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瘋狂了!
李承乾剛想說點什么,卻被李靖阻止了。
唐儉現在已經從怒氣中走了出來,嘴角掛著怪異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恐怖。
武將在戰場上可以舍生忘死,而文臣,為了自己心中的堅持,一樣能忘卻性命。唐儉不會不知道自己對大唐的重要性,以他的身份,別說拿他的命當武器了,就是傷到他,李靖都難辭其咎。
不過,如果是用唐儉一人的性命,換取一場戰役,或者說東突厥的覆滅,這筆賬,卻怎么算怎么劃算。
“莒公,您的意思,李靖知曉了。等您安撫好頡利后,靖定會收你殘尸,送回長安!”
見鬼了!
在李承乾的注視下,唐儉竟然還給李靖行了一禮。
一口氣喝干茶水,唐儉大笑著離開了。他即將代表大唐,前去接受頡利的投降,并盡可能的安撫頡利,免得這家伙再跑掉。
目送著張儉離開,李靖竟然拱手施禮,一直到看不到唐儉的背影,才直起身。
直到這時,李承乾才忍不住問:“衛公,難道咱們真的要置唐公于危險之地?”
難以想象當唐儉安慰頡利的時候,唐軍降臨,他會受到什么樣的對待。五馬分尸,估計都是輕的。
李靖嘆了一口氣:“唐儉求仁得仁,我又怎么能拒絕他呢。如果以他一條命能夠換取頡利的人頭,那這場戰斗,就能早早的結束。殿下,你應該知道咱們在草原上奔波這么久,國庫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吧。”
李承乾點了點頭,事實上早在年前,送進軍營的好多補給就已經是沒曬干的新糧了。這說明,兵部已經開始動用去年新收的賦稅。不過,哪怕這樣嚴峻的情況,朝廷依舊沒有往這邊送出一份催促的公文。
都在等,滿朝上下,都對李靖,或者說對大唐軍隊充滿了信心。
跟著李靖一起嘆了一口氣,李承乾轉身離開,回自己的營帳休息。
傷兵營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可是接踵而至的麻煩,還有很多。如今傷兵營的床位已經超標了。雖然好多傷勢穩定,且不能上戰場的傷兵被護送回了豐府。可一想到接下來的戰斗,李承乾又是頭大如斗。
只要戰爭發起,傷亡,永遠是避免不了的。
克勞塞維茨說過,戰爭是強迫敵人服從我們意志的一種暴力行為。不過這樣的說法,放到唐朝卻有點不太合適。因為這個時候誰也沒興趣干涉別人的內政,唯一能決定戰爭是否發生的,只有土地,只有仇恨。
唐儉走了,除了兩個侍從,連護送的軍士都沒帶。臨走的時候,這家伙跟李靖又進行了一整晚的詳談,至于說了什么,沒人知道,就連負責記載軍中各種事務的軍司馬,也不知道。
本以為戰斗會在幾日內就發起,可是令李承乾意外的是,十五過去了,正月出去了,李靖還是沒有出兵的意思,甚至還讓李績的軍隊撤退,因為李績已經按耐不住想要往前摸近。
在李靖的軍令下,經過一個月的時間已經基本穩定了的傷兵營,被徹底清空,所有養傷的傷兵全部被轉移到了豐府。自從皇帝的旨意送到豐府后,柴紹等人很是負責任的把豐府打造成了真正的傷兵城。而朔方,則成了重傷痊愈士兵的安樂窩。
初五,李靖也離開了馬邑,留給頡利的,是一大堆的煤灰。
唐軍的離去讓突厥徹底放下了心,戰斗結束就好,中原人就是這樣,只要臣服,就會發什么慈悲心。只是這些愚蠢的人不知道,等草原恢復元氣后,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最瘋狂的報復。
身在突厥的唐儉,被奉為上賓,幾乎每天都會被頡利叫去聊天。一個虛情假意的說受降的事宜,一個人面蛇心的展示自己受降的懇切,負負得正,每天倆人都能大笑而散。
只不過頡利這次想錯了,如果換個皇帝,沒準兒就真的接受了他的投降。可李世民是什么人?他經歷了太多的爾虞我詐,對他而言,只要站在敵對立場上,只有砍倒敵人,把他的頭顱砍下來,才能坐在敵人身邊,邊休息邊湊湊緬懷的祭詞。
李靖沒有退回大唐,而是帶兵跟李績會合。
騎兵在大唐是稀有部隊,十幾萬大軍,卻只有三萬騎兵,還分散在各路。
