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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殺意沸騰,全身暴戾的蘇大為,在這一刻,反而沉靜下來。
身上真元擴張,牢牢定住五十丈內的領域。
這是二品異人的領域,又稱地仙法域。
就算是八仙齊聚,要想傷到,也得先打破這法域,破了蘇大為的“法則”。
領域之內,蘇大為言出成法。
神通最強。
遠處的呂洞賓伸手向后,緩緩拔出背上的純陽法劍。
另一側的漢鐘離沉默不語,輕搖寶扇。
何仙姑不知何時已經從荷花飄下,右手一拈,巨大荷花收縮成一朵白蓮,執于手中。
顯然便是她的法寶。
另一邊,則是鐵拐李,跛足上前,迅速補位。
四位傳仙家,將蘇大為困在中間。
而更遠處,化形成人的老妖道張果,身體不斷抽搐。
耳聽噼啪響聲,那是天地間涌來的靈氣,不斷注入他的身軀,疏通經脈,打通關竅。
張果的眼皮不斷轉動,喉嚨里發出咯咯聲響。
隨時會醒來。
這種局面下,蘇大為不要迅速擊殺張果。
就連能否從四位大能手中脫身還是未知之數。
他們每一個人,氣息都有二品之境。
只是強弱還有所分別。
鐵拐李和漢鐘離最強。
呂洞賓次之。
何仙姑最弱。
蘇大為心念電閃,迅速衡量雙方實力,尋找破局可能。
四名二品異人。
逃都逃不掉。
若是張果一會加入進來,必死無疑。
“最后再勸一句。”
鐵拐李揮手止住正要仗劍上前的呂洞賓。
后者向他聳了聳肩膀,頗有些玩世不恭之意。
鐵拐李向著蘇大為道:“大家同為修行一脈,若你自廢修為,我讓你平安離開,你那個小娘子聶蘇,我也還給你,如何?”
蘇大為冷笑:“這話你自己信嗎?”
“呃…”
鐵拐李尷尬的摸摸鼻子:“好像…不太信。”
“道兄還跟他羅嗦做甚。”
呂洞賓躍躍欲試道:“我這純陽劍,還未嘗過二品異人之血,今次定要痛飲一番。”
蘇大為聞聲,向他一眼看去。
虛空中,似有猛獸咆哮。
“小心!”
漢鐘離急揮寶扇,一道紅光劃過。
卻見蘇大為猛地一足踏地。
轟隆!
地面翻滾。
連綿起伏的震波傳至呂洞賓腳下,將他震得凌空飛起。
漢鐘離寶扇揮出火精之氣,早已撲向蘇大為。
卻見蘇大為右手一抓。
哇哇大叫,猝不及防的呂洞賓只覺一股大力吸來。
慌亂之下,手中純陽劍上,赤光大作。
化作萬道劍氣,繞身飛舞。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縱然蘇大為想要傷他,也要被劍氣所傷。
這個念頭剛起。
卻駭然發現,無形之力,早已吸住他的身體,將他憑空挪移數十丈。
正好與漢鐘離揮出的火精之氣碰撞在一起。
轟隆一聲巨響。
全身冒著火星與濃煙,如脫毛雞般的呂洞賓狼狽翻滾下落。
雙眼早已赤紅。
落地一個翻滾,重心壓低,向著蘇大為一劍刺出。
純陽劍脫手而飛。
化作赤紅電光,直射蘇大為心臟。
天遁劍法,乃是一門古老馭劍之術。
劍光一閃。
蘇大為身形如泡沫般消失。
龍形九變。
四面八方,無數個蘇大為縱橫飛掠。
難辨真身。
“諸位道兄,一起殺了他!”
呂洞賓厲聲怒吼。
他表面玩世不恭,實則心高氣傲。
才剛覺醒前世記憶,一身神通尚未盡復,心性不定。
此時被蘇大為一招險些重創,心中憤恨怨毒,非筆墨所能形容。
漢鐘離陰沉著臉,左手執起之前鐵拐李拋出的紅漆酒葫蘆,右手寶扇一扇,一條火龍自葫蘆中噴出。
迎風一擺,瞬間化作百丈巨龍。
搖頭擺舞,張牙舞爪,向著最近的蘇大為撲去。
噗哧!
幻影破滅。
這是一個假的分身。
場上還有許許多多的蘇大為,或縱或躍,或跑或走。
鐵拐李長嘆一聲,鐵拐頓地。
無數巨大的鐵木從地下生出。
噗哧哧 耳中只聽裂帛之聲大起,好幾個蘇大為分身躲閃不及,被鐵木穿透,瞬間消失。
“別想逃!”
