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李承乾就出門,沿著學院跑了一圈兒以后,就進去找了狄仁杰。
天才跟尋常人,果然是不同的。李承乾走到狄仁杰的教室的時候,正好看到他輔導著自己的先生,在指導自己的同學寫字。
站在教室門口等了一會兒,見狄仁杰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了,李承乾才招了招手。
狄仁杰連忙跟先生告罪一聲,跑了出來。
看到太子殿下一身尋常的裝束,狄仁杰就知道太子不想暴露身份,拉著李承乾一直走到了走廊的盡頭,才拱手行禮。
“太子殿下,您來找學生有何要緊事?”
從懷里拿出自己早就寫好的介紹交給狄仁杰,李承乾低聲道:“孤想請你幫忙調查一件事,當然了,風險一定是有的。此去一來一回,也會耽誤你的學習時間。你看看這個,想想要不要去,看完以后撕掉,你愿意去的話,正午午飯時間,就到食堂二樓的一號包間來找孤。”
接過一疊紙張,雖然還沒看,但是狄仁杰知道,這一定是很重要的內容。
拍拍狄仁杰的肩膀,李承乾轉身離開了。即將進入樓梯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狄仁杰將資料撕得粉碎的樣子。
看得真快啊,這小子有沒有把內容都看明白?
帶著疑惑,李承乾回了家,陪了兒子閨女一上午后,在學院正式下課前,到學院二樓食堂要了個包間。
跟以前一樣,二樓的包間對于學院的先生而言,依舊是擺設。學院建成初期的時候,老先生們就在一樓跟學生們吃一樣的食物,并且抓住這一點時間,接受學生的詢問,如今,新一代的先生也繼承了這個傳統。二樓包間,或許完全就是給房玄齡等人準備的。
不過今天房玄齡也沒時間,他正在痛并快樂著批閱新一期學子的畢業論文,完全沒時間到食堂里來用膳。
等了沒多長時間,包間門就被人敲響了。
“進來吧。”
伴隨著李承乾的聲音響起,狄仁杰賊眉鼠眼的推開門,走了進來。
一段時間的相處,讓狄仁杰也明白太子殿下確實是不喜歡拘禮的人,直接拉了一個凳子坐下,問道:“太子殿下,資料我看了,您的商隊那么多人都沒能查到蛛絲馬跡,為何您還要讓學生去看?”
分給狄仁杰一個杯子、一雙筷子,李承乾無奈道:“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看事情角度,你的觀察能力無疑是敏感的。說實話,把你派去,其實就是拼著最后一絲絲的可能,撞大運罷了。”
想起資料的內容,狄仁杰皺眉道:“能夠冶煉成武器鎧甲,裝配幾千人的鐵礦啊,怎么可能這樣悄無聲息的就消失了?如果說對方用的是化簡為繁的手段,那得需要多少人力啊。可能,都要超過這裝備的幾千人了,最起碼,也得一兩萬人。這么多人,如果拉長時間的話,恐怕還真的不好找痕跡啊!”
李承乾笑了,能夠從簡單的一些字中,就能推測到這個程度,狄仁杰確實堪稱妖孽啊。
吃了一口紅燒肉,李承乾道:“你就說去不去吧,這次孤本來就是臨時起意,本來都要決定放棄了,又強行給了你這個機會,如果你拒絕的話,孤也不會在意。”
狄仁杰毫不猶豫道:“去!幾千人,已經達到造反的級別了,放任不管,對大唐而言,就像是冷箭一般的存在,誰也不知道這一支冷箭什么時候射出來,射向哪里。殿下的信任,是狄仁杰的榮幸,只是,太子殿下,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啊。”
李承乾笑了:“什么商量?說,只要是能滿足你的,孤都滿足你。”
狄仁杰嘿嘿笑道:“您能不能給我派幾個厲害的侍衛?”
看到狄仁杰略帶一絲不好意思的樣子,李承乾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才是“君子不立危墻之下”的正解啊,做危險的事情,前提是得有足夠的保護才行。
拍拍狄仁杰的肩膀,李承乾道:“這個不用你說,孤已經做出安排了,給你分配的人手雖然是一個商隊,但是,組成卻全都是好手。你的身份,就是一個商隊掌柜的兒子。另外,孤再給你分兩個高手,一個叫劉莽,一個叫方朔,這倆人,是親率里面頂尖的高手,絕對能保你無虞。”
狄仁杰聞言大喜,道:“那就說定了,不過太子殿下,我離開學院一兩個月不要緊,可是很快我爺爺就要從并州老家過來了,您得幫我編個好點的借口才行啊。”
“放心吧,孤一定會安頓好你爺爺的。”
點點頭,長舒一口氣,狄仁杰這才開始吃飯。
吃飽以后,狄仁杰才又賊眉鼠眼的溜走,也是在這一天,一直守時的他,第一次晚歸宿舍。
等到食堂徹底歸于寂靜的時候,李承乾才起身離開。
若是狄仁杰這一次的調查,也以失敗告終,或許,就只能發動百騎司和暗衛,盯緊整個大唐了。雖然有閉著眼睛摸魚的嫌疑,但是,也別無他法。
幾千人的武裝,毫無疑問是有造反嫌疑的。之所以是嫌疑而不是認定,是因為這幾千人對于現在的大唐而言,實在是太少了。甚至不用驚動朝廷,只要他們敢露面,那地方府兵集結起來,也能將他們消滅了。
現在的大唐,對于武器的管控十分的嚴格,嚴格到了橫刀都成了嚴格管制的武器,府兵回家還農以前,要把自己的橫刀和鎧甲交到地方武庫維護保管。而地方武庫,管理的人員直接受命于皇帝,除非特殊情況,否則地方都督對武庫露出試探的心思,都會被立刻抓起來。
專門偷挖鐵礦,大概就是怕打草驚蛇。只是....
