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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病

  貞觀十四年,到了。但是,沒人去理會新的一年來臨的欣喜,也沒人走親訪友。在夏州的棉花也派出去完畢以后,君臣都耷拉著腦袋,深一腳淺一腳的各回各家了。

  姑且,算是完成了任務。

  大年初一的這一天,勛貴們都沒有來回走動的。大家不約而同的把初一的事情延后了一天。

  初二,朝廷召開元日大朝會。

  魏征因為冒寒往來于金州長安之間,最為辛苦,食邑加了五百戶。同時,因為這次賑災沒能過個安生年的,無論高官小吏,都有賞賜。

  休息了一天一夜,長孫無忌的神色已經好了很多,出班啟奏道:“啟稟陛下,今日早間收到寧州的回信,棉花已經運達,并且開始了分發。”

  “嗯,知道了。”

  雖然休息了一天一夜,但是李世民依舊很疲憊。他自身尚且如此,對朝堂中一些明著打瞌睡的,比如李承乾,也就沒了意見。

  繼長孫無忌以后,房玄齡也站了出來。

  跟長孫無忌不一樣,房玄齡的面色十分的凝重。拱手施禮后,房玄齡嘆息道:“啟稟陛下,統計的結果已經出來了。這次寒年,長安城內凍死者共計三十有八,其中三十四個是奴隸,四個是賤籍者。而萬年、藍田以及長安城外,賤籍者凍死二十有四,奴隸者凍死一百又七十二。乞丐共計五百九十五。而平民....”

  如果說之前的數據,房玄齡念得還能面無表情的話,接下來要說的數字,就算是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念了。

  御座之上的李世民嘆了一口氣,站起來道:“念吧,朕接受得了。”

  房玄齡深吸一口一氣,念出了一個令所有人睡意消失的數字:“平民百姓凍死者二十有一,因冷天而病故的老人,共計兩百三十二。”

  念完這個數字,房玄齡就閉上了眼睛。

  高高在上的李世民,聽到這個數字,也搖晃了一下身子。

  這是太平年間啊,沒有戰亂,沒有刀兵,可就是出現了二十多的凍死者,而嚴格上來說,因寒冷病死的老人,其中也有半數以上是應該算入其中的。

  二十多啊!這還只是長安周邊的數據,自夏州至金州一共十八州,算起來,這得是多少?

  這是什么狗屁的太平盛世!

  轉瞬之間,本來一片困倦的朝堂,頓時換成了悲傷的氛圍。誰能想到,這一次的災難,哪怕是在朝廷如此及時的應對下,依舊是出現了這樣的損失。

  相比較之下,什么大唐盛世,分明就是個笑話!哪個盛世的朝廷,能混成這個樣子?

  御座之上的李世民一屁股坐在御座上,垂淚道:“是朕的錯啊!是朕的錯啊!如果朕能早些做出應對,恐怕....”

  聽到皇帝的話,所有朝臣都低下了頭。

  就在這個時候,李承乾站了出來:“父皇,此次災難,您雖有錯,但是錯不在沒能及時應對上。其中緣由,待到兒臣準備一個折子,跟您詳細講述一下。”

  李世民只是揮揮手,并沒有說什么。

  這一次,沒有絲毫的演戲成分,就連一向自信的他,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了。

  沒人敢打擾這個時候的皇帝,就是李承乾,也緩緩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是看出來了,皇帝這一次,是真的被打擊到了。

  就在這寧靜持續了小半個時辰以后,大殿的門打開了,金吾衛大將軍常何,沒解下佩刀,就沖了進來。

  抱刀而跪,常何激動道:“陛下,末將有急事稟告。”

  正常情況下,常何比誰都老實,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帶著佩刀闖入朝堂的事情。如今發生了,莫非,是....

  李世民驚訝道:“發生什么事兒了?”

  常何抬起頭,臉上的喜色怎么都掩飾不住:“末將斗膽,請陛下及諸位大臣移步城門一觀!”

  這就是賣關子了。看到常何臉上不加掩飾的笑容,李世民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是卻又自己排除掉。怎么可能?

  “移駕朱雀門!”