呂洞賓手執劍決,指決一引。
化作紅光的純陽劍一化二,二化三,萬化萬千,匯聚如洪流,滾滾向前。
不斷追逐著在前方飛掠逃遁的蘇大為。
眼見蘇大為人影一晃,再次分身千萬,飛掠向四面八方。
呂洞賓一聲大喝,純陽劍的萬劍洪流,陡然分裂,如同魚群爆散。
每一柄劍,追逐著一個蘇大為分身。
嗤嗤嗤 耳聽劍氣破空聲不斷。
一個又一個蘇大為被純陽劍“斬殺”。
“不對,也不對!”
呂洞賓太陽穴上突突跳動,眼看著一個個幻像破滅,一張俊逸的臉上,咬牙切齒,竟有幾分猙獰之色:“無膽鼠輩,可敢出來,接道爺一劍!”
“你斬了這么多劍,我便還你一刀。”
天空中,陡然響起蘇大為的聲音。
沉重如雷。
“在那里!”
所有人大吃一驚,轉頭看去。
只見天空中,不知何時出現蘇大為。
他渾身衣袂鼓蕩,大袖飄舞,足踏火龍。
火龍是漢鐘離方才所施神通。
不知為何,居然心甘情愿,做了蘇大為的座騎。
“大膽!”
一直陰沉著臉的漢鐘離勃然大怒。
這火龍是他采了火山中的精金,以離火之法,祭煉十二年方才煉出一點龍氣,成就火龍神通。
如今居然被蘇大為踩在腳下。
這就像是自家孩子,派出去打醬油,結果牽著別人的手叫爹。
漢鐘離氣得幾欲噴血。
他手中寶扇猛地一擺:“回來!”
火龍雙眸透出血光,仰天長聲咆哮。
身形劇烈擺蕩。
要將蘇大為掀飛。
呂洞賓怒極而笑,雙手劍指一合。
“殺!”
千萬支飛劍匯聚,重新聚為一柄巨大的純陽劍,直刺火龍背上的蘇大為。
同一時間,何仙姑手里的白蓮脫手飛出。
在空中旋轉著,化為一個玉碗,倒扣向蘇大為。
“乖乖束手就縛,可保全尸。”
何仙姑的聲音,也同時飄緲傳出。
聲音柔軟而悲憫。
可話里的內容,卻早已判定了蘇大為死刑。
“好好好,所謂八仙,不過如此,好話盡,壞事做絕。”
蘇大為仰頭大笑,笑音滾滾,如同驚雷。
“你要殺我,我便先殺你。”
聲音落處。
蘇大為并指如刀,向下一劃。
天策八刀,劈字決。
方圓百里的地氣,仿佛被他吸納入刀中。
一股凜冽至極,原古莽荒的刀意,直溯蒼天。
連天接地的一柄巨大橫刀,直斬而落。
此刀名,天刀!
天意如刀。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不好!”
地上的呂洞賓、漢鐘離、何仙姑、鐵拐李四人,一齊變色。
只見刀光過處。
火龍一聲哀鳴。
被天刀一斬而斷。
接著是何仙姑的玉碗。
鏘地一聲。
齊中裂開兩半。
何仙姑身形一震,噴出一口金血。
玉碗是她伴生法器,白蓮所化。
如今被蘇大為一刀斬斷。
一身神通折了至少三成。
刀光余勢未衰,繼續斬落。
與巨大的純陽劍碰撞在一起。
時間,空間,仿佛凝固在這一瞬。
下一刻,耳聽一聲巨響。
刀光大熾。
純陽劍上,發出瓷器迸裂之聲。
無數碎塊從劍身崩落。
巨劍顫抖,發出悲鳴。
“我的劍!”
呂洞賓嚇得面色大變。
指決一點。
巨大純陽劍瞬間離散。
重新化為一柄小劍,飛回呂洞賓手中。
雖再慢上半分,只怕也要步何仙姑的后塵,被蘇大為打破法寶。
僥是如此,純陽劍上的劍光也弱了三分,晦暗不明,顯然受了損傷。
蘇大為的刀,卻依然凌厲如昔。
繼續向下斬落。
“你們雖為八仙,也有二品境界,但實力還不如張果,居然敢不知死活,想要聯手殺我,今天我便代天行罰,一并斬之。”
“狂妄!”
一直未出手的鐵拐李一聲怒喝,身上須發皆張。
自他背后,隱隱現出一尊巨人。
綸巾儒服,赫然是李玄陽神。
鐵拐李只是化身,李玄方是真身。
陽神一出,手中鐵拐化作一只黑色猛虎,向上撲出。
喀啦!