都知道騎兵在草原上是最好的兵種,所以眾口難調之下,只能讓六路大軍均分。
如今,三萬騎兵,在李靖的命令下,全部集中在白道。
三萬騎兵為先鋒,步兵為支援,只有這樣,才能再次出頡利的不意,再一次發起進攻。
太子的身份和軍隊里的傳說,導致李承乾不管到了哪里,都會受到熱烈的歡迎。
這下用不著再咆哮了,白道的軍隊早就把傷兵營搭建好,一應物資全部準備齊全。
安頓好傷兵營后,李承乾按照李靖的囑咐,到大帳里參與軍事會議。
大帳周圍全是兇神惡煞的家將,而里面的眾總管,總是爭吵的面紅耳赤。
相比較薛萬徹等人,李靖和李績就要安穩的多,兩個人拿著地圖,不時的研究著行軍的路線和堵截的分配。
“頡利雖然戰敗,人馬還多,如果走過沙漠,得到九姓鐵勒的庇護,道路遙遠險阻,就很難追上他們了。如今下詔派唐儉到那里去,突厥必定放松戒備,我們整合全部的騎兵,出其不意,打散他的陣型,各路大軍疾馳兩日,修整一日,第四天總能把鐵山圍起來。這一次,我就不信頡利還能逃走!”
一句話說完,李績一拳頭砸在案子上,好像不這樣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憤怒。
李靖點點頭,高興的抓住李績的手腕說:“韓信滅田橫的策略,也不過如此啊。”
見大總管和總管都下定了決心,盡管這么做很失禮,甚至會被判罪,可張公瑾還是說:“大總管,英公,莒國公唐儉如今就在突厥營地,咱們是不是等他回來再出兵?”
李靖搖了搖頭:“唐儉說過,咱們用不著管他的死活,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太子。”
張公瑾趕緊轉過頭,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點了點頭:“沒錯,唐儉是這么說過。孤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所以,就按照大總管的吩咐做吧!”
雖然惋惜,但張公瑾還是嚴格的遵守了命令。
明明已經二月,可是草原的氣候依舊寒冷刺骨。西伯利亞的寒流只要向南移動,就會給這里帶來一場大雪。
晚上睡覺的時候,外面還是晴天,可早晨出營帳,就要張赟他們在外面先把積雪清理掉才行。
大雪的突然到來,讓眾將領憂心忡忡,而李靖卻欣喜若狂。
這樣的天氣,騎馬是很難的,最先接觸積雪,稍稍融化冰凍的牧草,特別的滑,馬匹很容易摔倒。
對突厥人而言,這場大雪,幾乎是直接限制了行動。但對大唐的軍隊而言,雖然這樣的天氣會很艱苦,可不是不能作戰。
面對軍事會議,李承乾永遠是只帶著耳朵,不帶著嘴。李靖執拗的帶著自己過來,就是因為這樣的大戰千載難逢。學兵法的不上戰陣“實習”一下,那學的永遠都是死知識,不用的時候自以為是,用的時候就前功盡棄。
還是老一套的手段,李靖依舊選擇了親自帶兵偷襲,這一次,他只選擇了太子親率。畢竟,太子親率也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這種奇兵突進的方式,雖然冒險,但好多時候都是行之有效的。
頡利駐扎的鐵山和唐軍之間,還隔著一個陰山。因為陰山附近的草場茂盛,要說這里沒有人駐扎,才是假話。為了不打草驚蛇,李靖只能騎兵突進,先把陰山周圍清理干凈,才能讓大軍摸上。
送走了軍營里的所有待戰士兵,李承乾再一次成了“留守兒童”。
不同于以往的是,副總管張公瑾,被李靖留了下來。畢竟白道這里實在是接近戰場,太子身在軍營,怎么也得有一員大將留下才行。
看著遠去的軍隊,張公瑾嘆了一口氣,回過頭對李承乾說:“殿下,如今大雪封路,再加上戰斗,咱們唐軍恐怕又會傷亡慘重啊。末將雖然對大總管充滿了信心,可是,難以想象大軍回營后會慘烈成什么樣。”
送走了大軍,李承乾轉身就往營地走。
“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雖然放晴了,可是最難熬的偏偏就是今晚。去信給往馬邑去的車隊,要他們務必采集足夠的煤炭回來!將士們奮勇沖殺后,回來怎么也得有個暖和的地方休息才行!”
