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坐起而行的,現在也只有李承乾這么個大閑人。
在跟老先生們商量好請幾個先生后,李承乾就又坐上馬車,趕回了長安。
盡管長安到學院的道路已經是盡量取直,而且鋪上了水泥,但來回之間還是需要一個多時辰。
踩著夜色,用太子的令牌才得以進入長安城,還被城門官敬告了一番。
長安的宵禁,是這座城市不同于其它城市的律條。坊市不得夜里開門,坊官如果明知故犯,是要流放三千里的。情節嚴重,就算被砍頭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而城門,只有紅翎急使和十萬火急腰牌才能打開。太子的身份開城門雖然是夠的,但是細計較起來,城門官還是要擔責任。
進入長安城,也沒時間去國子監了,李承乾只能回到東宮,先休息一晚。
第二天,李承乾并沒有直接去國子監,而是準備好了禮物,投拜帖去孔穎達家拜訪。
孔穎達需要上朝,所以是他們家的老大孔志元接待。
孔志元雖然是國子監的教授,但是明顯沒見過大場面。東宮的禮單讓他一時不知所措,只能吩咐廚房不計代價的準備中午的宴席,免得讓太子不滿意。
在品鑒了孔穎達書房里不知道多少字畫以后,孔穎達才下朝回來。當聽說父親回來后,孔志元明顯的松了一口氣。
“太子殿下大駕光臨,老夫怠慢了,志元,還不趕快去準備宴席?”
見孔志元溜走了,李承乾才拿起書桌上的一副字笑著說:“孔祭酒的字,確實堪稱大家啊。孤雖然練字練習了許久,可無論如何也寫不出這等神韻來。”
“太子殿下抬愛了,老夫的字雖然不錯,但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自成一派的。先不談這個,殿下今日蒞臨寒舍,可有什么指教?”
見面后直接送馬屁,特別是“孔祭酒”這個稱呼,讓孔穎達如臨大敵。如果所料不錯,太子應當是看中了國子監不知道那位先生,準備過來挖墻腳了。
如果是平日里挖挖也就罷了,但是現如今老孔心里揣著一口氣,無論如何也不想再被太子占便宜。
要知道國子監本來教授的都是公侯之后,崇文館橫空出世后,僅有的幾個國公嫡子都跳槽過去了,而學院建設完成后,侯爵的子弟也都趨之若鶩。結果就是,本來有兩百多學生的國子監人去樓空,不得已才招收了一些伯爵子爵的子弟。
這要是擱在以往,哪有他們入國子監的資格!
見孔穎達雖然面無表情,但是胡子卻在抖動,李承乾就不知道怎么辦了。
崇文館和學院的事兒,還真的有點對不起老孔。莫說國子監,就連弘文館,現在也很荒涼,姚思廉去了學院開設自己的史學分院,現在就剩下褚亮、蔡允恭、蕭德言三人苦苦支撐著。
拱了拱手,李承乾只能實話實說:“孔祭酒,孤此次來是想跟您商量商量,能不能把國子監的算學先生,派幾個到學院去?如果學院只教授學問的話,那些勛貴子弟無所謂,平民家的學生,如果不能入仕,恐怕很多人會是白學。如果再加上算學,今后他們就算不能當官,也不缺生路。”
這下孔穎達的眼睛真的紅了起來,如果今日登門的不是太子,恐怕他真的要亂棍把人打出去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搶學生還不夠嗎?現在竟然來搶先生了?干脆國子監并入你們學院好了!
心里雖然翻江倒海的,但孔穎達混跡官場多年,維持笑臉還是,沒問題的。
“殿下,非是老夫不允,實在是那幾個算學的先生,就連老夫也指使不動他們。殿下與其來找老夫,不如直接去他們的府上詢問。只要他們愿意,老夫自然會同意。”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孔穎達掩飾的再完美,紅了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見老孔真的急眼了,李承乾這下也不知道怎么辦好了。
人這種生物很奇怪,單純的愧疚情緒積壓的久了,不止不會升華,反而會渙散,甚至于破罐子破摔。
此時的李承乾就是如此,學院的建立不只是老先生們的夙愿,也是他的希望。國子監雖然號稱是最高學府,但是教授的都是貴族子弟,教授的都是經學。于是出來的學生,吟詩作賦樣樣精通,但一旦讓他們當官,就會原形畢露。
當初何壽就說過,他自己就是國子監的出身,當上縣令以后,才發現過往所學在治上很難發揮作用。蹉跎半生,才算對縣令這個職位摸到了一些門路。
何壽這樣較真的人尚且如此,就更別說別的縣令了。也難怪當上刺史的官員都是胡子一大把,如果不是徹底的研究透了民生,誰敢提拔他們?剛學會走的人就去跑,不禍國殃民才是怪事情。
話雖如此,卻沒法跟孔穎達直接說。李承乾只能從懷里掏出一張圖遞給孔穎達說:“既然您也沒辦法說服他們,不如就替孤把這張圖交給他們。看完這張圖后,如果他們還不愿意來學院,就當孤沒來過吧。”