這一切到底是怎么進行的?
就在李承乾滿腦子跑馬的時候,忽然感覺自己懷中一濕。得,丫頭尿了!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用不著乳娘動手,李承乾就快速的給丫頭換了襁褓,帶子綁的略微松弛一點點,這樣孩子才不會覺得悶得慌。
蘇媛在一邊驚訝的看著這一切,忍不住道:“夫君,您還會照顧孩子啊。”
把丫頭送到蘇媛的懷里,李承乾無奈道:“看著學再學不會,可就是蠢了。現在你也能下地走走了,從今天起,我就回去處理學子的論文了。”
抱著閨女哄了哄,蘇媛笑道:“本來您就不應該在妾身這里過多浪費時間的。這些天,好多國公夫人都來看望了妾身,都說妾身已經被您寵到天上去了。”
李承乾微微一笑,干脆的把被丫頭尿了的衣服脫下來丟到一邊,光著膀子就去了浴池。
蘇媛臉紅的把丫頭交給乳娘,轉身去給李承乾找衣服了。
洗澡換衣服,回到學院辦公室頂樓的時候,李承乾正好遇到房玄齡和楊師道正在為一份論文爭論不休。
見太子回來了,房玄齡趕緊說:“太子你來的正是時候,你來看看這份論文,多好的一個人才啊,怎么就能評個下下?”
“哦?”
值得房玄齡為止袒護的論文,還是有必要看看的。
畢業生的論文,李承乾基本都看過,很難想象是哪一個引起了二人的爭論。
打開論文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哪一篇了。
這是一個叫“方鴻”的學子寫的,主題是“剝削論”,這篇論文先是訴說了對羈縻州的剝削,對大唐的重要作用,隨后列舉了好多方便用于剝削的手段,其手段之殘忍、無下限,足以讓士大夫汗顏,讓宿儒狂怒,讓道德高士羞于為世。
隨便的翻了翻,李承乾點點頭說:“這篇論文,我看過,說實話,其中一些手段,還是孤幫著他改善的。”
楊師道瞪大了眼睛:“殿下,您,您說改善?這不是胡鬧嗎?”
房玄齡好不容易拉到了盟友,剛剛受到的怨氣頓時不翼而飛,眉飛色舞的說:“老楊啊,你為人還是太正派了,毫不客氣的說,如果你是玉門關的守將,吐谷渾用不了五年就要造反了。這篇論文中,威而分之,分而化之,化而掠之,正好就是當今玉門關守將用的手段。不然,你覺得吐谷渾為什么這么老實,因為升起了造反之意,甚至還殺了部族幾個首領,請求原諒?
對于羈縻州,或者吐谷渾這樣連羈縻州都算不上的地方,其實,壞蛋比好人更適合控制他們。如今陛下有意兩年多以后發兵高麗,對于打下來的土地而言,這個學生,實在是太適合當安撫大使了。對內,安撫大使的職責是一回事,對外,就又是一回事了。我不管,反正老夫一定要對陛下保舉這個人!人才啊!”
見楊師道明顯有爆發的趨勢,李承乾趕緊說:“楊仆射,房相的分析一點問題都沒有,孤也有這個打算。不只是我們,估計就連魏征見到這篇論文,也要拍案叫絕。對外臨之以威,才是最好的方式,懷柔要是能起到效果的話,那歷史上也就不會有那么多養虎為患的例子了。”
說完,李承乾看了一眼下下的評語,微微一笑,拿小刀把這一頁評語的地方割成正方形,調轉了一下,再用筆大力畫一畫,直接變成了上上。“下”字的點,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出頭了一般。
改完以后,稍稍將它粘上,李承乾掏出了自己的印鑒,在缺口的地方蓋了個章。這樣一來,也就不會有人說這個人有篡改成績的嫌疑了。
房玄齡見狀,也拿出自己的印鑒,在另一邊缺口上蓋了個章。
楊師道雖然無奈,但是當初定下的規矩就是三人可以爭論,各自闡述觀點,敗者有尋找第四人闡述的權力,但是現階段必須服從另外兩個人。
況且....他也有點被說動了。
掏出印章在上面印了一個章,楊師道無奈道:“要是今后這個人出了紕漏,你二人可要記得自己今天的所言!”