一聲刺耳巨響。
蘇大為的天刀斬在猛虎身上,只見猛虎身子一震,身上精血迸射,被斬落一尾。
呂洞賓與何仙姑一齊驚呼。
卻見那虎身子一晃,猛地漲大數分,一口咬中天刀刀脊。
獠牙暴突。
一聲霹靂大響。
竟將蘇大為的天刀咬碎。
黑虎一甩頭,一口咬上蘇大為。
天地變色。
雷電狂劈。
那猛虎將蘇大為咬在口里,不及咀嚼,一仰脖頸,咕嘟一聲,吞入腹中。
“成了!”
呂洞賓不由大喜。
所謂猛虎,是大能神通所化。
現在猛虎吞下蘇大為,那便贏定了。
蘇大為將被李玄神通煉化,粉身碎骨。
這個念頭剛起,就聽漢鐘離一聲驚呼:“不對!”
黑虎身形漸漸淡化消失。
原地不見了蘇大為的蹤影。
“在那里!”
漢鐘離寶扇一指,只見百丈之外。
蘇大為正一臉戲謔的看向眾人。
他身上霞光道道,瑞氣千重。
衣袍翻飛如浪。
一只腳,正正踩著地上張果。
踩踏著張果的脖頸,一點一點,將他的身體踩入泥石中。
“分神!”
鐵拐李的臉色一黑,從齒縫中吐出兩個字。
原來方才踩在龍身上的蘇大為,只是蘇大為的分身。
就猶如之前李玄的分神投影一般。
只是普通分神很容易被大能看穿。
而蘇大為的分神,簡直毫無破綻,連鐵拐李都被瞞過了。
這是什么?
這就是在八仙最擅長的領域,狠抽他們一記耳光。
誰都以為蘇大為不敵鐵拐李等四人。
誰都以為蘇大為要么逃跑,要么只有死戰。
可現實中,他不僅重創何仙姑,擊退呂洞賓純陽劍。
斬斷漢鐘離火龍。
從鐵拐李神通之下,全身而退。
還神出鬼沒,瞞過四位大能感知,瞬間出現在張果身邊。
將正在復蘇的張果,踩在腳下。
由始至終,他的目標都是妖道張果。
“我要走,你們攔不住。”
蘇大為臉色平靜,緩緩道:“我殺張果,你們也攔不住。”
“住手!!”
呂洞賓眼露怨毒,咬牙切齒道:“若殺果老,我必百倍報之!”
漢鐘離拍著肚皮,陰沉的臉上,露出譏諷:“果老與我等幾世輪回,皆是同修,你敢殺他?不怕我們永世追魂索命?”
“你的母親,親族,你的親人,兄弟朋友,那么多親朋故舊,都將與你一起為果老陪葬!且三思。”何仙姑擦拭著嘴角血漬,柔聲細氣的出威脅。
鐵拐李以鐵杖頓時,沉聲道:“得饒人處且饒人,若以德報怨,放過果老,我保證,放你離開,如何?”
面對這四位傳大能,或威脅,或譏諷,或咒罵,或引誘,蘇大為只是笑了笑。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嗯???
鐵拐李表情一滯。
只見蘇大為一腳踏出。
張果那顆蒼老的頭顱,猶如西瓜一般,陡然爆碎。
紅白之物,涂了一地。
無頭的尸身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所有人都驚呆了。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敢相信,修煉三百余載的老妖道張果,居然被蘇大為一腳踏碎。
空氣為之凝結。
“你…你怎么敢,怎么敢殺果老!”
“果老是我們中最有可能沖破一品,成就真仙的…”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蘇大為,我們與你誓不兩立!”
呂洞賓咬牙詛咒。
漢鐘離低聲嗚咽。
鐵拐李面沉如水。
何仙姑雙眼赤紅,那眼神,恨不得生啖蘇大為的肉。
“張果主動招惹我,擄我妻子,所以他該死。你們要為他報仇,你們也該死。”
蘇大為臉上重現暴戾之色:“你們今天,統統要死。”
那聲音,并沒有刻意提高音量,也并沒有聲色俱厲。
有的只是冷笑。
極暴戾,與極冷靜,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同時出現在蘇大為身上。
呂洞賓、何仙姑、漢鐘離一時失聲。
連對蘇大為的詛咒都忘記了。
鐵拐李用鐵拐重重頓地,忽然長嘆一聲:“罷罷罷,你既已殺了果老,何不就此收手?若真的動手,我等還有保命的神通,到時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何況,你那妻子還在附近,若是生死相搏,難免會殃及池魚。
不如你我雙方,今日暫且罷手,如何?”
鐵拐李在這個時候,居然還試圖服蘇大為放棄。
連一旁的漢鐘離和呂洞賓、何仙姑三人,都一臉古怪的看向他。
都這個時候了,張果被殺,何仙果被斬破白蓮法器。
漢鐘離被斬了火龍神通。
呂洞賓的純陽劍也受損。
這仇,已是不死不休。
現在罷手?
