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頂上有天帝殿,只不過這個時候的天帝殿可沒有后世恢宏的樣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座小廟。登山不易,這個時候在泰山之上建立一個小廟,都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看到天帝殿,皇帝脫掉已經破破爛爛的龍袍,換上了一件嶄新的,才恭恭敬敬的走了進去。洗澡是不可能了,他要洗澡的話,山上這些人的飲水都得貢獻出來。
皇帝進了天帝殿,李承乾只好在百騎司和宦官們的包圍圈以外,安下自己的帳篷。很顯然,能寄身殿內的,只能是皇帝一個人,他這個太子也得在外面被風吹。
想是這么想的,但是,帳篷還沒支起來,他就被李澗給擒拿到了天帝殿內。
已經整理過儀表的皇帝,就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中。
“你是太子,既然要跟朕一起主持儀式,自然也能進來住。把你的帳篷,交給你舅爺用吧,挺大歲數的人了,朕勸過他不用來,誰知道他硬是從長安趕了過來。”
李承乾點頭,轉身就吩咐張赟去安排。文人嘛,為了哪怕一丟丟的“名”,都會紅眼睛。為了所謂的“血統”之說,他們迎娶五姓女,為了自身廉潔的形象,硬是把前院裝修的破破爛爛,內院卻金碧輝煌。
如今,泰山封禪這樣的大事,誰要是因為一點差錯錯過了,沒準兒會遙望泰山抹脖子。
此時已經是下午,但是抵達山頂的人,才不過是三支隊伍而已。李世民身心俱疲,殿內睡了,李承乾只能打起精神來清點人數。本來這個活兒該是盧寬的,奈何他還沒爬上來,只能是他這個太子頂缸。
尉遲恭、程咬金,還有長孫無忌,就是最先登頂的臣子隊伍。別看沒有登山鎬之類的輔助,可是見尉遲恭和程咬金游刃有余的樣子,李承乾很懷疑他們是故意把先登頂的機會讓給皇帝的。
“太子殿下,今日人肯定湊不齊,還是等明日再準備禮儀,后天正式開始吧。我等攜帶的飲水干糧,應該夠用。”
攤坐在地上,長孫無忌想要行禮都費勁。告別軍旅多年,他的身體也不復之前的強壯了。
李承乾也坐在地上,說:“四天的時間,撐著點夠用,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下山的時候怎么辦?上山都這么難,就更不要說下山了。上下八天甚至更多的時間,誰能帶這么多的水和食物?”
程咬金扭了扭酸疼的腰,齜牙咧嘴一番后才說:“殿下用不著擔心,禮部已經想出了辦法。玄甲軍的精銳將士,現在正從山底下朝上分散,逐層留人,不管什么東西,只要從山下一點一點的往上遞交就行。
他們還會勘察適合上山、下山的地方,重新設置繩索,這樣一來,咱們下山的時候,會方便很多。不僅如此,禮部還有修葺泰山登山路的想法,以前沒提出來,是朝廷缺錢,現在嘛,嘿嘿。”
山路是死的,人是活的,盧寬的這個辦法雖然有點繁瑣,但卻是現階段最好的方法了。泰山實在是太高了,從上到下拉索道不現實,就是熱氣球,因為山風的原因,飛行也充滿了不確定性。
另一邊,嘈雜聲響起,又是兩支隊伍上山了。
天帝頂雖然不小,但是架不住一家來十幾個,一家來二十幾個人啊。
才要開口,沒想到各家子弟就自發的退到了山頂之下。新來的是房玄齡和杜如晦。跟長孫無忌等人不同,二人都狼狽無比。房玄齡的手包著繃帶,臉上也有血跡,杜如晦則是瘸著腿,拄著一個刀鞘當拐杖。
狼狽歸狼狽,卻不影響他們登頂的好心情。見這邊幾人湊在一起,也一步步的走過來。
房玄齡跌坐在地,嘆了一口氣說:“真難啊,這些年陷身在文海之中,身體是大不如前啊!”
