄仁杰當初雖然沒有查到鐵礦石的去向,但是,卻做出了一些猜測。其中一則,就是懷疑到了侯君集的身上。
侯君集是潞國公,封地在潞州。而無巧不巧的是,潞州距離太原并不遠,也在河東道境內。尤其是當初侯君集多要御寒物資的舉措,看似是有借口,但是本著懷疑的態度去看,還是突破了一般可疑程度的。
有很大的可能,那些鐵礦石冶煉后武裝的隊伍,就在潞州。
只是,這家伙今天這一摔,難道是....
對一個人的懷疑,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天色還早,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李承乾棄掉了馬車,騎上一匹馬,就朝著長安城狂奔而去。
“馬革裹尸還”,就是說戰場上的將軍的。作戰的時候,馬是將士的坐騎,逃命的時候,馬是將士的希望。正因為如此,不論地位有多高,只要是軍中之人,對自己的戰馬都不是一般的愛護。就算戰馬年紀老了,依然會給它最好的牧草,悉心照顧,就像是照顧家中老人一樣。
跑到永昌坊,李承乾遣散了護衛,徑自走進一個不起眼的院落。
這里是飛鷹影衛的地盤,明面上是一個釀酒坊,專門為拍賣場提供佳釀。但是,誰也不知道,這個院子每天運出去的酒壇子,里面其實裝的是泥土。
太子的到來,讓飛鷹大喜,快步走進表功道:“殿下,地道已經快要挖到東宮了,再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估計就能徹底竣工。”
李承乾點點頭說:“挺好的,辛苦了。今天孤到你這來,是要派你去辦一件事。侯君集今天早晨在朱雀街人馬俱翻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吧。孤要你去調查一下那匹死馬。”
雖然不知道太子殿下為什么調查一匹死馬,但是,飛鷹還是立刻答應下來。叫上兩個人,就出了院子。
等待的時間,閑著也是閑著,所以李承乾就下到地道里看了看。確定地道夠深,支撐也沒問題以后,才鉆出去。
飛鷹的辦事兒速度,自然是很快的。天剛蒙蒙黑的時候,他就帶人回來了。三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
見到太子,飛鷹單膝跪地稟報道:“回稟太子殿下,侯君集的戰馬被他的家將剝了皮,尸骨葬在城外。屬下三人挖開了馬冢,仔細的檢查了一下這匹馬,果然發現了不對的地方。戰馬的脊梁上,明顯有一處傷口是不對的,應當是有人在那里扎了一刀。如果只是剝皮,屬下不認為會出現這樣的傷口。”
李承乾松了一口氣,說:“知道了,馬冢周圍,你們沒留下痕跡吧。”
飛鷹點點頭,且不說他們已經清理了所有的足跡,就是那馬冢,也是凍土堆砌的,第二天凍土解凍,什么痕跡都會消失不見,也不會有人懷疑馬冢被人動過。
揮手示意飛鷹可以退下了,李承乾牽著凌云,沒有騎,只是一步一步的朝著東宮走去。
侯君集,果然是個狠人啊,連自己的坐騎都能下得去手。
不管是什么生物,處的久了,都是有感情的。
黑炭頭如今已經是暮年了,一想到它這兩年就會離開自己,李承乾就覺得渾身難受。但是,誰能想到,侯君集竟然為了偽造一起事故,不惜干掉自己的戰馬。
他這么做,是擺明了不愿意去高麗。既然這樣,說明他的真正目標,就是空落落的長安啊!
狠成這樣的人,誰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兒來?
對于自己準備的陷阱和預防,李承乾忽然有些不自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