孔穎達接過圖紙,不明其意,打開以后看了一下,只看到了紙上畫著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圖,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什么“設所求數為丁”,什么“結果為戊,負乙減去乙乙減四倍甲丙之根,除二倍甲,戊任取其一”,看的人腦袋疼。
“既然殿下您這么說了,老夫自然把圖帶到。只是,若是他們看完以后還是不愿意,那老夫也沒有辦法了。”
李承乾點了點頭,然后就放下字畫,準備告辭。
孔穎達挽留,李承乾只能借口說學院有事,不能久坐。
躺在回去的馬車上,李承乾只能一小盹兒一小盹兒的睡覺。
昨天晚上提筆嘗試把自己記住的知識寫出來,才發現想把自己快丟到角落里的知識,呈現到紙面上,簡直是抽絲剝繭一般的痛苦。更別說,還要把“2a分之b加減根號下b方減4ac”給轉換成文字語言了。
我當初學開方什么的,學會了到底是為了什么?就連傳聞中要外賣員幫著做作業的初中生,自己也沒能遇到。學會了二元一次方程式,結果真的需要求平方或者球根的時候,只在手機上點一下,結果就出來了。
交給孔穎達的紙,一定會把國子監的那些算學先生勾引出來的。古人想要在算數方面取得點成就,需要幾代人的積累,偶爾出一個一心鉆研其中的,才能推進一些。趙爽的勾股圓方圖,估計快被他們畫爛了吧。總統證法這種舶來品,相比會讓他們很感興趣的。再說,二元一次方程求解,雖說九章算術有提起過,但是想必他們也沒能翻明白吧。
讀書人都是賤皮子,他們能無視黃金白銀,只有學問帶來的誘惑,才能讓他們瘋狂。
第二日,孔穎達把太子的紙交給國子監的算學先生后,真正見識到了什么才是瘋狂。
十幾個算學先生啊!個個都陷入了瘋魔,拿著籌算擺弄個沒完沒了,仆役上去送茶水,都被一腳踹走。太子的那張紙,他看不明白,只有這些算學先生,才知道有多大的價值....
見到這副場景,孔穎達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雖然太子這一次是來挖墻腳的,但是現在看來,挖墻腳的背后,還有跟國子監共享學問的一層意思。學問是無價的,他自然清楚。既然人家都打算用學問換人工,怎么算怎么是國子監賺了啊!
算清楚利弊后,孔穎達走到念念有詞的眾人面前說:“這張紙是太子殿下給老夫的,你們若想得到更多,就得去貞觀學院教書,不過國子監現在也需要你們,所以,只能讓你們輪換著去,如何?”
劉正文把手里的籌算一扔,回答說:“既然太子有意讓我等去授學,那就應了吧。且不說這個新式的勾股證明法,就是這個二次方程的解決方法,都是一等一的學問。莫說叫我等去授學,就是去做苦力,為了學問,我等也心甘!”
劉正文的話引來一片同意聲,他們除了在國子監教授算學外,余下的時間基本都徜徉在數算的海洋里。如今發現自己附近還有一片暖和的海洋,豈有不劃過去的道理?
輪換著去教學讓人接受,可是先后順序卻讓這些人打破了腦袋。最后,只能用抽簽的方法決定。
成功的把國子監的墻角給刨了后,李承乾就徹底清閑下來了。數學自然有它的邏輯性,用不著耳提面命,只要造假出一本所謂的數學書,就能讓他們教授之余,自學研究出其中的道理來。
清閑下來后,李承乾就徹底閉上了嘴巴,只有大朝會才必上,余下的時間除非皇帝通知,是不會回去上朝的。
盧寬和唐儉到底制出了禮儀,除了國庫象征性的出了一點外,余下的都是內務府出的錢財。知道西突厥要的不是金銀而是物資工匠,但是這一次沒有工匠送過去,只有絲綢、茶葉、瓷器等無傷大雅的貨物。其中最值錢的是一套明光鎧,其實這算是單獨給肆葉護的。除此之外,靠近西突厥的一片牧場,也被當成聘禮,送了出去。
不是大唐豪氣,實在是因為那片土地真的沒有固守的必要,送出去以后,才能讓北邊的防線收縮,將防御的力度提升三成有余。這是李靖等一干武將嚴格討論之后的結果。至于送出去的土地,等用不了太長時間,沒準兒還得姓唐。
這片牧場,才是聘禮中的點睛之筆。對急需大唐給予面子維護自身地位的肆葉護來說,這塊牧場才是最香的。
鴻臚寺的一個官員,帶著聘禮,去了西突厥,他不僅要把聘禮送到,還要把人和嫁妝領回來。重中之重的是還要跟肆葉護簽訂盟約,確定大唐跟西突厥之間的友好關系。至于為什么是他作為大唐的代表人,就不用多說了。
聘禮三月送走,四月的時候,李承乾不得不重新回歸種地大業。
去年秋收的時候,他因為腿受傷,沒有參與秋收,所以替代他位置的是李泰,替代李泰位置的是李恪。
今年不同,除了要履行太子的職責外,李承乾還要履行貞觀學院副院長的職責。
天知道那幾個鐵匠和木匠是怎么回事兒,閑著沒事兒鉆研之下,竟然真的把曲轅犁給弄了出來。本來李承乾還準備提醒一下那些工匠們,好讓曲轅犁這種東西提前出現,結果給他們“放假”之下,竟然自己研究出來了。要知道,按照歷史的正常推進,曲轅犁要在唐朝末期才會出現。
春耕的當天,李承乾特意帶著成品的曲轅犁來到皇家田地,很自然的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這是什么東西?耕犁?”