杜如晦也感慨說:“我倒是一直有鍛煉身體,不還是差點掉下崖壁?唉,我等還不過是五十多歲,有子弟幫助,尚且如此狼狽,更別說那些七老八十的人了。”
泰山難登,這一遭,肯定要摔死、累壞不少人。但是沒有人怪罪禮儀本身,也沒人把責任扔到皇帝的身上。登不上來是自身的問題,誰要是找理由,才是可笑。
伴隨著夜幕降臨,終于又是兩支隊伍登上來了,是李恪和高士廉。
高士廉今年已經六十多,或許在后世還是滿山放羊的年紀,如今卻已經歸屬于老人行列了。本來以他的地位,根本用不著親自來,只要讓大兒子過來就好。皇帝在大禮儀期間,也正好將“申國公”的爵位傳遞給高家長子。
但是,為了這一次的盛事,高士廉愣是以年老之軀,爬了上來。
將還剩半瓶的藥酒送給高士廉,將帳篷送過去后,李承乾才拖著酸疼的身體回天帝殿。天已經完全黑了,不會有隊伍繼續登頂。
天帝殿雖然有一點漏風,但是比起帳篷來還是強一點。
睡了一晚上以后,身上的酸疼讓李承乾不得不醒過來。
才起身,就看到皇帝正盤膝坐在地上吃米粥。天帝殿里有生火的地方,否則根本吃不上熱食。
見李承乾爬起來了,李世民眼中露出一點贊許,對李澗說:“給太子也盛一碗,剩下的換小碗裝,賞賜給已經上山的大臣。”
接過李澗遞來的粥,已經一天半沒吃上熱乎東西的李承乾,只是一口,就差點幸福的叫出來。該死的米粥,這個時候竟然顯得如此的美味。
吃完飯,太陽已經升起的老高了,今天沒有多少人起早,緊繃的神經到了山頂就隨之崩潰,必須得好好休息才行。
陸陸續續的有隊伍上山,都憋著一口氣趕速度,所以沒人落后太多,正午之前,能到的,基本都到了。至于到不了的人,所有人都清楚他們遭遇了什么。
人一多,帳篷也就多起來。立帳篷的時候,很容易就能看出勢力的劃分。最靠近天帝殿的,自然是房玄齡等人,再外一圈兒,則是沒有太大權力的國公,再之后,才是世家。
遙遙望去,滎陽鄭氏家主鄭爨、太原王氏家主王瑛、吳中顧家家主顧明月等人都在。只不過五姓跟吳中家族彼此對立,明明個個面帶微笑,行事有禮,但還是能聞出明顯的火藥味。
“自從五姓地位下滑以后,他們的實力雖然依舊,但是威望上,已經不如朝廷內的實權國公了。這人啊,有一個強大的對手,尚且能夠進步,五姓把敵對的目標從皇家、朝廷,變成了吳中家族,這不是自甘墮落嘛!”
聽到聲音,李承乾看向自己身后,只見唐儉吊著一只胳膊,但嘴還是一如既往的毒。
“莒國公,孤聽說父皇祭天的典禮之外,還有個封賞有功大臣的環節。您雖然是國公,但是官位實在是低了點,搞得別人還以為您沒什么功績。估計,這一次,您也能入主尚書的職位了。”
唐儉微微一笑,長舒一口氣說:“殿下就不要用話來試探微臣了,有開國公的爵位在,陛下已經非常厚待微臣,鴻臚寺寺卿這個位置,倒不是微臣自夸,還真沒幾個人能勝任,就算能勝任,也有頗多的問題。殿下推薦的那個王玄策,確實是個一肚子壞水兒的家伙,善識雖然學過家學,但也只是學過而已,這方面完全比不過王玄策。
鴻臚寺,終究是要交到王玄策這個混蛋小子的手里啊!放他在外歷練一些年,等他回來,差不多也就到寺丞的位置了,等微臣退下去,正好讓他上位。”
看唐儉語重心長的樣子,李承乾就知道這個家伙是誤會了,以為自己想要往鴻臚寺安插自己的人手。不過,這也只是影響他決斷的兩成因素而已,就如同他所說,在鴻臚寺寺卿這個位置上,唐善識是徹徹底底的不如王玄策。與其趕鴨子上架,倒不如給唐善識另謀出路。
也不打算解開誤會了,李承乾拱手道:“莒國公這就是小看善識兄了,或許他不適合鴻臚寺,但是如今在吏部任職,不也頗有建樹?吏部考核的中上,可不會隨便給自己人寫啊!”