誰會罷手?
小院中,涼風習習。
李敬玄坐在梨花樹下,仰首望天。
面前的幾案,放著數個酒壺,東倒西歪。
上朝的笏板被他隨意的扔在木案上。
嚴守鏡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么副景象。
心中不由一動。
以他對李敬玄的的了解,平日里只喝茶。
幾乎從未見過他喝酒。
因為李敬玄過,要時刻保持清醒。
“右相,不知何事相召?”
“來了,坐。”
李敬玄手執酒杯,眼中仿佛失焦。
直到嚴守鏡開口,他才仿佛回過神來。
執杯的手揮了揮,示意嚴守鏡坐過來。
“今日不見萬姬姑娘。”
嚴守鏡面如皎好如女子。
他先是叉手行禮,然后輕提衣擺,極為優雅的在李敬玄對面坐下。
這位權傾朝野的大唐右相,似乎私生活極為單調,甚至是簡樸得過份了。
據傳在圣人潛邸時,李敬玄做為太子府中人,行事反而極為跋扈。
甚至多年前在軍中,曾與蘇大為有過一些摩擦。
直到他回長安被圣人封為右相,仿佛變了一個人。
城府變得極深。
在朝中,揮斥方遒,極為霸道。
而私生活,簡直變成了一個苦修者。
平日府里除了公務,這后院,除了他自己,就只有琴姬李萬姬,以及嚴守鏡二人能進。
有時候,嚴守境也覺得奇怪。
不明白為什么李敬玄會對自己另眼相待。
對自己的器重,遠遠超過對一般的朝臣。
就算他已是都察寺寺卿。
李敬玄對他的親善,仍有些過份了。
這些念頭,自嚴守鏡腦中一閃而過。
他提壺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右相怎么想喝酒了?”
“想起一些往事。”
李敬玄長嘆一聲,放下酒杯,向嚴守鏡看過來。
他的神色有些奇怪:“守鏡,你…會吹簫否?”
咳咳咳…
嚴守鏡大聲咳嗽起來。
“今日罷手,來日還是要作過一場。不用那么麻煩,一起上吧,恩怨兩清。”
蘇大為一手伸出。
這個動作,令鐵拐李大為緊張。
卻見蘇大為將手一召。
那手的方向,一頭青驢撒著四蹄,從山林間撒歡的奔出。
驢背上馱著昏迷的聶蘇。
驢屁股后面還拖著一個小道童,正是清風。
“這是…”
鐵拐李的臉都綠了。
蘇大為的能力里,有一種可以懾服生靈的神通。
方才漢鐘離的火龍,就險些被他當做座騎。
果老這頭青驢,什么時候也被他給服了?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一眼看過去,待見到那青驢方向,站著另一個蘇大為時,鐵拐李一個激靈,明白過來。
分神!
那是蘇大為的另一個分神。
趁著雙方激斗時,他分神化影。
不但盡挫呂洞賓等人,還有一個分神,遠赴數十里外,將青驢和聶蘇、清風一齊帶回。
這種能力。
只怕二品異人也辦不到。
不拘時間、空間,同時出現在不同地方。
這…這只怕是觸到了一品真仙的門檻。
李玄臉色鐵青。
危險!
實在危險!!
原本還想回去休整,再從長計議。
可蘇大為展露出的威脅,比他預料還大十倍不止。
看來今日無論如何,不能放蘇大為離開。
李玄本身,也有一些觸到一品真仙的能力。
那是因為他修了好幾世。
其中有一世,踏入一品境界。
只可惜后來沒能捱過大劫。
但輪回之后,靈識不滅,終究還是有些神通留下來。
這蘇大為,短短十八年,便修至異人二品。
如今更是顯露出一品的某些神異。
“此人不除,我們只怕永無寧日。”
呂洞賓、漢鐘離、何仙姑三人向他靠攏。
這一瞬間,他們雖是人多的一方。
但卻毫無安全感可言。
仿佛蘇大為一人,便真能屠盡八仙。
“道兄,怎么辦?”
“本來想果老突破一品,就能幫我們修行圓滿,成就真仙,但是現在,果老的氣運被蘇大為奪了,我們唯一的機會,只有斬殺蘇大為。”
“還有他手中那名女子,果老過,這女子來歷不凡,若是用來煉丹,只怕能助我們位列一品,甚至有破碎的可能。”
呂洞賓著,眼露貪婪之色。
鐵拐李嘆了口氣,語帶悲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本不愿出此下策,但若想修成大道,只有這一個法子了。”
漢鐘離向他掃了一眼。
臉上帶著一絲譏諷。
李玄道兄,你都奪人肉身,奪舍重生了,還在乎這些小節?
