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到荊州的距離不是很遠,再加上有纖夫的存在,只用了十天的時間就抵達了。
雖然從未想過自己這里會被太子路過,但是荊州刺史還是做好了一切的安排。船才在荊州碼頭靠岸,荊州刺史王長河和新任荊州都督趙瑜就一左一右的等候在跳板邊,拱手施禮。
李承乾走到船舷邊,卻沒有上跳板,而是環視周圍,一副很有興致的樣子。
他這一看,可就苦了王長河和趙瑜,兩個人為了表示態度恭敬,行禮的都格外認真,一時半會兒還好一點,時間長了,腰就要不干了。趙瑜作為武將還好一點,王長河就不行了,身體搖搖欲墜,這個時候要是有一陣大風,一定就會撲倒在地面上。
荊州別駕王洺遠遠的看到刺史快要不行了,急匆匆的走過來,站在船邊拱手施禮,大聲道:“太子殿下為何遲遲不下船?可是覺得我荊州的禮數不周?”
嘴角微微翹起,李承乾拍著船舷說:“不是你們禮數不周,是孤對荊州神往已久啊。從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將荊州定為都城以后,這里就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這里誕生了多少名人故事,孤讀書的時候,經常看到荊州,如今抵達,如何能不感慨萬千?”
感慨萬千?您感慨萬千,也看看刺史現在是什么樣了啊。
雖然腹誹不已,但是,王洺還是不敢多言,只能遞給王長河一個憐憫的眼神。
就在王長河汗透衣襟,身體搖搖欲墜,看起來馬上就要倒地的時候,李承乾才下船。
好不容易直起腰,王長河長舒一口氣,拱手道:“太子殿下駕臨,是荊州的福氣啊!當初煬帝大修行宮,荊州也在楚國宮廷舊地建立了一所行宮。行宮所需宮女,微臣已經給您備齊,殿下可以直接入住。”
看著一副討好之色的王長河,李承乾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家伙也不蠢,知道自己給他的是下馬威,所以趕緊上來獻殷勤。可是,這殷勤,還不如不獻。
岳陽也有行宮,但是人家岳陽刺史就沒安排這些有的沒的,就是把行宮打掃干凈、備齊用具罷了。怎么到了荊州,連宮女都準備好了?自從貞觀年初,皇帝下令各地行宮不得再常備宮女宦官以后,各地行宮基本就留下了維護的人。王長河能夠在短時間里集齊宮女,想來用了不少的手段吧。
沒做聲,看了一眼趙瑜,再看看河岸邊駐守的荊州府兵,李承乾皺眉道:“去年父皇不是下令全國,各地都督都要給朝廷提交兵甲的申請,按重要的先后換裝嗎?怎么荊州的府兵還穿著老式的盔甲,用著老舊的武器?荊州的重要程度,比起一些邊關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可別告訴孤,兵部的換裝,還沒輪到你們!”
趙瑜也察覺了太子的意思,這是雞蛋里挑骨頭啊。雖然迷惑,但還是回答道:“回稟殿下,朝廷的裝備已經送來了,但是,弟兄們都覺得,身上的裝備還能用,所以把裝備封裝到府庫里面了。這事兒,還是軍務司馬同意了的,您不信可以問問軍務司馬。”
“胡鬧,裝備發給你們就是要換的,荊州位置重要,一旦發生戰斗,你們難道還要現發現穿?現在,帶著你的兵去換裝,等換裝完畢,再來找孤請罪!”
趙瑜躬身領命,隨后毫不猶豫的就去傳令。
看著趙瑜走了,王長河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想不明白太子為何剛到荊州就這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他也沒惹到過太子啊!
就在李承乾準備就“宮女”的問題訓斥一下王長河的時候,一隊人走了過來,遠遠的停住,就剩下一個人走過來。
走來的青年跟武元慶有六分相似,走到近前才躬身施禮:“應國公府武元爽,拜見太子殿下!”
“武元爽?”
李承乾朝身后船上看了一眼,見露出半邊頭的小女孩兒露出整個腦袋點頭,就揮揮手:“抓起來!”