  伴隨著皇帝的命令,眾朝臣,紛紛走到太極殿門口,找出自己的一身御寒衣服穿上。這個時候沒人講究儀表了,講究的估計會被凍死。這幾天雖然氣溫有所上升,但依舊是一個危險的溫度。

  太極殿到朱雀門的這段距離很長,但是沒有一人選擇坐轎子,而是紛紛快走,這樣,身子還能暖和一點。

  終于走到了朱雀門,爬上城頭,當看清楚外面的場景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只見此時皇城外面,烏泱泱的全是人,視線所急,哪怕是到了安仁坊,人流都占滿了街道。

  這些人都是百姓,甚至還有些需要晚輩背著的老人在。他們不約而同的走到皇城城門前,朝著里面的方向跪拜,行禮完畢以后,就分流到光祿坊和興道坊的兩側,繞路出城。

  沒有人組織,但是絲毫不亂。

  城門下,可以看到長安縣縣令余秋生和萬年縣縣令張柬之在。李世民指指城下,李澗領會,立刻就下去傳喚二人上來。

  過了一會兒,余秋生和張柬之都上了城頭,不同于平時的拱手行禮,二人下跪,算是盡了今日大朝會的禮節。

  等倆人起身以后,李世民才指指外面問道:“這是怎么回事?你們兩個準備的?”

  余秋生連連搖頭:“回稟陛下,下官不知啊,只是進入長安城的百姓實在太多了,這才察覺到了不對,派人監察朱雀街。至于這些百姓從何而來,微臣還不知道。”

  見余秋生這么說,李世民就把視線轉向了張柬之。對于這個太子指定了今后要投入三省的人才,他還是比較好奇的。

  張柬之拱手道:“回稟陛下,微臣并未準備這些,但也知道一些內情。事實上,這次集體進城,到皇城前朝拜的事情,是百姓們自己組織的。最早是萬年縣內靠山村的一戶提出的想法,誰知道慢慢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微臣知曉以后,也只來得及派遣衙役來回護送。至于規勸百姓們不要這么干,微臣實在是沒這個膽量。”

  李世民笑道:“沒這個膽量?這話是什么意思?”

  張柬之愣了一下,他只是隨口一說,誰知道皇帝竟然就抓住這句話了。

  須臾之間想好了答案,張柬之拱手道:“微臣認為,百姓自發前來長安朝拜皇帝,這還是史無前例的第一次,這表示陛下您有歷代皇帝都沒有的魅力,才能得民心之所向。今日發生的事情,必然載入史冊,陛下也將光耀千古。

  如果下官從中阻撓,豈不是不忠嘛。更何況,百姓們這是自發做的,微臣立志要做一個親民官,自然不能阻撓,免得回去以后,百姓們看我這個混蛋官員不順眼啊。”

  一個馬屁送出去,再自嘲一番,張柬之這已經是很好的答案了。

  李世民點點頭,對張柬之小小年紀就能組織出如此合適的措辭,很是滿意。學院當真是人才輩出啊,以往自己的年代只能遍訪山野尋找賢才,或者干脆是招降。如今天下太平了,人才一般都出現在世家勛貴之中,也就導致他們家族的根須,深深的扎在大唐這片國土上,輕易撼動不得。

  當初建立學院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打算,但是真的看到成果的時候,李世民還是很欣慰的。既然令狐德棻那樣嚴格的人,都稱贊這張柬之是宰輔之才,那就一定沒錯了。

  點點頭,李世民道:“朕就受了你這份馬屁了,今天依舊很冷,百姓們自愿來長安朝拜朕,朕自然要讓他們安然的回到家。張柬之,朕給你五千兵馬,務必護送所有百姓平安到家,你可知曉?”

  作為文官,還是一個縣令,能夠得到帶領五千兵馬的機會,無異于天方夜譚。可如今就是得到了,這讓張柬之喜出望外,學著武將的禮節單膝跪地道:“微臣領命,陛下放心,要是出了紕漏,微臣提頭來見!”

  立下軍令狀以后,張柬之就歡天喜地的退下了。

  看著外面依舊往來循環的百姓,李世民只覺得心頭一片的火熱。天知道當初他看到百姓給太子拜年,還給東宮送新婚賀禮的時候,他有多羨慕。

  老子繼位以來,勵精圖治卻還要天天被魏征那個混蛋氣;天天被政務連累的食不得安、寢不能寐;被困居在皇宮之內,哪兒都去不成,為的是什么?

  不就是這個嘛!

  不過....

  看了一眼旁邊的李承乾,李世民還是開口道:“太子,百姓們不能白來一趟,你代表朕,出去接受他們的朝拜吧!”

  “啊?兒臣代替?您不自己去?”