張公瑾點頭,立刻就去準備軍令。
打發走張公瑾后,李承乾跺了跺腳,一路小跑的回了帳篷。
李靖有腿疾,據他說只要受涼,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膝蓋疼,腫得老高。同樣的毛病,李承乾以前也有。雖然不知道具體學名,但是應該跟關節炎之類的病癥很像。暖和的天氣還好,偶爾凍到了也會沒事兒。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哪怕是夏天被潑了涼水,都會發作,關節活動受限,腫得老大,疼痛難忍。
他是后世冬天送外賣,騎車凍出來的毛病,而李靖,則是這些年行軍留下來的病根。
知道李靖晚年的時候因為腿疾癱瘓在床上好多年,所以李承乾毫不猶豫的拆了自己的棉褲,把小腿兒那一截做成護膝,送給了李靖。但愿,這玩意兒能夠起到作用。
孫思邈到傷兵營營地逛了一圈,檢查了所有的設施。回來后見李承乾縮在帳篷里揉腿,想發怒,卻又憋了回去。一個太子能夠跑到這里,跟大軍吃一樣的東西,拿一樣的物資,在他看來已經沒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了。至于傷兵營還沒有投入使用,只要到時候他會過來搭一把手才好。手機端../
徑自坐在凳子上,孫思邈道:“以前老夫還對你的那什么醫術抱有懷疑,經過這段時間的軍營生活的驗證,老道才發現里面好多的話語都是金科玉律。原來,醫道除了用藥以外,還有這么多的門道。老道一心一意的鉆故紙堆,整理藥方,看樣子是走錯路了。”
老孫很是頹廢,自己堅持了多年的荊棘之路,現在發現旁邊還有一條捷徑,心情怎么也不會好。
起身給老道倒了一杯熱茶,李承乾無奈道:“只是這些東西,恐怕在世人面前,都不是干凈的學問。只有割開人體,才能看到血管筋絡肌肉,只有破開肚皮,才能看到五臟六腑。您實驗藥性,最多把自己藥的渾身難受,可要研究這個,恐怕會招來千夫所指。所以啊,這條路好走,卻很長,可能需要幾代人,甚至十幾代人的慢慢摸索。”
“老道雖然信教,但并不相信什么靈魂鬼怪一類。既然有醫學院,那就讓老夫多教幾個學生,等老道死了,就讓他們把老夫的身體割開研究就是!”