“此賊神通深不可測,只有用那一招了…”
“那是我們躲避天劫的手段,若是不能斬殺蘇大為,只怕后患無窮,不定真會生死道消。”
“兩害取其輕。”
“先殺了蘇大為。”
鐵拐李與漢鐘離等人小聲交談,暗自結印施法。
蘇大為根本不在意這些。
在他眼里,八仙,不過如此。
原以為二品異人會很兇猛,但是真動手才發現,這些人,雖然傳中名氣那么大,也有二品境界。
但真動手,也就比三品異人厲害一級。
遠不如張果帶來的威脅大。
“小蘇!”
身體疲憊欲死,但有一股力量還在支撐著他。
強撐著走到青驢面前,遠遠看了一眼自己的分神。
那個渾身籠著黑氣的暴戾蘇大為,身形緩緩消散,化為真元,匯入體內。
這讓他疲倦冰冷的身體,注入一股暖神一振。
與此同時,分出一縷神識察看聶蘇的情況。
眉頭不由皺起來。
聶蘇的情況,有些古怪。
似乎,并不只是被人下禁制那么簡單。
就在他分心查看的瞬間,那個被青驢拖著狂奔數十里路,拖得血肉模糊的清風道童,掙扎著,伸手碰了碰地上張果的尸體。
一滴青血,融入他的指尖。
清風道童眼神一變。
雙眼變得青色凜冽。
他偷眼看了一眼遠處蘇大為的背影,突然手足并用,拔足奔逃。
這一幕,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
鐵拐李和呂洞賓等人先是一愣,接著是一喜。
莫非張果未死?
這是附身在小道童身上了?
是了,難怪張果一直帶著小道童,原來是有這個妙用。
奪舍重生,險些忘了奪舍重生!
李玄沒了肉身,都能奪了乞丐身體,重新還陽。
何況張果已經快要晉升一品真仙。
就在鐵拐李歡喜不盡,呂洞賓喜出望外之時。
蘇大為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
虛空生電。
一道霹靂猛地擊在小道童后背。
轟隆一聲響。
白煙起處,那道童一身骨肉十成被劈碎了七成。
還有三成也化作熟肉,隨著騰騰白煙,直挺挺倒下。
噗嗵!
焦黑的尸體,摔在地上一動不動。
現場一片死寂。
呂洞賓、漢鐘離、何仙姑、鐵拐李的表情,如喪家滅門一般。
一個個面露絕望。
就算張果真的附身,此刻只怕也變做烤蝙蝠,死得不能再死了。
蘇大為眉頭一皺。
不對。
他的目光從遠處清風的尸身收回,落到近處時,才發現,那無頭的張果尸身,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地上,破開一個大洞。
蘇大為:“…”
莫非這老蝙蝠精,還有蚺鬼那樣的神通?
沒了腦袋還能復生?
方才急著救回聶蘇,倒是有些疏忽了。
目光抬起。
只見漢鐘離身后,一株碧綠竹筍破土鉆出。
漢鐘離大喜,對著紅漆酒葫蘆灌了一口酒,拍著自己的大腹,一口酒水噴出。
那竹筍淋了酒水,迎風便長。
幾是呼吸間,便長得數十丈高,兩人合抱粗細。
眉眼揚溢著喜氣的鐵拐李,用鐵杖輕輕一點。
喀嚓!
綠竹從中破開,一個眉目清秀,看上去七八歲大小的道童,從里面跳了出來。
看面目,依稀便是張果模樣。
“呸呸呸,老道差點便被蘇大為殺了!殺身之仇,不共戴天!”
小道童揚起臉,雙眼亮起幽幽碧芒,兇戾如鬼。
蘇大為的臉色一沉。
這老怪物,真的沒死。
“果老!”
“果老你沒死!”
“太好了果老,你現在是何品級?”
“有沒有突破一品?快斬殺蘇大為。”
呂洞賓是個話癆,不等其他人話,他便繞著小道童張果,碎碎念起來。
“滾開!”
張果復生后,個子雖小,脾氣卻大。
一巴掌拍在呂洞賓手上,將他準備捏自己肉臉的手拍開。
“沒大沒小!”
“果老,你能死而復生,想必已經是一品真仙了吧?”
