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進達開口了,李承乾當然得答應。
山寨里沒什么能拿來招待人的,所以在喝了一杯溫水、吃了一小塊肉干后,眾人便跟劉楊告辭。
親自送眾人離開,當走出寨門,看到不遠處的軍隊時,劉楊只是緊張了一下,隨即便釋然了。
寨子的防御能夠對付野獸,但是在這森嚴的軍隊面前,卻是不堪一擊。
既然客人們明顯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他們也沒必要過分的提防。
離開營寨后,指揮隊伍原地休息,吃些干糧后,李承乾才下令繼續狩獵。
秋季的狩獵有點殘酷,因為剛過盛夏,好多野獸剛剛繁殖完,好多小獸都慘死在箭矢和亂刀下。
但是沒辦法不殘酷,這個時候山野里最不缺的就是這玩意兒,不下殺手,等它們長大后,各自擴張領地,還是會走出深山,侵犯到百姓的村落。
后世的村子,誰家孩子被狗咬了都是新鮮事兒,而現在靠近山野的農村,每年都會有那么兩個倒霉的被老虎之類拖到山里打牙祭。
人類,是這個星球上最恐怖的生物。但同時,也是最弱小的生物之一。
牛見虎雖然一只腳是義肢,但是奔跑起來不比別人慢多少。
搶在長孫沖之前射死了一只半大的老虎后,牛見虎哈哈大笑,親自扛著老虎走到李承乾面前道:“太子殿下,眼看就要入秋,這虎皮不大不小,正好縫到李太師的輪椅上。至于這虎鞭,可就要留給俺父親了啊。”
話音剛落,一只大腳就把牛見虎踹到了一邊。
老牛雖然滿臉通紅,但是也不好意思多說什么。
自從牛見虎回復如常后,他也就不干禁欲的事情了。一個月前,牛夫人才號出喜脈。
不管第二個孩子是男是女,至少,不會刺激的牛見虎赴死了。
摸了摸腰間的佩劍,李承乾郁悶道:“身在大軍里,看著你們狩獵,卻不能參與其中,真是讓人郁悶。”
說完,他看向李靖,問道:“衛公,您看看有沒有能讓我也試試手的獵物?”
李靖不好意思直接翻白眼,只能拱手說:“殿下,狩獵的時候,弓箭才是主力,肉搏是其次,你現在還開不了弓,最多等士兵活捉到獵物的時候,再下刀。可這樣,不也沒興趣了?你還是老實當指揮吧。這一路以來,老夫見你對隊伍的分配調度,頗有些章法,這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兒。”
牛進達在一邊也是贊同的點頭。
拍了拍劍柄,李承乾嘆息一聲,下令隊伍繼續前進。
有太子這個身份在,莫說是狩獵,恐怕這些人連軍陣都不會讓他出。
看起來朝廷的命令是讓太子親率全員出動,狩獵野獸。
實際上,這兩千士兵包括五百禁軍護衛、各家家將,最大的任務還是保護他這個太子。
不能出手就不能出手,在保護下過過眼癮還是成的。
隊伍這一次不是單純的向前,而是由外而內,呈環形的清理秦嶺外圍的野獸。
虎熊一類的,早春時節見識過這兩腳走路生物的恐怖,鮮有過來送死的。而一年之內連續兩次驅趕過后,聰明的,就不會再靠近這片區域了。
野豬屬于沒什么腦子的類型,有些雄壯的,仗著自己體格健壯,甚至有沖擊大軍的底氣。
不過兩千多人的軍隊,對于這樣勇敢的,總是照單全收。
夕陽西下,差不多在下午三點的時候,李承乾下令撤兵。