李承乾和房玄齡對視一眼,一起笑了。
有了李承乾的加入,論文的評閱速度快了很多,原本是楊師道看完,房玄齡查遺補漏,現在變成了倆人看,楊師道查遺補漏,速度頓時增加了一倍以上。
論文評分完畢,在李承乾的“面子”下,劉玄意得以評為“特上”,張柬之也憑借不存在了的論文,獲得了一個中上的評價。
成績公布的日子,自然是緊張的,正在等著成績榜粘貼到墻上的學子,不乏互相攙扶著看的。論文成績雖然不決定一切,但是毫無疑問,拿到“特上”、“上上”的,將會獲得直接被三省六部大佬看中的機會。而“上中”的,雖然機會渺茫,但是還是有被看中的可能。至于“上下”,雖然不被看重,但是依舊有參加朝廷考試的資格。
而至于“中”等級往下,也只有“中上”有資格被吏部選擇,參加吏部的考試。再往下....基本就是自謀出路了。
但是,毫無疑問的是,只要不是“下下”,還是有很多機會能夠成為官員以外的人上人,比如加入學院教育體系、比如被王府勛貴聘請為客卿、管事,比如加入商家,成為掌柜。
當然,下下的,也不是沒有出路,只不過因為這個評語,很容易被人質疑才學罷了。
第一張就是“特上”的名單,當看到自己的名字確實在上面的時候,劉玄意當即跳了起來,大叫道:“諸位同窗,今日劉玄意已經在醉風樓擺下宴席,請諸位賞臉前來一聚啊!”
在學院攻讀了這么多年,放著家財萬貫卻不能裝逼,對于本身就已經襲爵的劉玄意而言,無異于一種折磨。如今辛苦的經歷終于有了結果,其甘美程度,直接讓他落淚了。
來看成績的不僅僅是學生,還有學生的家長。當看到自己的兒子,得到“特上”的評語后,富商興奮的大叫一聲,當即站在成績單下起誓:“蒼天在上,我高大福,今后一定見災救災,遇善必行,以謝上天垂憐啊!”
緊接著粘上去的,就是“上上”的等級。
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反應,一起構成了一副名為“現實”的畫卷。
跟興奮的少數人和飽含期待的大多數人比起來,張柬之是最不合群的。因為,“特上”、“上上”的名單中,沒有他!
怎么可能!一想到自己的論文早就被學院的先生要走,張柬之就覺得事情不簡單,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學院里的先生,挺超然世外的。沒想到,這些老先生,竟然也是如此的迂腐,面對激進一些的論文,只想到了清除。我張柬之,壯志難酬啊!
上中、上下,一直到中上的榜單,張柬之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到了這個等級,也只是有資格被吏部看中,補位為些末小吏而已。跟公布出來以后,同樣獲得“中上”后歡呼的同窗不同,張柬之鐵青著臉離開了。
沒有成為“特上”和“上上”,或者說沒有成為“特上”,對他而言就是失敗!
一路嘆息著回到宿舍樓,一想到自己今后有可能成為一個小官,在邊遠的地方了結此生,張柬之就沒了去吏部自薦的心思。還是收拾收拾,先回家住一段時間,然后到學院自薦當一個先生吧。
教書育人,似乎,也不錯。
低頭喪氣的回到宿舍,才打算整理自己的東西,張柬之驚訝的發現,宿舍的陽臺上竟然有人。
想也不想的,張柬之就開口了:“老劉,你不去開宴,跑回來干啥。你個國公還差這點衣物行李了?”
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如果劉玄意放棄這些東西的話,孤倒是要考慮給他換成和你一樣的中上評分了,在學院學習這么久,沒有學會勤儉為何物,豈不是白學了?”
“太子殿下?”
張柬之懷里的被子直接掉到了地上,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會出現在自己的宿舍里面。而且,聽太子殿下的意思,自己的“中上”,是太子殿下給的?
陽臺之上的李承乾,笑著回過了頭,指指張柬之的床,然后坐到了他對面的床上。
門口處,張赟和竄天猴關上了門,并且守衛在門口。
張柬之茫然的坐下,他現在懵的很。
“不用疑惑,沒錯,就像你猜的那樣,你的中上評分是孤給你的,甚至,都沒有經過房相和楊仆射的眼。劉玄意繼承了國公的位子,給他要個特上雖然難一點,但是,幫你要個中上,還是可以的。其實啊,當初楊老先生拿著你的論文找到孤的時候,孤就定下了你的論文,而你的論文,也被孤給燒掉了。”
張柬之并不蠢,他已經聽出了太子的意思。因為自知,他很清楚自己的論文有多么激進。
拱拱手,張柬之道:“太子殿下,您不惜破壞規矩,也要毀掉學生的論文,捏造一個成績,是為了什么?”
李承乾笑了,單單從張柬之聽說過程,卻沒有發火來看,這家伙的心理素質還是挺不錯的。換個人,恐怕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對方是不是太子了,直接就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