鐵拐李強抑著心中激動,邁著跛足上前。
張果揚頭,神情微帶自矜,又有幾分得意:“老道確實摸到一品的門徑,眼看便要跨過了,可惜…”
他的目光,越過眾仙,向蘇大為遠遠看去。
眼中透著不盡的怨毒。
“可惜被這賊子打斷,摸到了門徑,卻未能跨過。為了復生,又消耗了大量真元,這身實力,只怕比之前尚不如。”
聞言,鐵拐李、漢鐘離、呂洞賓、何仙姑四人臉上露出錯愕、遺憾之色。
“這么來,實在可惜,但也沒有辦法…”
“或許要等下一次機緣。”
漢鐘離搖頭不已。
他們都是修了幾世幾劫的大能。
為了成一品真仙,踏破虛空,不知花費多少心血。
聽張果只差半步,卻被蘇大為打斷。
那種心痛惋惜,實非任何筆墨能形容。
“卻也不是全無收獲…”
張果咬著尖牙,吃吃笑道:“畢竟是摸到了門檻,若是覓地閉關潛修,細心體悟,必能突破。或者,現在就殺了蘇大為,立刻突破也不一定。”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到蘇大為身上。
其中,復生成童子的張果,身形最矮,但目光最是怨毒。
其他人的眼光則要復雜不少。
有嫉妒,有怨恨,有怨念。
有殺意。
蘇大為在此時,也結束了對聶蘇身體的查探。
他向著張果,眼神鋒利如刀。
“張果,你對聶蘇做了什么?”
“嘿嘿,你想知道?乖乖過來,引頸就戳,老道或許會大發慈悲,告訴你。”
身高只有成人一半的道童張果,搖晃著腦袋,磨著細細的尖牙,笑音陰森。
“既不愿,那就不必了。”
蘇大為神識一動,背后小紅鳥飛出,落在青驢頭上,輕輕梳理起羽毛。
“照看好小蘇。”
蘇大為道。
畢方微微點頭,仿佛真的聽懂了。
蘇大為這才回頭向著嚴陣以待的張果和呂洞賓、鐵拐李等人道:“我將你們全殺了,自然能有辦法,除掉聶蘇身上的禁制。”
“狂妄!”
“你死到臨頭,還在大言不慚。”
呂洞賓等人,一齊怒罵。
蘇大為只是笑。
冰冷的笑容,不斷擴大。
“方才你們幾個加起來也不是我對手,現在再加一個殘廢張果,又能如何?我今天殺你們,便是今天殺你們。”
“死!”
一個死字出口,蘇大為右足踏地。
牛魔踏蹄!
轟隆!
大地宛如巨浪起伏跌宕。
仿佛有什么巨大之物,將要破土而出。
蘇大為瞬間原地消失。
龍形九變!
下一刻,蘇大為出現在何仙姑身后,一拳轟出。
空氣為之震蕩。
第一個,是你。
何仙姑,五人中最弱一環。
蘇大為出手,是精心計算過的。
宋《太平廣記》引《廣異記》記載,稱有何二娘者,是位以織鞋為業的農婦,后因嫌家居太悶,游于羅浮山,得遇異人,食仙桃成仙。
《續通考》何仙姑為唐武則天時廣東增城縣人,出生時頭頂六道毫光,天生一副仙骨。
不論哪種記載,其實只明一件事。
像這種生有異象,突然開悟成仙的,皆為大能轉世。
或是靈識轉生。
或是強行奪舍。
沒有任何別的可能。
這些人,若是不惹蘇大為,他也懶得去管。
可如今他們不但擄走聶蘇,給聶蘇下禁制,揚言要將聶蘇煉丹。
還想殺自己。
蘇大為的雙眼一下子變得血紅。
無邊暴戾從心中升起。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他的速度實在太快。
快到連鐵拐李都不及反應。
此時眾仙家正在努力站定身形,避免重心不穩。
一身神通都不及施展。
眼睜睜看著蘇大為一拳擊中何仙姑背脊。
喀嚓!
可怕的骨裂之聲傳來。
蘇大為拳端一震。
一股螺旋之力,瞬間將何仙姑尸身撕碎。
粉身碎骨。
但是,沒有血迸出。
碎開的尸身,化作片片荷葉,飄如飛絮。
“金蟬脫殼?”
蘇大為目光一掃,一眼看到何仙姑不知何時出現在呂洞賓之后,披頭散發,頗顯狼狽。
方才她以荷葉做替身,勉強躲過一劫。
稍慢半息,便被殺了。
蘇大為一擊不中,并不遲疑,身形立刻消失。
再出現,已在復生道童張果之后。
一拳自上而下,捶向張果。
張果雖然復生,但實力折損大半。
這一拳,只要擊中。
哪怕張果真的晉升一品真仙,也要被打得肉身粉碎。
三魂七魄破滅。
再無轉生可能。
“給我破!”
蘇大為聲如雷霆,帶得四周真元沸騰如怒海。
混沌之中,一聲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怒吼。
此時,跛足的鐵拐李還沒站穩身形。
漢鐘離正從地上狼狽爬起。
呂洞賓跳在空中。
何仙姑躲在他身后,緊攥著他的道袍一角。
張果大驚失聲,尖齒利牙挫動,發出如蝙蝠般的音嘯之聲。
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止蘇大為的拳頭。
如山如岳,如天地傾塌。
轟隆!