太子親率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在流民山寨和藍田縣之間,雖說也能去藍田縣暫時駐扎,但是有這些獵物在,留宿在流民山寨是個不錯的選擇。
載著半日間的收獲,眾人再一次來到了流民的山寨前。
劉楊很大方的打開了營寨門,沒有一點提防的意思。
“老人家,我們這些士兵留著這些肉食也沒什么用處。除了貴重的皮毛外,余下的肉,就都送給你們吧。”
牛進達的一句話,徹底將沉寂的寨子點燃了。
青壯婦女們,都興高采烈的竄出來,抬野豬虎狼之類。
平日里這都是難得的獵物,大軍兩千人,半日間狩獵所得還是很可觀的。
若是這些肉都熏制好了,天寒前不會腐敗,寨民們可能就要久違的過一個富足的冬天。
李承乾謝絕了劉楊進寨的邀請,下令讓軍隊在寨子外面扎營。
鐵錘領導的后勤大隊,基本沒參與到戰斗中,這么遠的山路,他們一直背負著帳篷的零件。
在鐵錘的指揮下,沒多長時間,就立起了一片營寨。
雖然帳篷薄、人還擁擠,但是好歹有個遮身之處了。
晚飯就是烤肉和干糧。
得到了大量獵物的寨民,還湊了一批糜子送給大軍。
這里是深山,要種出點糜子來可不容易。對寨子來說,這些糜子已經是他們能拿出的最好禮物了。
煮好的糜子飯,也只是每人分了一小碗。
李靖、牛進達吃的沒有一點遲疑,于泰等人吃的津津有味。只有長孫沖和李承乾這些孩子,根本沒法下咽。糜子就是黍子,這玩意兒蒸年糕還行,制作成飯食食用,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吃下去的。
眼見牛見虎也有把碗里的飯倒掉的意思,牛進達怒道:“你丟給我看看!老夫到底是太遷就你了,連糜子都吃不下去?知不知道,咱們家當初連糜子都吃不起。山上的野菜都被人挖光了,你祖母就采集樹葉子下鍋,我們不也得吃下去?”
李靖則盯著李德謇說:“糜子抗旱,產量還高,所以是各路大軍常備的軍糧之一。將來你行軍打仗的時候,難道要背著普通將士,自己開小灶?還要不要軍心了?吃!不許浪費一粒米!”
雖然兩位將軍都只是在訓斥各自的兒子,但是一種嫡子們還是硬著嗓子,把飯碗里的糜子都吃了下去。
李承乾自然也不例外,不過他倒不是因為兩位將軍的話,而是想起了山寨里的“糧倉”。
所謂的“糧倉”,儲存的并不是稻米糜子,而是一些狗尾巴草之類的草籽。
誰能想到,這玩意兒也能用來吃?
可是在不適合耕種的深山里,他們也只能靠吃這個生活下去。
跟狗尾巴草籽之類的比起來,糜子,簡直不要太好下咽。
一小碗糜子吃完,嫡子們都若有所思。
不管是想到了行軍的艱難,還是聯想到了流民的困難,至少此時的他們,收獲了點什么。
放下碗,李承乾對身邊的牛進達說:“牛公,太子親率就算于泰一個人,也能帶領狩獵。不如,明日您二位就跟我一起回去,上奏闡述流民的事情如何?”
牛進達搓搓手,興奮道:“想不到我老牛除了謝恩的折子外,也有上奏言事的一天。若是真的能修改律法,加速流民出山入籍的速度,這可是功德無量的大好事啊。”
李靖邊烤著一只山羊腿邊說:“太子,你不覺得,這件事不宜操之過急嗎?就算你是太子,這樣公然反對律法,在朝堂上的影響也是很差勁的。依老夫只見,還是先聚集一批有同樣意向的朝臣,再一起上奏比較好。人微言輕的道理,你應該明白才對!”