“啊?”
起身到一半的武元爽大驚失色,一邊快步的后退一邊說:“太子殿下這是為何?沖撞了您的,是家兄啊,關我何事?”
才后退了兩步,早就準備好的竄天猴就一腳踹在他的腿彎。
膝蓋彎了,跪倒了,但是上半身卻也仰面倒下了。武元爽的柔韌性可不怎么樣,這一下當即慘叫出聲。
幾個親率護衛拿著繩索上前,沒幾下就把武元爽捆了起來,押解著就去了船上。
看到這一幕,王長河都傻眼了,好半晌才拱手問道:“太子殿下這是干什么?武元慶沖撞殿下的事情,我等都知曉了,可是您為何還要抓武元爽?”
瞥了一眼王長河,李承乾冷冷道:“不止是武元爽,還有武惟良、武懷運等人,孤都要抓,一并押解進京。”
說完,李承乾揮揮手,劉莽就帶著一隊人去抓人。
見太子不似作偽,王洺立刻走了出來,張開雙臂阻攔在劉莽等人面前,怒道:“太子殿下,您抓人之前是不是先解釋清楚?武元慶得罪了您確實沒錯,但是武元爽等人何辜?”
“何辜?”
李承乾冷冷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腮幫子:“武元慶要是只是單純的得罪孤也就罷了,他這是行刺!看清楚,孤挨了這一棒子,可是當場暈過去了。從岳陽一路北上,歷時多日,還留有淤青,你們說孤應該怎么做?”
“行刺?”
王長河和王洺都悚然一驚,太子腮幫子上的淤青不似作偽,如果說過了這么多天還這般的話,當時恐怕力道還真不小。如此一來,武元慶的行刺,絕對能坐實了。行刺,好多時候都是跟“造反”綁定的,而造反....武家要是能有一個活人就怪了!
摸了摸腮幫子上的淤青,李承乾心里都快笑死了。什么行刺啊,這傷實際上是昨天晚上才出現的。嗯,當時往床上撲的時候撲的有點猛,撞到了床頭。要不是角度的關系,恐怕牙都會掉下來。雖然糗大了,但是此時拿來說事,還是很不錯的。
王長河本來還打算為武家兄弟開口說情的,畢竟武家兄弟還是很會來事兒的,但是聽到這個,立刻把到嗓子眼的話給吞了回去。笑話,這個時候明哲保身還來不及呢,說情?這不是找死嗎!
王洺也讓開了道路,沒人敢跟“造反”牽連到一起。有史以來,關于造反人的處置,好多時候都超出了律法的約束范圍,但是,從沒人拿這個說事。怎么處置造反者是皇家的權力!
這個時候,如果倆人再往深挖掘一下,就能發現蹊蹺。畢竟,武家兄弟剛剛結束守孝,還沒有正式做官,雖然武元慶爵降一級,成了郡公,但是以他缺心眼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摻和到造反的事情里。
但是,這個時候,他們哪有心思多想。荊州不同于別的州府,這里發生的造反事件,比尋常州府都要可信的多。荊州有人造反,刺史都督別駕一類全部會獲罪,無一會幸免啊!
想到這個,王長河毫不猶豫的跪倒在地,道:“太子殿下明鑒!微臣擔任刺史以來,兢兢業業,從未有懈怠的時候。如今武家兄弟不知道受到何人蒙騙,竟敢對殿下行刺,但是,微臣跟他們絕對沒有關系啊!”
見王長河跪倒了,王洺和荊州司馬也都跪倒在地。難怪太子停船就給他們下馬威了!原來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汗水,從三人的脊背上不停的滲出,膽小如王長河,低垂的腦袋上,汗水都順著鼻子尖落地了。
雖然看王長河不順眼,但是,李承乾還是懶得繼續嚇唬他了。
擺擺手,隨意道:“武家兄弟住在荊州,他們造反,你們罪無可辭,但是,孤懶得越權處置你們。等孤回京后,自有專門的大臣下來調查,到時候再對你們論罪。現在,孤只想抓緊處置武家的事情。王長河”
王長河抬起頭,眼神中出現了一點希冀之色:“微臣在!”