一拳砸下,以拳頭為中心,絲絲裂紋向四周擴散。
一圈一圈的氣浪漣漪,嚇得遠處青驢拔足狂奔。
小紅鳥畢方追著青驢,在天空不住盤旋尖叫。
隆隆隆隆 從拳心處,地面開始凹陷崩塌。
層層擴散。
但是,這一拳,沒中。
蘇大為神色凝重抬頭。
一眼看到,一只手提著張牙舞爪尖叫的張果,站在數十丈外。
那只手是…
李敬玄。
大唐右相,李敬玄。
不知何時出現在場中,而且一出手,便救下了張果。
撤到遠處的鐵拐李等人,長舒了一口氣,向著李敬玄施禮道:“見過道兄,多謝道兄歸位。”
“國舅既然來了,咱們人便齊了,再不用怕蘇大為這小兒。”
漢鐘離拍著大肚,哈哈大笑。
蘇大為的目光,從喜出望外的何仙姑、喋喋不休的呂洞賓,面露微笑的鐵拐李,喜形于色的漢鐘離,到磨著尖牙,眼露陰霾的張果,一直落到李敬玄的臉上。
“右相?”
“還是該叫你…曹國舅?”
蘇大為留意到李敬玄的另一只手,抓著笏板。
李敬玄卻是笑而不語。
不話,便是默認。
叫他曹國舅,并不恰當。
不如,后來的曹國舅,或許是李敬玄轉世。
又或者,現在李敬玄身上的,是某位大能附身?
蘇大為想想自己,豈非也是被后世的自己附身還陽?
體內還多了一個騰根之瞳。
他不再糾結這些細節。
轉眼四顧:“既然曹國舅來了,不知韓湘子和藍采和何在?”
話音剛落,蘇大為的臉上露出錯愕之色。
他看到,一個人自李敬玄身后走出。
絕色琴姬,裙裾翩翩,懷抱古琴。
還有一人,手執玉簫,面無表情,從另一邊走來。
“嚴守鏡。”
蘇大為叫了一聲,隨即閉嘴。
他做夢也沒想到,嚴守鏡居然會是…
難怪,難怪李敬玄一直對嚴守鏡另眼相待。
這種感覺十分古怪。
那是一種平日十分熟悉的人,突然變做另一人的錯位感。
關鍵是,嚴守鏡還是他蘇大為在都察寺的暗樁。
還是都察寺卿。
若嚴守鏡本身就是大能轉世,是八仙之一,那蘇大為之前種種布置,在李敬玄面前,只怕如赤身露體般,被一覽無余。
蘇大為再多看嚴守鏡幾眼,突然發現,眼前的嚴守鏡,與平日大不相同。
人,雖然是那個人。
但是眼神、氣度,展露出來的氣息,不是嚴守鏡。
此時的眼守鏡,眼中如籠迷霧,面無表情。
仿佛在夢游一樣。
李敬玄恰在此時向鐵拐李等人解釋道:“他覺醒機緣未到,被你們強召,只得暫時開靈,不過時間有限,大概只有盞茶功夫。”
“一頓茶的時間,夠了。”
呂洞賓手執純陽劍,回看蘇大為,眼中流露出戲謔和快意。
“我們八位皆是輪回數世,尋求大道,只要斬殺蘇大為,便能踏出那關鍵一步。”
“八人都在,任蘇大為有何手段,都難逃一死。”
漢鐘離冷笑呵呵。
就連差點死在蘇大為手里,最弱的何仙姑都點頭稱是,信心十足。
似乎也覺得,集齊八人之力,足以在盞茶時間里,斬殺蘇大為。
鐵拐李笑道:“方才蘇大為稱我為八仙,我還奇怪,現在一看,我們八位大能,日后突破一品,都是真仙,豈非八仙?哈哈哈”
“休這些廢話,快點動手,殺了他,我便是一品!”
張果磨著尖牙,發出尖利的罵聲。
“那便,動手吧。”
鐵拐李一頓鐵杖,發出咚地一聲響。
空空空 方圓數十里的云氣,仿佛愛到無形力量的牽引,在眾人頭頂形成漩渦。
氣流咻咻。
飛沙走石。
“等等!”
蘇大為突然道:“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鐵拐李揮手止住身邊眾人:“你問。”
“你們兩個…”
蘇大為指了指面無表情,眼神失焦的嚴守鏡,還有抱著古琴的琴姬:“你們兩,誰是韓湘子,誰是藍采和?”
