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皇帝發動玄武門事變的時候,把李淵氣的吐血,還詛咒他說:“我的孩子自相殘殺,將來你的孩子,也將血流成河。”
這已經不是氣話能夠形容的話語了,這樣惡毒的詛咒用到自家人身上,本身就是失望到了極致的表現。
任命李世民為太子后,他雖然還是皇帝,可是除了自己身邊的宮女宦官,就是大門外的侍衛都指揮不動。這樣的情況下,皇帝,做著也是無趣。
再后來,為了名正言順,李世民逼迫他禪位,沒了皇位的李淵,只能霸占著太極殿,來表達自己的不滿。或許李世民也覺得自己做的太過分了,酒色財,樣樣都滿足自己的老爹,可是這些,在李淵看來,卻是恨自己不死的表現。
或許是自暴自棄,或許是報復,在生孩子這件事上,李淵算是玩命了,短短幾年時間里,就給皇帝造了不知道多少便宜弟妹。
以前還只是賭氣,但是東突厥覆滅以后,李淵才發現自己的怨氣發泄的實在是沒道理。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東突厥的覆滅。武德年間還能對中原王朝指手畫腳的東突厥頡利,現如今卻只能在大唐給他搭建的名為安樂窩的豬圈里,度過殘生。
一個文治武功都超越了他的皇帝,只能愈發的證明他當初是多么的愚蠢,在選擇繼承人的時候是多么的昏聵。不得已,他也只能接受皇帝的邀請,在慶功宴上載歌載舞,徹底淪為兒子的工具人,給世人表演皇家和睦的大戲。
在那以后,他就不再怨恨了,當放下心頭的魔障,關心起現實后,他才發現自己究竟做出了什么。
二十多個將要封王封公主號的王爺公主啊!皇室所有的宗親加起來才多少個王爺公主?這么多的王爺公主寄生在大唐這片國土上,只會浪費國力。
對于兒子李淵自認還是了解一點的。因為息王齊王的事情他恐怕很難再自己有生之年再動屠刀。可是等自己死了以后呢?就算皇帝能忍住不下殺手,再之后的皇帝呢?只要是皇帝就不能容忍跟自己血脈關系差的人占據著封王的位置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叔叔姑姑。在代入自己的想法后,李淵愈發覺得如此。
為了避免以后的血流成河他現在覺得,自己有必要做一做后續帝王的思想工作。
而太子現在可以說幾乎是坐實了自己的太子位置哪怕是青雀李恪,都沒有一爭長短的機會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詛咒無效,經歷了這么多,他只希望將來繼承大唐的太子能夠仁慈些就算動手,也能留下這些人一條命。
至于被剝奪王號公主號后,自己的子女會不會崩潰,就不在他考慮的范圍內了。
揣測了李淵的心思后,李承乾也不睜開眼睛繼續含糊道:“這個問題您應該問父皇,問我算是怎么回事?”
李淵呵呵笑道:“你父皇是你父皇你是你,將來繼承皇位的不還是你嗎,朕是想問問你的意思。有人跟朕說為了民生考慮這么多的王爺公主必須得想辦法消腫,朕很擔心啊,如果只是取消王號也就罷了,要是用別的方法,朕就算身在九泉之下,也心痛啊!”
見自己的猜測果然不錯,李承乾暗笑。
但還是打著酒嗝兒說:“皇爺爺不用擔心這一點,他們再怎么出身低賤,身上也有您的血脈在,也是皇族之一。自己人嘛,怎么可能痛下殺手。就我看來,如果他們能夠展現出自己的價值,跟自己的王位公主號相匹配的價值,那么保持自己的地位是應該的。相反,如果他們只知道接住身份地位胡作非為,還不如趁早擼掉了事。莫說是他們,就是青雀李恪之類的,做錯事、對朝廷社稷沒有一點用處,我也會這么干。對普通人家來說,先有家后有天下,但是對皇家而言,則是有天下,才有皇家。這個道理,想必皇爺爺自己也很清楚。”
李淵點了點頭,笑了一下:“既然這么說,你不會下殺手了?”