  李世民緊緊衣襟,理所應當道:“你什么時候見過,皇帝也能隨便出現在百姓面前的?”

  說完,李世民就帶著朝臣們離開了。

  搓了搓手,再捂捂耳朵,李承乾可以確定了,這老混蛋,不想出去的原因,六成是因為今天的天氣。至于剩下的四成,或許才是為了保持皇帝的神秘性。不過,四成六成的原因都是扯淡。試想,如果這個時候搭起一個舞臺,再給他一個大喇叭,這廝還能放棄這樣的機會?

  但是沒辦法,皇帝老爹吩咐了,當太子的就只能照做。

  長安萬年兩縣加上藍田的部分村子,百姓的數量還是很恐怖的。特別是長安附近的百姓,深知遠處人來長安的不容易,不用吩咐,就自發的留到下午快天黑的時候才進城。這就導致李承乾連午飯都沒吃上,就顧著代表皇帝感謝百姓們了。

  對百姓們來說,來長安一趟,雖然沒見到皇帝,但是見到太子也是不錯的。

  活在這太平盛世,不知道修了幾輩子的福氣啊!不用擔心兵災不說,現在連吃飯都不用擔憂了。家中的存糧夠吃兩三年的,錢雖然少了點,但是正常時候還是能給家里添置不少東西的。今年是天太冷了,布料漲價的太狠,才不舍得買。但是誰能想到,自己舍不得買,朝廷就下發了。雖然要重啟農稅,但是,這也是應有之義。

  本來覺得朝廷送布,就很不錯了,但是誰知道,皇帝下令,從東海那邊朝長安調那個叫棉花的東西。帶夾層的衣服,塞進去那一團團柳絮模樣的東西以后,哪怕是上山砍柴,只要時間不長,也能承受得住。

  朝廷都做到了這種程度,作為應該謹守本分的老農民,還能說什么?

  “太子殿下,請代俺給陛下拜年,俺祝陛下長命百歲,不對,千歲萬歲都不夠啊!”

  “嗯,孤一定會把這句話帶到的。現在天已經黑了,待會兒過城門的時候,會有兵士送你們回去。下次啊,可千萬別拖的這么晚了。”

  黑臉的莊戶撓著頭笑道:“勞太子殿下費心,俺知道啦。”

  看著黑臉莊戶離開的背影,李承乾才松了一口氣。

  答謝百姓自然不能找個椅子往上一坐,四仰八叉的像是收貢的。從八九點的時間一直答謝到五六點鐘,,李承乾只覺得自己都要累趴下了。

  夜間的寒風,冷得刺骨,這個時候沒人了,就沒必要穿著太子的服飾在這裝高身份。穿回自己的羽絨服,李承乾才感覺好受了一點。

  張柬之回來繳令,自然有人接收,沒必要操心。現在的李承乾,只想著趕緊回東宮的浴池里好好泡個澡。

  一路走回東宮,明明沒有多遠的路,可是疲憊了一天的情況下,卻還是讓李承乾累出了一身的汗。

  跑到浴池里泡了一個滾燙的熱水澡,喝了一碗姜湯以后,才鉆回被窩。

  幾乎是在把被子蓋嚴實的一剎那,李承乾就睡了過去。

  睡夢中,自己似乎是在河邊跟老先生一起燉魚,下雨了,卻偏偏沒有棚子,只能展開衣服,護在老先生的輪椅上。

  這雨一下,就不知道什么時候停止。就在李承乾準備扯嗓子叫張赟,準備訓斥他一頓的時候,忽然一股子辛辣的味道涌入了鼻腔。

  一個大噴嚏,什么魚,什么雨,都沒了。

  睜開眼,看到的居然是孫思邈。

  老家伙好幾十歲了,臉依然嫩的很,頗有幾分鶴發童顏的感覺,李承乾覺得,自己將來能這樣,就不求其它了。

  想要說話,卻發現嗓子干燥的像是能噴出火來,身子各處更是冷得可以。被子里還濕濕的,怎么感受怎么像是尿了床。

  夭壽啊,這么大個人還尿床了,關鍵是還被孫思邈碰見了,以后還怎么相處?

  就在李承乾準備編個借口緩和一下的情況下,孫思邈居然松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到了床邊的地上。

  李承乾朝四周打量,這才發現自己房間里面全是人,皇帝,皇后,蘇媛,阿史那雪....

  甚至于,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都在門口的位置。

  這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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