空氣一股熱浪爆發。
那是漢鐘離懷抱的紅漆葫蘆里,噴出萬丈火焰。
似是在火焰向蘇大為回答:賊你媽,你問的什么玩意,重要嗎?
不重要。
蘇大為背脊一跳。
崩崩崩!
龍形九轉。
一身化千萬,分身向四面八方飛掠。
蒼穹之下。
一個道人身形不斷拔高。
那是呂洞賓。
他眉心那抹紅絲張開,竟又是一只眼睛。
神光凜凜道:“同樣的招數再使就沒用了,給我破!”
背后純陽法劍出鞘。
化作一道灼熱的赤芒,在一聲裂帛聲響中,化作萬千飛劍,飛斬蘇大為分身。
同一時間,何仙姑伸出素手,自空中一摘。
一片荷葉被她抓在手中,紅唇一吹。
咻地一聲。
綠色荷葉迎風暴長,其大如斗。
飛旋追向正在拔足狂奔,逃離戰場的青驢。
目標赫然便是驢背上尚在昏迷的聶蘇。
我去殺你最重要的人,你還能安心廝殺嗎?
八仙之中,何仙姑一向最溫柔的話,做最絕的事。
萬千逃散的蘇大為,一齊大怒:“何仙姑,我必殺你!”
“你自己能活下來再吧!”
張果磨牙尖笑,雙臂一展,無數青蝠自他袖中飛出,吱吱尖叫,漫山遍野,撲殺蘇大為分身。
同時鐵拐李將鐵杖一頓。
轟隆一聲巨響,地動山搖。
數十里外,升起一片巨大光幕,倒卷而回。
將整個戰場包裹在其中。
這是鐵拐李的領域。
他將方圓數十里一齊括入囊中。
到時蘇大為就是想逃,也逃不出這片領域。
這已是下了必殺之心。
空空空空 一個,接一個的分身被破。
蘇大為真身雖然還未現身,但氣息不可避免的急速衰弱下去。
“他快不行了!他的真元不繼了!”
張果發出一陣暢快尖笑。
漢種離寶扇輕搖,從葫蘆中噴涌而出的火焰更盛三分。
“燒燒燒,把這小子燒死,挫骨揚灰!”
李萬姬素指一揮。
一聲清越琴音瞬間穿透時空,掩蓋住所有戰場殺伐。
眾人一眼看去。
只見蘇大為不知什么時候,竟出現在琴姬身前一丈之外,并指點出。
而琴姬琴音一響,空間立時錯亂扭曲。
隱見一尊白骨骷髏,手執鋼刀,自琴音中飛出,與蘇大為的手指碰撞到一起。
陣陣音波,迸射四方。
將大地割出無數裂口。
“蘇大為的真身在那!”
一聲大笑。
李敬玄笏板輕揮,一個大大的“禁”字,自空垂落。
狠狠壓在蘇大為身上。
隆隆隆 儒家以文亂法。
道家口吐真言。
言出法隨。
一個禁字,霎時封禁住蘇大為,令他再無法施展神通中的遁術。
只能原地坐以待斃。
“今日,我們八仙,斬蘇大為于此。”
呂洞賓一聲大笑,純陽劍千萬飛劍,化為一柄,飛射向蘇大為。
漢鐘離的烈焰收縮,化做一只火焰麒麟,向著蘇大為踐踏而去。
一直面無表情的嚴守鏡,抬起玉簫,在嘴邊吹響一個音節。
一道紫光,自簫而出,化作厲鬼,直撲蘇大為。
在三人之后,還有張果、鐵拐李、李敬玄、何仙姑等人嚴陣以待。
這八人,分開都不是蘇大為的對手。
但聯合在一起,殺伐神通,威力何止大了十倍。
時間,空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
只見蘇大為向著鐵拐李看了一眼。
這一眼,有著出人意料的平靜。
“今日有緣遇見八仙,我恰好也有一門神通拳術,名醉八仙,獻給諸位,就當,為你們送終。”
“你…”
張果等人正要大怒。
卻見被李敬玄封敬在原地的蘇大為,身形化為黑氣消失。
分神之術!
鐵拐李頭皮一麻,怒吼一聲。
不知何時,一個黑影出現在何仙姑身后。
暴戾之氣,沖天而起。
方才她想殺聶蘇。
該死!
“呂洞賓,醉酒提壺力千斤。”
蘇大為一拳,自下而上,轟在何仙姑腰上。
喀嚓!
何仙姑連慘叫都不及發出,被可怕的力量透體而入。
整個身體,吹氣般脹大。
這份力量狂暴無匹,連她的魂魄都被卷入其中。
空中,隱隱見一名女道的幻影剛從何仙姑頭頂飛出,便被戾氣卷入。
轟隆!!
粉身碎骨,元神破滅。
再無重生可能。
何仙姑,死。