“孤命你查抄武家所有產業,其中五成沒入府庫,作為賦稅上繳朝廷。另外的五成,派人送往并州文水,連同武元慶幼子武三思一起,交給武家祖祠。武家兄弟造反,但是于已故禮部定公無關,斷然不能斷了香火。但是,武三思于族譜上必須更改位置,就當他是禮部定公的遺腹子吧!”
聽到這個,王長河長舒一口氣,拜倒在地:“微臣領命!”
另一邊,王洺和司馬對視一眼,也隨之拜倒。
武士彟在荊州任職都督的時候,幾人都是很好的朋友。如今武元慶犯罪,武家血脈能留存,全靠太子網開一面啊!
想起之前聽聞的太子事跡,王長河眼睛一亮,試探著拱手說:“太子殿下,那....武家的家將、家臣、仆役等如何處置?”
李承乾斜著眼睛看了一眼王長河,感受到太子目光中的殺氣,王長河趕緊再次撲倒在地。
“武家兄弟造反,家臣家將難辭其咎,但不必押解回京,就地斬首,不必追究過多。家仆一類,于刺史衙門審判,邀請荊州百姓指證,有罪者斬,余者遣散就好,不必過多殺戮。”
王長河又松了一口氣....
按照慣例,主家謀反,但凡跟應國公府有關聯的,基本都難逃一死。如今武士彟的血脈不僅得以留存,被殺的也只有家將家臣,可以說是把殺戮壓低到不能再低的程度了。這也就是太子,換成皇帝,嘖嘖。
悄悄的直起身,王長河道:“太子殿下可還有別的吩咐?”
看了一眼船舷,不見露頭的小女孩,李承乾才說:“沒有了,孤不打算在荊州停留,魏王妃有身孕在身,不能留在殺戮地。武元慶、武元爽,孤也會給你留下。連同武惟亮等人一起,押解進京吧。路上如何做,用不著孤教你了吧!”
看到太子略有一絲殘忍的表情,王長河吃了一驚,但還是回答道:“微臣明白,殿下放心,一定會讓他們在路上吃苦頭,還不要他們性命的!”
見王長河明白,李承乾才擺擺手:“起來吧。”
不等王長河等人起身,李承乾就轉身回了船上,依舊站在船舷處出神。
王長河沒有再挽留,能夠讓太子下令不過多殺戮,他已經很知足了,當即開始調配衙役,準備按照太子的吩咐做事。
劉莽的動作很快,沒過多長時間,就帶隊回來了。沒見血,但是從尾隨他們的衙役恐懼的神色中看,他們在武家下的手也不輕。
王長河已經走了,碼頭因為肅嚴的原因,也沒有百姓的存在。所以,沒人看到攻堅隊中,有兩個黑布蒙面的身影隨著士兵一起上了船。
終于等到想要的,李承乾才下令船隊繼續前進,等到了宜昌再換陸路,轉走漢水。
等他回到船艙的時候,正好看到武珝抱著母親姐姐痛哭的場景。
一別多年,楊氏依舊風姿綽約,看不出老態,武珝的姐姐武順姿色也僅弱于妹妹,也難怪能帶著女兒跟李治玩那啥了。
見到太子,武珝毫不猶豫的跪倒在地,一連在木板上磕了三個頭,再起時,額頭已經是殷紅一片。
“武珝多謝太子殿下,小女子孑然一身無以為報,余生愿為奴為馬,報答殿下的恩情。”
看到眼前的太子,武順和楊氏才知道武珝是怎么在逃脫毒手以后還能回來拯救她們的,也跟著磕頭。
嘆了一口氣,看著面容憔悴的楊氏,李承乾道:“楊氏,孤聽說你曾多次尋死,但是發生這樣的事情,非你所愿,也非你之罪,孤做主,赦免了你失去清白的罪孽。你回并州是不可能了,也沒有資格入武家墳墓,既然如此,就在長安定居生活吧。”
楊氏淚流滿面,再次拜倒。自從事情發生了以后,丈夫留下的家臣家將都對她冷眼相待,敢于抗爭的,都被武元慶肅清了,以至于幫她說話的人都沒有。自知身體已經污濁了,她也就失去了再活下去的勇氣。如今,太子開口赦免她的罪責,還說明了不是她的罪孽,她只覺得又有了一絲活下去的勇氣。
再看一眼武順,李承乾道:“武順,你不要不好意思,孤現在問你,你還保有清白之身嗎?”