李世民不是何不食肉糜之輩,雖說之前種地的時候還有一點偷懶,但是自從蝗災之后,他就一直對這片田地親力親為,拔草的時候如果忙于政務沒有時間,都要差遣一個閑散官員代替他。可想而知,這樣的行為自然招來了蜂擁而至的馬屁奏折。
“曲轅犁,貞觀學院工學院的作品,閻立本因為不夠資格參與親耕大典,所以拜托兒臣把這東西帶過來,交給您實驗一下,也好給工學院漲漲面子。”
“哦?”
聽李承乾這么說,李世民立刻來了興致,吩咐李承乾把那頭健壯的牛帶過來,就要親自嘗試。
對于這個新出現的農具,司農寺卿于躍本來是不能靠近的,結果硬是厚著臉皮湊了過來。
開始耕地,依舊是太子牽牛,皇帝扶犁,干了幾年的李世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這個新犁的妙處。
和以前的耕犁相比,曲轅犁將直轅、長轅改為曲轅、短轅,并在轅頭安裝上了可以自由轉動的犁盤。這樣一來,不僅犁架變小變輕,而且到地頭的時候,還便于調頭和轉彎。以前用老式的耕犁,就算他的身體在軍陣中鍛煉出來了,也免不了腰酸腿疼。
禮部為了皇帝今年能松快點,特意窮搜關內,找到了這頭健壯懂事的牛。如今看來,莫說扶犁的皇帝沒用多少力,這頭健牛也游刃有余的樣子。
“這新犁果然精妙,陛下,微臣斗膽,請陛下暫停親耕大典。如此精妙的新犁,應該盡快公布于天下才是!”親眼見到曲轅犁的神奇,于躍立刻就跳了起來。
司農寺,顧名思義,就是掌管天下農事的官署,暫且不論它的職能,只要把曲轅犁推廣開來,可不僅僅是讓耕種省力這么膚淺。要知道大唐的地有的是,缺少的是種地的人,曲轅犁能夠讓耕種的速度更進一步,一定也能讓天下百姓耕種的土地變多。如此一來,絕對堪稱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情。且不說司農寺會獲得功勞,就是整個朝廷,都會獲得百姓的稱贊。
李世民摸了摸下巴,見李承乾笑了,就問:“承乾,工學院,不會只制作出了這一副犁吧!”
李承乾搖搖頭,對驚喜的于躍說:“于寺卿,工學院可是制造了大批的曲轅犁,畢竟學院周邊也有一大片地,是需要學院的勛貴子弟跟隨先生親自種植的。您若是想要成品,直接去工學院要就是了。”
聽見了自己最想要的消息后,于躍也顧不得自己的官服沾上了泥土,快步的踩著松軟的土地,就往外邊跑。搞得皇帝忍不住對他怒視而去,好好的地,被他踩出了很多的腳印。
見播種的長孫已經跟過來,李世民示意李承乾繼續牽牛,父子倆邊走邊聊。曲轅犁省了很多的力氣,也不需要他全神貫注的干活了。
“說吧,這次又想要什么?上次朕封閻立本爵位,已經惹得滿朝非議了,可以說閻立本這個爵位,更多是你的面子要來的。曲轅犁既然如此好用,賞賜自然有,但是爵位免談!”
“父皇你這就是杯弓蛇影了,兒臣也沒說要跟您求爵位啊。”
“少來,既然你親自帶著曲轅犁,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展示,不知道怎么憋壞呢。快點說,等這趟壟溝出來,朕可就聽不進去了!”
李承乾回頭一看,見地頭就快到了,趕緊說:“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兒臣就是希望您把貞觀學院的先生編入朝廷的官員體系就好。當然,工學院不能排除在外,至于醫學院要不要加入,還得問問孫道長的意思。不過我估計他老人家不愿意接受。”
“呵,朕就說嘛,原來你在這等著呢。貞觀學院編入朝廷官員體系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朕給他們的品級不會太高,一般都只會是虛銜。”
“這樣就行了,其實這是老先生吩咐的。學院里的老人家不全是淡泊名利的,還有一些早年入仕無門,或者仕途不如意的。有朝廷的編制,那些老先生面子上也好看一點。”
李世民點了點頭,他知道李承乾還有一層意思沒說。今后學院一定還會招來大量山野閑人的加入,有朝廷的編制在,也免得朝廷落得不訪賢人之類的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