遇自己人減一檔,這就是吏部的行事風格。唐善識能得到中上的評價,只能說明他夠格被評“上”的等級。
唐儉微微一笑,并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躬身代表行禮,慢慢的朝前面溜達。他準備看看五姓跟吳中的家族究竟是真的對立,還是單純的演戲。有那兩千死士的存在,誰也不會相信他們的表面功夫。
鴻臚寺寺卿,可不只是單純的對外。
上來的不僅是人,玄甲軍搭建的物資運送線也終于運作起來。各種禮儀所用的東西,都被送到了山頂來。當大量的食物飲水也上來后,李承乾才終于放下心來。
水充足了,皇帝才獲得了沐浴的機會。畢竟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一身泥垢的祭天啊。
又修整了一整天,第四天一早,太陽還沒有升起,所有人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勉強修葺的小祭壇上,李承乾和李世民對著東方站立著,在他們后面,文武百官、勛貴、世家家主等,分層而立,神色都是肅穆無比。
這樣隆重的禮儀,誰也不敢鬧出事兒來。
云霧彌漫中,一輪紅日格外突兀的露出半邊臉來,陽光雖然不是很強烈,卻一瞬間驅散了山頂的黑暗。
盧寬也吊著一個胳膊,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嗓門。
沒有扯著嗓子,但響亮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祭天開始,皇帝陛下,太子殿下行禮,諸臣工跪拜!”
李承乾和李世民拱手行禮,后面的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禮畢,上香!”
盧寬的聲音結束,皇帝接過已經點燃的三柱大香,插到了祭祀用的銅鼎里。李承乾則是拿了三根中號的,到了大臣們,則都是小號的香。
上香完畢,就是獻祭文了。
站在大鼎前面,皇帝捧著祭文,沉穩有力的聲音響了起來:“朕,唐朝皇帝李世民,敢昭告于天帝、三皇五帝先賢:
朕生亂世,為民于草野之間,廝殺于軍陣之中;當有隋失馭,天下紛紜,乃乘群雄大亂之秋,集眾用武,尚有外敵眈眈,危局何甚。荷皇天后土眷,遂平暴亂,以有天下,唐主宰庶民,今已一十又九年矣。
既唐立,內平亂賊,外御強敵,數年。貞觀二年,生蝗災,幸賴皇天庇佑,萬民雖苦但生。三年,討頡利.....
上天好德,憫凡眾生,奈神凡有別,朕除遙祭,別無他法。諸賢生上古,繼天立極,作民主;神功圣德,垂法至今。朕興百神之祀,考諸神于凡相近于此,然相去年歲極遠;觀經典所載,雖切慕于心,奈稟生之愚,時有古今,民俗亦異,仰惟圣神,萬世所法,特攜百官民眾,祭圣于此。
皇天慈善,圣靈不昧,其鑒納焉!朕獻香紙之火、三牲之奉、五谷之禮,尚饗!”
(拓于明太祖洪武四年祭天文)
念完,頓時有三牲、五谷等作為祭禮,被抬上了祭壇。而皇帝手中的祭文,也投于火盆之中,變成了一縷青煙和大片的片灰,隨風不知道飛向了哪里。
一篇祭文而已,卻讓所有人都沉思起來。
就是李承乾,也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跟以往不同,這一次的祭文,他可是從頭到尾沒有一點遺漏的聽完。雖說祭天,特別是泰山封禪的時候,皇帝吹噓吹噓自己沒什么問題,但是,吹得太明顯,還是不太好吧。
大唐成立至今不滿十九年,武德九年,貞觀十年,但是通篇就提到了他這個二代皇帝,卻只字未提李淵。雖說他在隋末亂世的時候,功勞甚大,但是把李淵這個開國皇帝給擠沒了,還是有點過分。
可憐的李淵,已經徹底的脫離了大唐這個世間,一門心思的沉迷在酒色賭博之間,肆無忌憚的跟自己的身體探尋承受的極限。被奪了皇位也就罷了,連既往的功績都被春秋筆法一筆帶過,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