李承乾和牛進達對視一眼,倆人都是滿眼的無奈之色。
李靖雖然兵法天下無雙,但是行事實在是過于嚴謹了。
殊不知,有的時候,事情越是苦慮,就會變得越復雜。
聯合一眾志同意合的大臣,確實能夠增加成功率。但是相對應的,也出現了風險。
太子攜帶一群大臣上書,在朝堂之上形成無二的風頭,這是在干什么?差不遠就到了逼宮的程度了。皇帝老爹或許會產生憐憫的情緒,但是絕對不會接受威脅。
或許,在這一位的心里,只有他一只手能玩轉的人或事,才能讓他放心。
力量越大,反彈越大,三兩個人的建議表現出來,有同意的臨時附議就好。不能通過廢棄了就好,通過了自然皆大歡喜。最壞的情況,是因為這件事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方勢力,那個時候,真是要挑起朝堂上的戰火了。
見太子和牛進達面色怪異,李靖咬了一口羊肉,稍加思慮,就從牛角尖中鉆了出來。
尷尬的拱拱手,不再言語。
謹小慎微,是他的優點,同時也是缺點。這一點,李靖很是自知。
山間的夜晚就要比長安清爽的多,長安城的秋老虎還在肆虐的時候,這里已經隱隱有了幾分秋意。
縮在帳篷里的皮毛堆里,李承乾百感交集。
八月中旬的季節尚且如此,可見寒冬的時候,這里的人有多難過了。
東宮雖然沒有暖氣,只是升起了火龍,還讓他叫冷,而這深山里面,更不要說會是什么樣了。
想起小時候奶奶講凍死人的故事,再看看眼下山寨的樣子,就感覺一陣的無力。
貧窮,是纏繞在中華大地上最沉重的原罪。作為這片土地上,浩大帝國的基石、任勞任怨的百姓,不應該因為貧窮而體驗饑餓和寒冷。
或許社會的發展,會導致人心的變化,將那一份最初的純樸沖淡,但是至少....
胡思亂想著,李承乾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定時起床的習慣一旦養成,生物鐘的精確度有時候就能跟鬧鐘叫板。
穿衣出門,就對著營寨附近的大樹,李承乾開始了訓練。
長久以來的練劍,雖不至于將劍如臂指揮,但是沉重的鐵劍至少能揮動自如了。
一點初升的陽光照射在樹干上,李承乾對著光斑猛地一斬,長劍在樹皮上留下了一條筆直的痕跡。
隨手又是一戳,劍尖剛剛好插在光點的中心。
又是接連幾下揮斬,下劈,上撩,不管劍痕怎么出現,都是必定以光斑為中心,沒有一道脫離。
啪啪啪!
一陣擊掌聲響起,李承乾循聲望去,只見牛進達只穿著短衣短褲,出現在他身后。
脫掉衣服后,才能看清楚老牛的肌肉有多么瓷實。
見老牛招招手,李承乾放下長劍,握緊拳頭,一記直拳就搗向牛進達。
面對太子的這一拳,牛進達不慌不忙,微微下蹲,硬是用肚皮迎下了這一擊。
收回拳頭,快速的甩兩下。
剛剛那一拳確實轟準了,可是老牛下蹲的時候,腹部的腹肌都被他同時調動起來,繃得像花崗巖一般堅硬。
像花崗巖可能有點夸張,但是這一拳,切切實實的是傷敵不成反害自身。
拍拍肚皮,牛進達笑了笑:“還不錯,有點力道。殿下,你說說剛剛有什么感覺?”
指著老牛的肚皮,李承乾道:“你剛剛,應該是把肌肉都繃起來了。肚子本來是很脆弱的地方,但是你沉氣收肌肉,硬頂住了這一拳的力道。”
牛進達點點頭:“沒錯,就是這樣,人的全身有多處被一擊致命,或者動不了的弱點。腹部也是一處。若是兩個成年男子互毆,一人被實打實的來了一拳。嘿嘿,除非有大毅力,否則根本頂不住這種劇痛。
所以,遇到這種情況,能躲就要躲,躲不過去,就要做好準備,迎擊。人在沒準備的情況下和準備好了的情況下,受到的傷害是不一樣的....”
認真的聽著老牛講解,李承乾不敢遺漏一字一句。這可是一個老將真正在戰場上殺出來的經驗,跟冰冷的醫學數據相比,這個經驗反而要更生動。
折騰了半個時辰,短暫耗盡體力后,才準備回長安。
用不著太子親率的護衛,五百的禁軍侍衛,再加上李、牛兩家的家將,就算是遇到一兩千的敵人,只要不是精銳,自保至少不是問題。
跟太子親率分道揚鑣后,李承乾就被長孫沖等人圍了起來。
雖是嫡子,但是他們無一例外對崇文館很是恐懼,軍營里訓練沒喊一聲苦的少年們,當聽說崇文館是虞世南做館主的時候,頓時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擺脫這群厭學少年,李靖又湊了過來。
“殿下,你準備怎么上書?難道要上諫書?”
李承乾搖了搖頭:“進獻諫言那是魏老頭的活兒,咱們不能用諫言的格式去觸霉頭。我準備寫一個論,《收流富國論》,您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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