李承乾一點也不懷疑孫思邈這句話的真假,要知道這混蛋真的好幾次差點把自己毒死,跟神農一樣的行為。
“您還是消停消停吧,想干這種事兒,也不是沒有機會,拿唐人做實驗,會被指責,可現在草原上凍的硬邦邦的人多了,拿一兩個做實驗恐怕不會被咱們的祖宗怪罪。就是死者,想必也會覺得做實驗造福后人,最后入土為安,比被野狼撕扯要好得多。”
聽到李承乾這句話,孫思邈立刻雙眼冒光起來,只是想一想這樣的行為還是太殘忍,又沉寂了下去。然而,再想起這樣做會造福多少人,又興奮了起來。
這個時候的老孫不能被打擾,所以李承乾干脆就走出自己的帳篷,吩咐張赟去給孫思邈準備一個單獨、隱蔽的屋子,相比老孫會用得到。
現在的取暖方法還是帳篷,會搭建灶臺的,在帳篷里搭建一個大灶子,煙囪從帳篷一角透出去。
如果是牛皮的帳篷,或者羊皮這種自己帶毛兒的,隔冷效果肯定很好,可如果是最簡單的麻布帳篷,就未必了。
還記得物體散熱的方式有熱傳遞、熱輻射、熱對流。灶臺能讓帳篷變溫暖的原因,就是熱對流。可帳篷只要斷了火,就會很快的變冷。
沒辦法,為了讓歸來的將士們能取暖,李承乾只能下令留下來的人手,把營地的所有帳篷都生起火來。不知道戰爭什么時候能結束,所以只能常備以備補不時之需。
兩千人帶著空閑的馬車,瘋狂的挖掘著馬邑的煤炭,然后送到各路大軍的營地,誰也不知道戰斗什么時候能結束。
第一天,沒回來。
第二天,老孫忍不住鉆進了那間小屋,可出征的軍隊還是沒回來。
第三天,下午,斥候回來報信,軍隊回來了!
得到通報后,李承乾立刻下令全營將士出營相迎。
凄慘,都不足以形容這支回來的隊伍。
一馬當先的是長孫沖,這家伙小時候就被老爹鍛煉的很皮實,可是跳下馬后第一件事不是跟李承乾寒暄,而是回自己的帳篷。想必這家伙會直接抱到灶臺上。
蹣跚的士兵們,開始回營。
整整三天的持續戰斗,就是鐵人都會招架不住,更不要說這些血肉之軀了。然而,沒有一個人抱怨,士兵們都是默默的回到自己的帳篷,然后倒頭就睡。
大軍還沒有全部回營,各個帳篷里如雷的鼾聲就響了起來。
一個擔架,把李靖抬了回來。
苦笑著拍拍膝蓋,李靖道:“老夫還是浪費了太子殿下的一番好意啊,到底沒能抗住嚴寒,如果戰事再拖一天,老夫就真的要倒地了。”
別的士兵還能爬冰、臥雪,可李靖不行,同樣艱苦的條件下,他甚至不敢睡著,這一次堪稱是最后的機會。“事不過三”這一條,同樣也適用于兵法。第一次穿越惡陽嶺偷襲,這一次繞道陰山突襲,下一次....
恐怕沒有下一次了,兩次過后,頡利就不會再相信大唐,再蠢的人,也不能接二連三的被騙。
擔架抬進營地的一瞬間,李靖就睡著了,親衛七手八腳的,才把他安穩的抬進帥帳。
于泰也是一臉的狼狽,鼻子尖還有一點沒擦掉的血跡。
看到李承乾,于泰低下頭,喪氣道:“殿下,末將雖然帶兵猛追,可還是被頡利逃脫了。”
拍拍于泰的肩膀,李承乾說:“都別說了,你們都是好樣的,先回去休息吧!”
要不遇不到,要不連著遇。于泰才帶著太子親率的隊伍進營,就出現了另一個擔架。
夠資格享受跟李靖一樣待遇的,除了唐儉還能是誰?
這小強,竟然真的在亂軍之中活了下來。
見唐儉一身血跡,李承乾趕緊過去摸他的脈搏,確定跳動的穩定有力后才松了一口氣。
唐儉很敏感,李承乾剛摸到他的脈搏,就驚醒了過來。
見太子擔憂的看著他,就說:“殿下莫憂,微臣身上的血跡都是突厥人的,自己沒受傷。就是連續快一個月沒睡好覺,現在身子乏的厲害。請恕微臣失禮,這就....”
話還沒說完,唐儉就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