李承乾搖了搖頭:“降爵國公、郡公,甚至于更往下,做足態度也就是了。犯不著徹底斷了他們的生路,皇家也不窮,養幾個吃白飯的,還是沒問題的。”
李淵頓時松了一口氣,這番話雖然說得毫不客氣,但是他清楚,已經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真要是到了皇家需要消腫的時候,皇帝大開殺戒,才是最令人恐怖的。
心愿達成了,也就不再賴著不走。
喝干凈了杯中酒,李淵笑道:“朕那里雖然也有烈酒供給,但是滋味怎么也不如你東宮的好喝,有這樣的好東西,自己又不好喝酒,也不知道給朕孝敬一些,真是不孝!不過也罷,朕帶了一些人,自己搬也就是了。朕送給你的那塊玉佩,千萬記得,可別丟掉了。”
說完,李淵就拿起桌子上的酒壺,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皇帝不在,至少在東宮,他真的是可以為所欲為。
直到沒了一點動靜,李承乾才直起身來,接過張赟遞來的毛巾,把臉上的菜湯擦干凈。
剛剛那一番話,確實是他的心聲。
一個王朝的崩塌有多種因素,諸王的分封雖然不起眼,但到底是原因之一。
皇家自第一代開始,分枝散葉的代價,就是需要不停的分封,把精明的、愚蠢的、各式各樣的皇族成員寄生在百姓的身上。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先輩的功勛,能夠庇護一代兩代,不能長久的庇護下去啊!
所以,不僅僅是勛貴群體,皇族本身也需要消腫,什么時候當百姓們發覺皇家才是這片土地上最大的螞蝗的時候,一個王朝離崩潰就不遠了。
“殿下,太上皇帶人把酒庫里的存酒搬走了一半。”
“愛搬就搬吧,估計也就這一次,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還有幾年的活頭,孝順一點是一點吧。”
伸了個懶腰,就準備去睡覺。明天還有該死的朝會,雖然現在沒什么大事情需要商議的,但是例行的早朝是規矩,可以一次兩次的罷朝,時間長了,可就不好了。
至于那塊什么玉佩,嗯,忘記存放在哪里了,丟了就丟了吧。
一個過期的信物而已,就算現在拿出來,也不會起到什么作用了。
竇家雖然龐大,但那也只是以前,本來作為外戚的他們,在長孫家成為新的外戚以后,就不可避免的開始沒落了。時間久了,別說豪門家族,能夠維持在國公的隊伍里不掉隊,已經是難為竇家家主了。
或許這塊玉佩代表的價值,還不如它本身的價值。
第二天,照常的晨練過后,李承乾才召開早朝。
例行的早朝用不著太正式,說白了就是頂級官員們跟皇帝匯報自己工作的一個會議。最短的時候,只不過是兩聲“諸卿可有本啟奏”之后,就是“退朝”了。
不過太子監國,跟皇帝在的時候還是有區別的。這本身就是太子學習朝政的一個過程,所以三省六部,總是會挑選出很特殊,卻又重要的事件拿出來教導給太子。
“太子殿下是一塊璞玉,莫說是李司空這樣的老人家,就是身在三省六部官位上的幾位,也有心思一起雕刻出絕世的作品來。”
以上,就是孔穎達的原話。
雖然李承乾自認自己不過是一個四不像,后世的經歷讓他跟大唐格格不入,跟隨老先生的時候,又沾染了一些超然物外的氣質。跟房玄齡打伙處理政務,學到的防吃虧手段比正常的知識都要多得多。至于鐵公雞一樣的戶部、恬不知恥的老杜,更是讓他學會了什么叫厚臉皮。
“殿下,好消息啊,今日老臣接到了紅翎急使來信,身在岐州的陛下,已經準備動身了,去的時候雖然用了一個月,可是回來的話,估計十天的時間就足夠了。也就是說,我等差不多十天以后,就該恭迎陛下回宮。”
聽到房玄齡的話,李承乾驚喜的站了起來:“真的?”
房玄齡笑呵呵的說:“自然是真的,殿下再堅持一段時間,等陛下回來,您就用不著這樣勤勉了。”
聞言,李承乾沒有一點的不好意思。
事實上他要處理的政務這么多,都是三省六部刻意的結果。好多奏折,本來都是三省六部就能直接略過,不必送到皇帝那里,有門下省的復核,就能施行的。到了他這里,反而要被他看一遍,至少做出一條批注以后才能下放到門下省。有的時候偷懶,只粗略一過的,還會被門下省退回來。不是因為批注不對,只是因為魏征覺得太子沒有認真得看....
此時此刻,李承乾終于了解皇帝老爹為啥這么討厭魏征了。
從大道理的角度來說,魏征的確是一代諍臣、諫臣,是臣子的好榜樣。
但是從人情世故的角度來看,沒有人會喜歡認真過頭的人,哪怕他的堅持是絕對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