武順堅定道:“太子殿下,奴家還是清白的!奴家還是清白的!武元慶武元爽這兩個禽獸也曾對奴家動心思,但是都被奴家以死相逼給回絕了!”
“既如此,等到了長安,孤會找媒人,將你許配給家境殷實的人家。權貴是不可能了,你可愿意?”
武順淚流滿面,點頭道:“奴家是太子殿下救出來的,自然任憑太子殿下做主。權貴家非奴家所愿,奴家只愿能平平淡淡度過一生!”
點點頭,李承乾又看向武珝:“孤為你出頭,并非要你以死相報。你的母親姐姐都安頓好了,你也隨她們去吧,如何?”
關于武珝的處置,李承乾早就想好了。任何的事情發生,都要具備足夠的前提條件,如果將她送入平民階級,終其一生也就沒了繼續上升的機會。于歷史軌跡上對她而言或許有點殘酷,但是對她一生而言,未嘗不是好事。
武順和楊氏都看著武珝,等著她的回答。
但是,武珝卻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從懷里拿出了一個東西—燭臺。
燭臺因為要固定蠟燭,所以都會有一個尖銳的長簽,而這個長簽,此時就刺在她的脖子上,甚至有血絲順著她白皙的脖子流下來。
“小女子雖是女子,但是說出的話也不會收回,我只愿用余生報答殿下,如果殿下拒絕的話,我這就去死!”
張赟早就閃了出來,見武珝沒有行刺的意思,也就站在太子身邊,但是一只手已經捏住了袖口里的匕首。
看著武珝淚眼朦朧卻堅定無比的樣子,李承乾只覺得大腦小腦一起抽搐起來。
武順和楊氏見武珝以死相逼,卻不敢說什么。她們太了解她了,如果太子不答應,恐怕她真的會自殺。
“都說了孤不要你回報了,你這是干嘛?脅迫孤?”
武珝沒有說話,只是手里的燭臺又往里刺了一分,血跡頓時變得更明顯了。
看著這丫頭堅定的行動,李承乾只覺得頭大如斗。
老老實實嫁作農家婦不行嗎?干嘛非得賴著老子啊!扎脖子?你扎的那個地方就算扎透了,人也不一定會死啊!
娘的,老子就不答應,看你敢不敢扎!
就在李承乾準備徹徹底底的拒絕的時候,船艙里,卻響起了蘇媛的聲音:
“本宮替殿下做主了,武珝,既然你說要為奴為馬,那本宮就招你入東宮做宮女,如何?”
(百度上說太子妃對外、對下是這么自稱的啊....)
見蘇媛跳了出來,李承乾皺了皺眉:“你做個什么主,孤不答應。”
“但是臣妾就是要招她!您反對也沒用!”
說完,蘇媛就走到武珝的身邊,伸手把她手里的燭臺給拽了下來,拉著她就走了。
看著蘇媛的背影,李承乾驚訝了。
這女人可從來沒有跟他作對過,一直都是一副小貓咪的樣子,今天,怎么這么異常?
事出反常即為妖!
視線從帷幕上移開,李承乾擺擺手,命張赟上前把武順和楊氏扶起來。
“既然太子妃收了武珝,那就這樣吧,武順,你的姓氏還是比較顯眼的,不若你隨母姓如何?”
武順蹲身施禮:“一切但憑殿下做主。”
點點頭,命張赟帶她們下去安頓,李承乾撓著頭追了進去。
無論如何,這個恐怖的小丫頭都不能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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